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她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看上去才十五岁左右,实在是不忍心将她引入这皇宫里,而其他人又城府太深,千方百计地想要索取荣华富贵,若是引入宫中,说不定会招来祸端。
仔细想来,她才明白这选妃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啊。
她这心什么时候这么柔软了呢,又或是在见到战争的残酷的时候,才更不忍心破坏那些美好的事物。
元梓筠自嘲地摇了摇头,忽而撞上一双眸子,那里面没什么神采,却似乎含着洞悉一切的眼神。元梓筠看过去,那人端庄地坐在那儿,如同寒梅秋菊散发着幽韵冷香。
小桃顺着长公主的视线看到了丞相府的千金,也在心中叹了句不凡,不愧是帝师的女儿,知殿下恐怕有几分中意此人,便凑到殿下耳边说了这女子的身份。
元梓筠点点头,在手中的帖子上只写下了一人的名字。
而另一张废纸掉到了小桃的脚边,她捡了起来,只见上面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中间写着,墨泽二字。
泽,便是墨从安的名。
☆、七个长公主
感情之前元梓筠在写写画画是做这么幼稚的举动,小桃还以为她是在拿着小本本记仇。
最后宾客散尽,杯盘狼藉,可是元梓文都没有来。
天气有点冷了,虽是温暖的阳光,却也夹杂着几缕寒风。
小桃将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主子身上,元梓筠性意阑珊地支着腮帮,却看到墨从安眼神迷离,碎发粘在额头之上,有几分凌乱之美,白嫩的鼻头上渗出几颗汗珠儿来,脸颊微红,像是那冰冷的雪莲一刹那沾染了颜色,忽而乱红飞过。他敛着眼睑,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在脸颊上打下小小的阴影,上面似乎还挂着一颗泪珠儿。
元梓筠见过墨从安的模样,从未失态过一分一毫,曾经的装醉、落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何曾露出这样的模样来呢。难道,这才是他喝醉的样子吗?
墨从安的侍从想要将他带回府,他却死死地拽住桌子,像是孩童一般,那副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只见他甩开侍从,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径直走到元梓筠面前。
原来,他喝醉了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跌跌撞撞的走路,而是每一步都轻浮得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那酒凑到长公主面前,墨从安睁开眼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道,“这酒是微臣偷来的,喝吧。”
那双眸子虽只睁开了一半,却有流光溢彩在其中流转,元梓筠哑然失笑,顺着他说,“这皇宫里的酒本公主想喝就喝,根本就用不着你偷啊。”
“是啊,用不着了。”他喃喃自语,身子摇晃着。
元梓筠身上的披风往下滑了一点,她用手往上拽了拽,看到醉酒的墨从安,指尖顿了顿,随即将披风拽了下来像是照顾孩子一样披在他身上,还细心地为他系上带子。
墨从安很高,元梓筠虽然不矮,却也只到他的下巴处,她一抬头,就看见墨从安少有地这般看着自己。
他一向看着所有人都像是看着没有生命的物品,纵然对她有些许不同,也似乎在眸子前笼罩着一层薄纱,论谁也看不清真实的他。可是此刻,元梓筠被他那毫不遮掩的侵略性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
若是旁人这般流氓,恐怕早已经消失在了长公主的视线范围之内。可偏偏这人是不同的,可不同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
他突然笑了,“公主,微臣这次……可是真的醉了啊。”
元梓筠往后退了一步,愈发觉得墨从安是个戏精。“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公主就可以随便怎么处置微臣了啊。”墨从安歪着头笑。
元梓筠双手环胸转身侧对着他,“本公主可从来不欺负弱者。”
“公主,其实有件事微臣一直没有跟你坦白。”墨从安揪了揪头发,“其实……其实……公主命硬克夫的传言都是因为微臣。”
元梓筠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微臣妒忌他们,所以……”
元梓筠不可置信:“所以你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墨从安打了一个带着酒气的嗝,摇摇手道:“不,微臣只是跟他们说……”
他指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喝醉了?”
