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便是全军覆没,她和小桃一同逃入深山,只是她伤得极其严重,小桃说给她去取些水来,她等着等着,便眼前一阵晕眩,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恍惚之间,是一只冰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她费力睁开眼,眼前朦胧,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只看到一片白衫。
惊梦后对着岑寂黑夜,倏忽间眼前迷雾散开,露出墨从安那一张白净的脸。
她忍不住问,“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颜溪心中一阵钝疼,随即摇头,慢慢走到她面前,将她额头落下的散发拨上去,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元梓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颜溪垂下眼睑,慢慢地将手收回,“好好睡一觉。”
元梓筠不知所以,抬头却只见他的背影,转眼便消失在了景蕴宫。
她确实是乏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不是身体上的困倦,而是精神上的。就好像有一道枷锁将她束缚着。她果真进了寝宫,迷迷糊糊地睡了。那是她回到都城之后睡得最沉的一次。
可是梦里却十分不安生,她骑着马迎着风尘杀红了眼,一转身眼前一切尽然消散,变成了她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看不到尽头的山,再是年少时苦心修炼,坐在寒床之上,嘴唇紫红也不作声。
醒来后却是满脸泪痕。
八岁那年,她离开皇宫,父皇冰冷的脸庞,母后欲说还休站在原处。她哭喊着,甚至跪下揪着父皇的裤脚求他不要让自己走。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她的泪水喷涌,怎么也止不住。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水,不论是练功误伤了自己时,还是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哪怕是后来濒临死亡,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时,她也只是倔强地盯着母后留给自己的玉佩。
元梓筠也不懂,所有的苦痛为何在刹那间倾泻而下,像是汹涌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平和的堤岸。
恍惚在涛声中,她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梓筠,此生非你不娶。”
——————
元梓筠无心想其他事,怎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墨从安无故死在牢狱之中,刺客至今未抓获,皇室的权威再一次地受到了挑战,帝王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是漫不经心地冷笑着,却足以让群臣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们不敢提,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说了,刺客是进了景蕴宫之后销声匿迹的。
长公主刺杀墨从安,这又是什么道理,没人想得明白,更无人敢开口。
战功显赫的长公主,他们怎敢置喙。即便如此,他们也能从帝王阴沉的脸色中猜测到一二,陛下,应当是知晓的。只是,长公主,总归是陛下的亲姐姐。
朝堂上顿时安静地连臣子们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苏有学低着眼睑在角落里嘴角弯了弯。
待到退朝时,张大人不禁上前道,“大人这招妙啊,将朝中两个厉害角色一并铲除了。”
苏有学手拍在张旭的肩膀上,“是时候行动了。”
他看着张旭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微微地勾了勾唇,眼神变得高傲、不可一世起来,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刹那间他就已经将全部思绪收起。
心里却是漫不经心地想,“又多了一个对手。”
对手?他反复斟酌着这个词语,好像也算不上对手,随即心里轻蔑地笑了。
想必那怀王听说墨从安和公主已然失宠,丞相年老不受君王待见,便心里谋划着如何谋权篡位,他果真是还以为当今圣上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孩童呢。从前陛下尚小,因内有丞相辅佐,外有长公主护国,怀王不敢也没有把握做哪些谋反之事。自从长公主回京,怀王的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
如今他想要让这天下随他姓,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模样,陛下又怎么忍心不给他个时机呢。
只是成功了便是君临天下,失败了便是人头落地,功名转瞬成粪土。
这世上多的是有人贪得无厌,可最后终是自食恶果。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谋略都是为了套路长公主,嗯。
☆、十五个长公主
慕秋世子带着一干侍从终于来到了都城。他扯着马缰慢悠悠地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一群人浩浩汤汤。百姓见了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堆在一旁议论着这些人的来历。
原来这就是都城。
慕秋眼中涌现着向往的神色。慕城虽好,可来到都城才知两者是云泥之别。便是这街道,也比慕城宽上许多。街道两旁卖的,也是珠玑罗琦,可见都城的繁华。
三个月前,父王命他来国都向公主提婚。长公主威名远扬,他早有耳闻,听说那长公主凶悍无比,刁蛮跋扈,他脑海里马上构想出一个粗鲁的女人。一听要向那长公主提亲,顿时头皮发麻,回家都没有心情去逗那些个娇妾了。
可父王后来又说,到时候夺了邺朝的天下,那长公主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管她是女罗刹也罢,是战神也好,终究会是个下堂妇而已。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都城提亲。慕城离都城有几分遥远,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到达。
如今已然是仲夏六月,天气几分炎热,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引得慕秋有几分不耐烦,只希望能早点入宫面见圣上。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迎面一匹雪白骏马飞奔而来,红色身影跃然而上,慕秋好奇地望去,那人被火红幂篱遮挡住了半张脸,看不太清,却可看出其曼妙身姿,乃是个女子。
慕秋从未见过女子敢这么坦荡地白日骑马在大街上,那女子看到他们,勒住马缰,一双杏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一干人。幂篱前面是掀开的,慕秋与女子的眼神交汇,不由地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只因那女子眸子里的凌厉让他一个男儿都忌惮万分。
他脱离她的双眸,见她姣好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之中,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位温婉女子,她的美是凌厉的,是让人窒息的、让人觉得不可亵玩却忍不住深陷的。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上去将那人的幂篱放下,好阻隔众人定在她脸庞上的视线。
女子手执长鞭,柳叶眉轻轻地蹙起,身上那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势顿时收敛,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慕秋,下巴微抬,带着骄纵和无惧。双眼之中仿佛写着,“怎么还不给我让道?”
