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能够管住她,除了师傅。面前这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她乖乖听话了。
墨从安见她在出神,用戒尺敲了敲她的头,“在看什么?”
元梓筠友情提示道:“其实我打起架来很厉害的。”
墨从安点了点头,根本没有体会到她话里的威胁:“可是你写字不厉害。”
元梓筠立马被激发了斗志,“你等着。”
一直到赏菊宴上,元梓筠才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被墨从安折磨。
这是一个都城贵女们才能参加的宴席。元梓筠躲在角落里,无意听到两个人嚼舌根。
“那墨从安还真是攀上高枝。”
“一介穷酸书生罢了。”说这话的女子是常家的千金,从前跟墨从安有过婚姻,但是后来墨从安病重,墨家便上门退了婚事,她家人本来就不好意思说,这送上门来了赶紧同意了。谁承想,不久之后墨从安病就好了,且墨家后来再也没来提过亲,她心里怄得要死,总想着是墨从安是装病来退婚的。
元梓筠没能听下去,因为墨从安的骨子里是高傲的,这些人是在把他往泥里踩。她仿佛能看见墨从安皱着眉头的样子。
“陛下曾说从安才气过人、品行端正。看来你二位有不同的见解。”
二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而后才后知后觉地行礼,心里忐忑不安,嘴上说道:“不敢不敢。”
回去的时候,墨从安来接她,常家小姐看墨从安的眼神有些受伤,活像一个被辜负的痴情女子,墨从安眼里却只有元梓筠,把她牵上马车后自己也上去了,一个眼神也没给那常家千金。
“我觉得我进步了。”她突然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墨从安先是疑惑,而后又说,“你那个字不够好看。”
“不不不,我是说今天那两个姑娘说你坏话,我居然没动手。”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墨从安摇头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动手,他们说就去说。”
元梓筠从来就是个暴脾气,“我不想听到他们说你不好。”
墨从安仿佛心里有一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那颗心好像在元梓筠出现后不止动了一回。
元梓筠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那个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哪个?”
“常家的千金。”元梓筠抿了抿唇,“我听说你们从前有婚约。”
墨从安摇摇头,“记不清了。”
元梓筠也就不再提,心里莫名地有些甜。
“今晚可以不练字么?”
“可以。”
元梓筠没想到墨从安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问,“你怎么今天这么好。”
“你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元梓筠笑出了声,她掀开帘子看窗外。
墨从安盯着她看,心里想,还真是一刻都坐不住。
晚上没有了练字这个活动,元梓筠便拿出一把剑在那摆弄。墨从安站在她面前,她突然把剑扬起来,差一点就要误伤墨从安。但是遗憾的是,墨从安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想谋杀亲夫不成?”
墨从安这人就是这样,不管说什么都是正经样子,就算是说要行周公之礼的时候也……
元梓筠收起剑,而后不禁问,“你怎么跟老年人似的?”
“是吗?”墨从安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的生活从来就是如此,好像出生下来之后就只能按照那条路走,他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也有自信自己能够实现。所以不管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开心,可元梓筠来了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真的是个变数。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存在。
“你从来不会笑,都没有喜欢的事情?”元梓筠好奇,“我出去玩我就很开心。你从来不开心真的很奇怪。”
墨从安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元梓筠眼里好像从来不开心。而他真正回想起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开心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成功都是可以预见的,他不是不开心,只是不会像元梓筠那样外露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有时候很开心。”
“什么时候?”
墨从安微微低了低头,声音轻微却清晰地传到了元梓筠的耳朵里。
“和你睡觉的时候。”
……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而且,墨从安该不会脸红了吧。
墨从安没说完,每天醒来看见她也很开心,心里好像空的那一大片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他明明觉得温婉的女子好,可是看到她,才知道,是她就好。
元梓筠转移话题,“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那么跟我说话?”
墨从安唇边含着浅淡的笑,她一定觉得自己在为难她吧,可是元梓筠不知道,墨从安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那天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他只是觉得,她不该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议论着。
“我们前世一定见过。”墨从安突然说。
元梓筠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就听到他莫名奇妙的话语,“你还信前世?”
“或许有。”
“那你说前世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墨从安的目光变得柔和,“大概是无法无天。”
他希望前世的自己也能遇见元梓筠,否则他太孤独了。
☆、番外·清虚
封印解开的时候, 我的眼睛里隐隐藏着些疯狂, 恍惚之中,心里沉睡了多年的恶魔终于在风中被唤醒。
那一刻我也醒悟过来,原来师门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不过是给我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 我再也不可能走回正途。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多少年前的子弦谷,已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而我也是慕名而来的弟子之一。真正入了师门后,我并没有同其他弟子一起学武,而是被指派给了与君大师学医术。
在众弟子的眼里,医术是最不入流的, 他们的目的只是从武而已。我何尝不失望, 我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与君座下还有一女弟子,名叫清灵。而我入了师门之后便舍了从前的名字,师尊赐名清潭。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师尊钻研医术, 清灵倒是很积极,每次我恹恹的,她就拽我, “快点啊。”
同时入门的弟子都是一同吃饭, 开始我偷偷地背着他们吃饭, 被清灵发现了之后,她就拉着我,“不要躲在角落里。”
而我一上饭桌, 可以料想到难听的话不断地往我耳朵里涌。
“原来是清潭啊,怎么?没脸见我们大家,就躲在角落里当缩头乌龟?”