“你没喝醉,你先跟我说,你对他们说了什么?”元梓筠哄骗似得开口。
“不,喝醉了就要回家。”墨从安好像在催眠自己,一直重复这句话。
“喝醉了就要回家。”
墨从安在原地绕着圈子,像是在找什么,可是绕了几圈突然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颗颗滚烫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渗出来,看得元梓筠手足无措。她抬手招那侍卫,“还不将你们大人送回去。”
“遵命。”说着便上前扶着墨从安,却被墨从安拂开,他死死抱着大殿里的一根柱子,神志不清地说,“你走开,呜呜呜。”
元梓筠没想到喝醉了的墨从安竟然如此失态,难不成今天就让他抱一晚上的柱子?
她尽量语气轻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这对她来说还真是个难题,所以那副笨拙的模样一点都不温柔,倒像是要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你不是要回家吗?他认识回家的路,让他带你回去好不好?”
元梓筠忍不住用手抚摸他的头发,墨从安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突然乖巧的像一只小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过来我告诉你。”
元梓筠好奇地把耳朵凑过去,他温润的嘴唇突然粘上了她的脸庞,软软的触感随即消失,随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每一个字随着湿润的水汽都像是要往她的耳朵里钻。
“梓筠。”
“此生,非卿不娶。”
墨从安的嘴角漫出一丝傻笑。
刹那间,元梓筠耳旁好像突然寂静无声,除去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发出的无规律的咚咚声。
肢体僵硬,无法思考。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能自如。
待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火烧火燎的,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元梓筠将墨从安的双手锁在身后,一个大力引得墨从安疼得又哭了起来,他挣扎着哭喊着,“呜呜呜,我疼……”
元梓筠感受到他身体里一丝内力也无,顿时松开了手。原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或许也不普通,毕竟敢对长公主耍流氓的人除了他再没有旁人。
长公主环顾四周,那些原本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视线突然消失,众人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毕竟他们还想多活一会儿。
元梓筠终究是无奈地看着墨从安。
长公主耍得了枪,弄得了鞭,杀得了敌军,终究是对付不了书生模样的流氓。
冷风拂过元梓筠的脸庞,带来初春的一丝寒意。
长公主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恼怒还是无奈,终究是让那侍卫赶紧带了墨从安出宫。
至于今日的事情,若是有胆子那些奴婢便泄露出去试一试。
天色渐晚,元梓筠心思有点乱,她一转身却看到小桃伸着脑袋往殿外看。
元梓筠不禁好奇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小桃回头道:“皇上总不会不记得您的生辰。”
元梓筠刚想不屑地翻白眼,却听到殿外“皇上驾到”的声音。
她在跪倒的一片奴婢面前看过去那人,今日他着了一件玄色衣袍,上方用金线绣着祥龙的图案,头戴金镶暖玉制成的束发冠,整个人显得高大精神,眉间带着些微笑意。
元梓筠的眼前不禁浮现墨从安白衣的模样,下一瞬就被她甩出脑海。
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她拿起手边的一张纸,站起来走到君王面前,“你来得正好,这入宫的名单我已经写好了,你自己看看罢。”
那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元梓文的手上,他疑惑地接过,娟丽的字迹跃然其上。
“戚桃言,墨从安。”
翻来覆去也就这两个名字,向来聪慧的君王一时没看懂这是何意,“你把墨从安的名字写上去作甚?”
“当然得写上去了,墨从安那个祸害你还是赶紧收了吧。可别来招惹我。”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微不可闻。
“什么?”元梓文不知道皇姐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墨从安可比对后宫那些妃子好多了,这才如了你的愿。”元梓筠微微一笑,分明像是在问,“你看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好啊?”
元梓文无奈扶额,想说什么却又淹没在喉咙里。最后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正事,从随从的手中接过来一个木匣子交到元梓筠手里。
木匣子看起来平淡无奇,她刚要打开,元梓文的手却掰过她的脸打量先前受伤的那处,如今已然恢复如初。
“这才是女子该有的脸。”
元梓筠翻了个白眼,道:“谁说女子就该有那姣好的容颜?只有弱者才会将容貌作为安身立命之本。”
君王笑了,“好好好,是朕错了。”
元梓筠脸一偏,挣脱了元梓文的桎梏,她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发簪,她向来对这种华而不实的配饰没什么兴趣,于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了。
元梓文皱眉,“皇姐不喜欢?”