慕秋只好让侍卫们给她让出一条小道来,他几分失神,随即有几分后悔,他一个世子,怎么就给一个女子让路了。
女子夹了一下马腹,从他身旁飞驰而过。带起的风拂起慕秋的发,仿佛也刮到了他的心上,惹得一阵酥麻,他见她骑着马走远,低头沉思,终究是派侍卫问那女子的身份。
旁边的小摊贩压低了声音,只道:“那女子啊,是邺朝最尊贵的女人。”否则她又怎么会那般肆意?
慕秋一抬起双眸,感到一阵窒息,心中顿时错综复杂。
邺朝最尊贵的女人,非长公主莫属。
☆、十六个长公主
直到入了皇宫,轻扯着缰绳神思飞远的慕秋眼前还不经意浮现着长公主的模样,飞眉入鬓,双目如潭,那其中凌厉凶狠如刀,正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虽无肤白胜雪,却自潇洒肆意。虽骄纵高傲,却只是为她的美锦上添花。
这世间,竟有凌厉得这般好看的女子。当真是与那些胭脂俗粉不同。
慕秋不禁想,若是真能娶得长公主,是此生一大幸事。
就这样入了皇城后,易容成苏有学的墨从安接待了他,随即将他安置在一处偏殿。
“世子舟车劳顿,不如在此地好好歇息。陛下仍在处理政务,暂时无法接待您,世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慕秋总觉得眼前人有几分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便罢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苏有学作揖告退。
慕秋知道,苏有学是自己的人,这次的计划也是他一手筹划,可是他方才的眼神却很淡然。慕秋想,或许是旁人在场,不好说话,便只得做戏罢了,这才没有深想。
世子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那传说中的帝王。他被晾着,心里有几分不悦。自己终究只是个世子,若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又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得见圣上。
元梓文坐在宴席的首位,虽然一脸老成模样,眉眼间却见几分稚嫩。而世子已然及冠,心中颇不把这人放在眼里,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来。
“朕知道你所来何事。”元梓文没有半点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颇冷,他自然无需再客气,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慕秋接道:“陛下,臣是来求娶长公主的。”
元梓文面无表情,只伸出手拿起面前的碧玉杯,纤长白皙的手指紧了紧,倏忽唇角微微勾起。
这些许笑意勾起了慕秋心中的希望,却没想到君王笑意愈深,泠泠凤眼朝他望去,“皇姐何故要下嫁与你?”
他咬重了“下嫁”二字,慕秋如同背脊上刺骨寒冷的冰水浇灌而下,却不敢面对君王表现分毫。
他虽然与元梓文并无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世子,将来便是王爷,怎么就配不上长公主了?更何况父王在几月之前便已然修书一封给元梓文,于情于理,元梓文都不该拒绝。
元梓文欣赏够了慕秋的脸色,才将茶水端到嘴边细细呷了一口,徐徐道,“也罢啊。这事朕便不插手了。”
他站起来,轻轻地抚平衣摆上微不可察的褶皱,凤目扫了慕秋一眼。那眼中盛满的,一闪而过的,却是满满的不屑一顾,踩着金线绣上云纹的靴子跨出了偏殿,几个侍从随后而行。
慕秋跪在地上送别君王,心中想的是,什么叫不插手了?他不明所以,恍惚之间意识到情况似乎和父王所说的不同。长公主若是和帝王已然闹翻,何故皇帝在谈及长公主之时,眸中并无半点厌恶之色,而看着自己,却是轻蔑中带着玩味。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错觉。更何况在书信之中,君王还透露出自己对这门婚事很赞成的意思。
如今,却像是狂风吹过书页,一眨眼间就翻脸了。
苏有学方才也陪同用膳,现在正跪在慕秋的旁边。见君王已然消失在殿门处,慕秋不解地问,“陛下这是何意?”
