“如今,装着是依靠顾家重用顾家,却又如何?还不是利用人家的儿孙。”
嬴鸿起身道:“来不及了,儿子去找顾澄之。”
“你去吧。”嬴王不再阻拦,“你去跟顾澄之好好谈谈,最好让他们顾家弃暗投明,别再替老皇帝卖命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于是笑声更大。
“我看还是算了。”嬴王道,“这个顾澄之才是皇子,此事想必他心里也清楚。”
*
董绣春知道是有人陷害自己娘,所以,起初的时候也有四处奔走,想替母亲鸣冤。
但是,有顾晏的人在,别说是董绣春,便是洪家人,也都束手无策。
后来,董绣春渐渐也就放弃了。
靠着从母亲苏氏那里分得的一些财产,嫁了同村的一个人过起日子来,倒也还算和美,直到嬴鸿的人找过去。
董绣春对自己母亲其实感情并不很深厚,当年母亲呆在柳家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其实也是利用成分居多。为的,还不是替她那个便宜弟弟做打算。
母亲没死的时候,她倒是有些着急。但是母亲死了后,她便也不当回事了。
可当嬴王府的人找去,她见可以替母亲寻仇、可以治柳芙那个夫君的罪,她心中那股子嫉妒怨愤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是愿意的。
所以,她跟着来了京城。
嬴鸿安排她在王府住下,却是暂且没见过人,只从属下那里打听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嬴王府的人一路设置阻挠,从京兆府到宫城,顾晏愣是两三个时辰都未过得去。
不过,顾晏也是算准了嬴鸿怕是会来找自己,他也是在等着嬴鸿来。
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一旦嬴王府没了,顾王府,包括荣国公府,便是处在风尖浪口。
此时此刻的顾晏,自然是对当朝天子起了防备之心。
嬴鸿在宫门外寻到了顾晏。
顾晏看到嬴鸿来了,手勒住缰绳等他靠近。
走得近了,嬴鸿跳下马来,朝着顾晏抱了抱手。
“顾王,不知可有空谈一谈。”
顾晏道:“嬴世子想谈什么?若是谈嬴王府如何设计想要陷害无辜的事情,怕是本王没空。”
嬴鸿说:“那就谈谈富阳一个姓苏的女子的事情。”
顾晏眉心一跳。
嬴鸿已经再度翻身跳水马背,重新看向顾晏说:“想来,顾王也不愿与嬴王府两败俱伤。这里说话不方便,殿下请随我来。”说罢,嬴鸿双腿轻夹马腹,轻轻“驾”一声,便转头往回走。
嬴鸿与顾晏是两个阵营的人,彼此都知道,不该在大街上或者人多的场合呆在一处。
所以,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处去,选了个僻静的巷子口说话。
“我知道,顾王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此番想进宫去向陛下禀明情况。”嬴鸿开门见山,“殿下可以这么做,但是我还是希望殿下可以放嬴王府一马。”
顾晏说:“嬴王府在害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放无辜者一马?”
“这回是内子与齐姑娘命大,遇到了叶大将军相救,才能逃过一劫。若是那日未遇到叶将军,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嬴鸿说:“此事并没想牵连到顾王妃,嬴王府意在那位齐姑娘。但是也没想对齐姑娘如何,并且那日就算抓到了人,也不会对齐姑娘如何。”
顾晏笑了一声。
嬴鸿又说:“就算是父王因为叶将军拒绝舍妹亲事而有害人之心,我也是会及时阻止的。”
顾晏道:“嬴王殿下派死士拿人,这件事情世子可知?”
嬴鸿说:“虽未及时知晓,但也不妨碍我阻止自己父亲做傻事。”
顾晏点点头。
“原来世子爷也知道,这是一件蠢事。”
嬴鸿说:“你我两家,原无嫌隙。我想,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愿兵刃相见。”
顾晏却问:“原无嫌隙?世子怕是忘了,当年顾家,是怎么受流放之苦的。”
嬴鸿却是一笑。
“殿下真的以为,当年的事情,乃是嬴家一家所为吗?难道……若无陛下首肯,若无老国公的配合,顾家真就那么容易被流放?”
顾晏望着嬴鸿,问了一个他心中早就已经知道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乃是陛下所为?”