“哎,当初我们都觉得清潭资质最好,没想到他最后只是学什么医术去了。”
“大家这么说话干嘛,没看见清潭都快哭了么?”
我没哭,衣袖下的手已经爆出根根青筋。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清灵就已经站了起来,“你们少看不起人,就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嘲笑别人,我要是你们都羞死了。”
门派里女弟子很少,所以他们多少给清灵一点薄面,可是嘴上依旧不饶人,“清潭可以的,有小师妹护着啊。”
说着说着就都散去了。
察觉到我上下起伏的胸膛,清灵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边,表情很是愧疚,“师兄,我是不是帮了倒忙啊?”
我平复下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会。”
我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如果不会失去清灵,我不会沦为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在一次试药之后,我成了一个怪物,一个黑夜就会变得十分苍老的怪物。那时我才十七八岁,自然不知这草药还可永驻青春。
当我出现在大家面前,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先是一阵抽气声,而后用更加厌恶的眼神望着我。
后来回想起,我仍旧不明白,有时候为什么人会那么恶。就算别人没做错什么,还是要接受恶。
清灵站在我不远处看着我,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她眸子里的恐惧。即便我觉得再平常不过了,可心底还是抽痛了一下。
师傅跟我说没事,我微微低着头,心底像是藏着一个寒流不停地泻出凉意。
“师兄!”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是清灵的声音后再慢慢地回头。
“其实你老了的样子也很好看啊。”她的眸子里亮闪闪的,像是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其中。
“你不害怕?”
“其实有点。”清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然后声音越来越低,“师兄你不要怪我,我刚开始有些害怕,可是师兄那么好,只不过是变老了而已嘛,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她,“我很好?”
“师兄人很好啊,长得好看,还经常帮我。”
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以至于无法呼吸。
“师兄?”见我愣神,清灵开口,“清灵错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师兄。”
我想此刻我应该是哭了,即便那泪水只是到了眼角又被我阻止了。
“谢谢你。”我的声音闷闷的。
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早就对她动心。她就像是一个太阳一样,给我灰暗记忆镀上了一层光辉,若是我没有动心,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吧。
被嘲笑惯了之后,我也就没什么反应了。可是钻研医术并没有多么认真,我心里还是带着学武的渴求的。
清灵知道,所以她会去藏书阁偷书给我。
“你怎么做傻事?”那里面的□□本门弟子一概不能翻阅,她竟然会主动触犯门规,而这一切是为了我。
为了我。
我在心底慢慢着品味这三个字,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快拿回去。”我把书塞给她,“若是被师尊发现了,你会受到处罚。”
清灵平时最怕师尊处罚,这回倒是半点也不害怕,“拿都拿了,师傅肯定会发现的,所以你干脆拿去看看吧。”
我接了过来,直接去师尊那告诉他书是我偷的。
“清潭,我知道你瞧不起为师也瞧不起医术是么?”
“弟子怎敢?”我睁大了眼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怎么不敢?”师尊叹了一口气,“清潭,既然跟了为师就好好地学医术,你现在不努力,以后有你后悔的。”
确实,后来眼睁睁地看着清灵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多么想回到过去好好地学医术,可是我没有,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从开头就注定好了的。
我只是可惜,可惜我原本是有机会挽救这一切的。
师尊接着说,“你非常有资质,若不然我也不会选你做我的接班人。”
师傅门下自然不止我一个弟子,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师傅竟有这个打算。
见我仍不说话,师尊无奈地说,“为师就不处罚你了,正巧这段时间你就下山历练一番吧,同清灵一起。”
我点点头,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待到我走出殿门,清灵赶紧迎了上来,“师兄你不会跟师傅告了状吧。”
她总是那样,神情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书是我偷的,师傅怎么会处罚你?”
清灵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师兄你怎么这样,书是我偷的呀。”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她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说“唔唔唔。”
我这才松开了她,清灵小声地说,“那不行啊,我要进去跟师尊说书是我偷的。”
“师尊已经说不处罚我,你现在进去我们俩都要倒霉。你想连累我?”
“不不不。”清灵急忙摆手,“那我就不进去了。师兄你替我顶罪我真是过意不去。”
我迈开腿走在前面,“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为我做几顿好吃的。”
清灵赶紧赶上,“好嘞。”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天的阳光分外耀眼。
下午我和清灵便收拾了几个包袱,同行的还有其他师兄弟,因为他们不待见我,清灵拉着我走在最后面。
我困惑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哪有啊。”清灵的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只不过跟他们一起走。”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他们欺负你了?”
清灵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才不是。他们不待见你,我也不待见他们。”
我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笑声,“看那怪物又躲在后面。”
清灵仍看不惯他们说我,便伸长了脖子大声说道,“你们才是怪物。”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嬉笑声。
清灵哼了一声,仿佛受欺负的是她不是我。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一处村庄,其他师兄弟都找好了地方借宿,我带着清灵去了剩余的一家。但是那户人家只有一个房间,我让她在这住我去找别的人家,清灵却拉住了我的衣角。
触到我疑惑不解的目光,清灵解释道:“我有些害怕,我们一起在这住吧,大不了我在地上睡。”
我怎么会让她一个女孩睡在地上,自然是我睡在地上。
第二天我们又接着出发,到了一处小镇。这里同其他地方不一样,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怎么回事啊?一个人都没有。”一名弟子打量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