苏有学笑,“陛下的意思便是,若是长公主殿下同意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慕秋陷入了沉思,总觉得情况有变,可思及长公主的容颜,他心想,到底是该试一试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不如让我去见见公主殿下。”慕秋主动提出。
苏有学眸子里有杀意一闪而过,慕秋刚察觉到不对劲,再想捕捉时已经消失,只当做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
苏有学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长公主殿下现在应该在练武场。”
苏有学带着他去,慕秋没带侍从,半路上问他,“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不好是吗?”
他这是在质疑苏有学,计划是他提出的,可是来了,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有学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姐弟,又怎么会有什么仇恨。只是,如今关系远不如从前。陛下猜忌长公主,长公主也不待见陛下。否则,刚才陛下也不会说,这件事他不插手。”
慕秋若有所思,“……”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才走到了练武场,这是先帝在世之时特意在皇家园林里建的一处,先帝曾说,若不会挽弓射箭、不会舞刀弄枪,枉为皇室子孙。所以即便是看上去毫无武力值的元梓文也是会武的。
练武场并不是全封闭的,更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慕秋的眼神往里面探,想要看见那道身影,却被守卫圆目一瞪,长、枪抵在他胸口,“连殿下练武都敢窥探!还不速速离开?”
世子顿时心里憋屈极了,就连一个小小的随从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他希望苏有学能够替自己表明身份。然而那人却在一旁没说话,似乎在看好戏一样,他偏头盯着苏有学,苏有学才缓缓道:“这位是慕秋世子。他想求见长公主。”
守卫上下打量他,似乎在质疑,又在嫌弃,转而对另一位守卫道:“你去通禀长公主。”
不消一会儿,那去了的守卫回来了,道,“殿下说,不见。”
先前的守卫听到长公主的意思,便将长、枪又拿了起来,用傲娇的眼神看着他们,“听到没?长公主是你想见的,就能见的?”
苏有学在一旁差点笑出声,随即忍住,眸中尽是狡黠意味,道,“就说外面有她未来的夫君,她一定会见的。”
在场的人皆诧异不已,那守卫感觉信息量太大了,让另一人又进去禀告一回。而慕秋听此心想,那长公主不会觉得自己轻浮吧。这个苏有学也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乱说话。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苏有学”口中的未来的夫君,可不是他啊。
这次守卫再回来的时候,便一副尊敬模样,“公主殿下让属下带二位进去。”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走在前面,侍从弯腰在后面指路。
两人穿过一处马场才见到长公主,她今日着了深蓝色干净利落的武衣装,手中拿着弓箭对准了靶子,手一松,箭矢刺破暖风呼啸而去,正中靶心。元梓筠这才收起弓箭,转身看向苏有学,一双美目如同方才那支利箭般锋利,似笑非笑道:“未来的夫君?”
慕秋以为公主这是在问他,作揖道,“公主恕罪,此乃苏大人口误。”
元梓筠听到此声才将眼神转向慕秋世子,认出他是昨日在街道的那人,丝毫惊喜或是其他情绪,眼中平淡如水。
“叶慕秋?”元梓筠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念出他的名字,语调微微上扬。这才明白昨日见到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她又何曾不知他来都城是做什么的,怀王觊觎皇位已久,她虽不在都城,却是有小桃这个耳目在,怀王那点鬼心思,在陛下那里已经暴露无疑。所以这人此次前来必然是图谋不轨啊,只是好端端地为何要来见她呢。颜溪又伪装在他身旁打的什么主意?
“参见长公主。”慕秋拜道。旁边的苏有学,仿佛刚想起有行礼这回事,也道了句“参见长公主”。
元梓筠心道这人倒是挺讲礼数的,哪像旁边那呆头呆脑的家伙,从来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