嬴鸿道:“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顾王心中比我清楚。”
顾晏道:“既然世子知道这么多,也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管陛下对顾家如何,最终都是为我考虑。我对陛下,自当该誓死效忠。至于世子所谓的把柄,世子不防自己去查一查,看看可否能够告倒本王。”
说罢,顾晏潦潦朝嬴鸿抱手,继而翻身上马。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顾晏打马而去,嬴鸿却未再追上。
顾晏进了宫,奏明了一切,高宗听后,气得连连狠拍龙案。
“这嬴王府,胆子实在是太大了。”高宗咳嗽起来,话都说不清楚,“来……来人。”
高宗连着喊了两声“来人”后,自己却晕倒了过去。
高亚仁吓着了,连忙大声喊起来:“太医!快叫太医。”
等太医院一群太医赶到勤政殿来给高宗把脉治病,高宗醒了后,天已经很晚了,顾晏还没离开。
“你们都退下去,喊顾王进来。”
诸位妃嫔擦了擦眼泪,请了告别的礼后,退出去了。
殿外,太子与诸位皇子也都在,高亚仁却叫了顾晏进去。
皇后回身望了眼,没说话。
顾晏进去后,跪在了床边,高宗示意他起身来。
“你坐吧。”高宗赐坐。
顾晏却道:“臣不敢。”
高宗说:“你有何不敢的?朕让你坐下来,你坐下来便是。”
顾晏稍稍愣了片刻,而后才遵旨坐下。
高宗说:“澄之,此事朕打算交给你去办。就算这回不能扳倒嬴王府,但是……至少也得折了嬴家一只臂膀。这叶将军……朕可不希望他与嬴家走得近。”
顾晏道:“臣与叶将军私下说过几句话,叶将军并不想亲任何一方,他说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个人。”
高宗仰躺在偌大的榻上,望着明黄色的帐顶说:“嬴家权势大,太子软弱,朕怕他将来登基会如朕一样,继续为嬴家所把控。不过,朕也说句真心的话,太子倒是纯良,若无外戚干政,他也未尝不可为储君。”
“只不过,身为天子,纯良是没用的。”
高宗说话的时候,顾晏一直默默听着。
直到高宗忽然侧头问顾晏:“澄之,你可有帝王之心?”
顾晏黑眸立即抬起,继而便是离座跪在了床榻前。
“臣万死不敢。”顾晏承诺,“臣一生效忠陛下与大康,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宗望着他说:“其实……最无辜的便是你啊,其实你才是……”
又懊悔道:“朕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想必……姑母与姑父心中也对朕诸多意见。为了自己的儿子,朕留了他们顾家的骨血在皇宫里,推他到了风尖浪口,让他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若不是顾晏重新活过一回,此番怕是也要信了这位陛下的话。
顾晏可是头一回知道,他们顾家尽职尽责效忠的皇帝陛下,原来真的是满嘴谎言。
或许他有他的不得已,又或许是被嬴家控制得久了,这是本能反应……
但是在顾晏心中,到底是对这样的陛下有些失望的。
一个帝王,为了制衡可以不择手段。当然,身为天子,也能说一两个谎言。
只要是为了大局考虑,怎样都行。
但是此时此刻,顾晏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陛下,真的是超乎出了他的想象。
但是,他却不得不说:“祖父与祖母,一定会理解陛下的苦心。臣,也定当替陛下分忧。”
高宗伸出手来,轻轻握住顾晏手道:“孩子,迟早有一日,你的身世会公诸于世。”
顾晏道:“其实是不是公诸于世,臣并非在意。不管身在哪里,臣都是一样效忠陛下。”
高宗略微思忖一瞬,又问顾晏:“你认为顺王如何?”
顾晏说:“顺王乃是皇子,自当是极为优秀的。”
“可惜啊,太过优秀……太过聪颖了。”高宗喃喃,“若他生得平庸一些,皇后未必会盯着他不放。”
又说:“不过,若他真的平庸了,反而发愁的就是朕了。朕想……太子若是无能,四皇子与五皇子又都还小,便也只有顺王能担重任了,你觉得怎么样?”