“喜欢,喜欢。”
君王明显听出她言语之中的敷衍,但他没有在意,而是衣袖一拂坐在一旁道,“即是朕赏赐的东西,便要在朕面前戴上。”
姐弟之间的气氛在此刻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元梓筠抬头摆出一个笑容,眼底却是几分敌对。
元梓文丝毫没有介意,修长的手指从木匣子里拿过发簪,元梓筠想要拒绝,头很不配合地远离他的手,却不知这男人怎得如此强横,另一只手拉近她的脑袋,将发簪成功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元梓筠想,这个画风不对,能不能将之前那个被自己欺负得呜呜叫喊的皇弟还给自己。
似乎每一次他们的见面都一点不太愉快。
这一次亦然。
元梓文知道,他离开景蕴殿之后,这根发簪就不会乖乖地躺在皇姐的头上了。但是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踏出景蕴宫,那发簪就被她扔进了木匣子里,元梓筠命小桃将这与那些公子送的礼物堆在一起。
若是旁人这般对待圣恩,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元梓筠不以为然,若是让他知道也好,还能让他憋屈憋屈。
☆、八个长公主
元梓筠因为多年行军打战的原因,睡眠很浅,即使到了安全的皇宫,半夜有时也会突然惊醒。
寂静的午夜里耳边突然一阵躁动,她警觉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见窗外掠过一个黑影。
“谁?”她一声喝道。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
元梓筠快速地套了件衣裳就从窗子那里跳了出去,然而外面一丝身影也无。
长公主房间里的异动惊动了在门口守夜的婢女,敲了会儿门却久无人应。她恐公主出事,慌忙地推门而入,点了蜡烛,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杂乱。
公主该不会被人掳去了吧。
不一会儿,景蕴宫已然灯火通明,婢女们惊慌失措地奔走起来,小桃也被惊醒,问那婢女,“怎么回事?”
“长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小桃惊呼。
凭长公主的武功,又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掳走长公主比那登天还要难。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公主自己离开的。
可是这大半夜的,公主为何无故离开?即便这件事怪异,小桃也知道,长公主定有自己的盘算。
小桃怕这件事惊动其他宫里的人,遂命令宫里的婢女莫要再叫喊奔走,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要动。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小桃转身,看到长公主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宫里的人都以为您失踪了。”
小桃又见她穿着那单薄的中衣,只是随意地披了件外套,随即命令身旁婢女,“速去拿件厚实一点的披风来。”
元梓筠想到刚才她追了出去之后,分明捕捉到了那个黑影,却在刹那间又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人似乎来无影去无踪,竟然在这皇宫里穿梭自如。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那群婢女命令道,“大家去看看宫里有没有丢了什么东西。”
婢女去了之后只剩下小桃一个人,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置若罔闻,只是脑海里那黑色身影,披散头发,元梓筠突然抬眼。
小桃见主子不说话,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波涛汹涌。
不一会儿婢女禀告道:“公主,这宫里什么都没有丢失,唯独昨日宴席里那群公子送的礼物丢了几件。”
元梓筠一惊,第一句话便是问,“可有皇上赏赐的那支发簪?”
婢女颤颤巍巍地答道:“有。”
元梓筠的眉头紧蹙,这人也颇为胆大了些,悄无声息不易察觉也就罢了,竟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走了几件财物。若说这财物除了梓文送的那支簪子也并无珍贵之物,倒入了这神人的眼?
元梓筠沉吟片刻问道,“具体都丢了哪些东西?”
昨日宴席那些礼物都被侍女一个不落地打点记录,如今一对,少了四件礼物。
元梓筠查看了送礼物的人,也没察觉到有什么蹊跷之处。
元梓筠有些看不透,难道这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贼,卷几件物件就跑路?
不对,进到皇宫里就为了偷几个破烂玩意,还真是……有病啊。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交给小桃调查,然而那日潜伏在景蕴宫里的暗卫,竟然没有一个察觉那人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