顾晏低着头道:“臣自当听命陛下。”
“倒是苦了你了。”高宗一脸愧疚,“不过你也放心,等到时候,朕会将事实真相告诉顺王,他自当会善待于你。”
“臣叩谢陛下。”顾晏行大礼。
顾晏知道,此番陛下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试探他而已。
让他误认为自己是皇子,试探他是不是真有称王称帝的反心。
只要他说错一个字,或者流露出一点点不该有的心思,怕是在他老人家这里,信誉立即降低为零。
顾晏不知道他在皇帝老人家这里这一关有没有过,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他所言所行没有出格之处,想来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
等顾晏从皇宫出来,衙门里却来了人告诉他,说,那个死士趁防范松懈的时候,撞墙自杀了,已经死了。
顾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证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已经画押认罪,顾晏也同样可以参奏嬴王府一本。
嬴王却是不承认,反过来咬顾晏屈打成招。
退了朝后,皇后去了勤政殿,望着满地的奏本,却笑着道:“陛下何故这般生气?”
高宗见是皇后来了,他说:“朕亲自点了京兆尹,却办事不利,皇后说朕该不该生气?”
皇后道:“办事不利,便撤了他的职位就是,何故这般生气呢?大康最不缺的就是能人,撤了顾澄之,自然有别人可以顶得了这个位置。”
高宗坐了下来,说:“这人当初是朕选的,如今却将差事办成这样……朕失了颜面倒是事小,就怕冤枉了舅兄,舅兄生气。”
皇后一愣,继而道:“陛下乃是天子,嬴王再是王,也是臣子,他不敢。”
又道:“陛下,定王的亲事,依臣妾的意思,还是觉得义忠伯府的三姑娘不错。只不过,贤妃嫌义忠伯门第不够高,不肯。”
第93章
“只是, 义忠伯府如今就算再式微,那祖上曾经也是开国元勋。这样勋贵人家的女儿做王妃, 也不算过。”皇后有自己的一套打算, 这定王如果娶了义忠伯府的三姑娘为王妃, 将来义忠伯自是对她这个皇后感恩戴德。
更何况,义忠伯, 如今也算是在她娘家嬴家手上做事。
定王并非皇家血脉这事儿, 旁人并不知道。若是撮合成这门亲, 义忠伯府出了位王妃, 自然对她这个撮合的媒人心存感激。
皇后的心思,高宗其实都明白。
他咳了一声, 眉眼抬都没抬一下, 只说:“当年你执意替顺王选妃,宸妃去得早,你身为中宫皇后,也却是有这个权利。不过,如今贤妃尚在,定王又是她唯一的儿子, 你选出来的人既然贤妃不答应, 朕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笑:“但是定王年纪也不小了,这一直不娶王妃, 怕是……说不过去。”
高宗这才转头看了眼皇后, 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来, 略微有嘲讽的意味。
不过, 没待皇后看清,高宗便又恢复如常。
“皇后,你若是真心替定王打算,便好好替他选一个。若并非真心,朕看定王的事情,你也别管了。”高宗语气透着些不耐烦。
皇后笑着道:“陛下以为臣妾愿意管吗?陛下可能是忘了,臣妾是皇后。定王也是臣妾的儿子,他的婚事,臣妾自当应该多操些心。”
皇后“呵呵”笑两声,笑声中夹杂着不屑与轻蔑。
“陛下知道他如今有儿有女,但是外头的人可不知道。定王二十七都未娶妻,那些不知情的宗亲大臣,不会背地里说陛下的闲话,他们背后议论的……是臣妾。”
“皇后!”高宗声音陡然拔高几分。
在皇后、甚至在嬴王面前,高宗从来都是软言软语和颜悦色的,如今这般发火动怒,倒是少见。
便是皇后,也是被陛下的这一声给惊住了。
“臣妾在。”略微迟疑一会儿,皇后便弯腰请罪,“陛下若是觉得臣妾语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责罚于臣妾。”
高宗道:“朕敢责罚你吗?嗯?皇后!”
“朕但凡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兄长的十万大军便能踏平朕的贵京城。”高宗也是积怨已久,如今既然泄了愤,索性也就泄愤到底,“皇后自己想想,这些年来,朕对你、对嬴家,是不是一再包容?”
“你的兄长嬴王殿下,自视清高,一再无视朕、无视大康,更是无视先帝及皇家列祖列宗!嬴王言语放荡,皇后你更是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要干涉朝政,朕又何曾辩驳过一句?”
“只不过,万事都得讲究一个度,做事情,也得给别人留余地才是。”
高宗一生气,便觉得喉咙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朕……朕不想见你,你回去吧,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