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递上去犹如石沉大海,一连五六日都没有回响,想必是君上觉得物资刚拨下去哪里用的完,却殊不知那些布制甲胄根本都不能用。
耶律棋怕大蒋突然发动攻击,这才带着侍卫来深州刺探消息。
她这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在茶馆碰到一个脸色不好骂骂咧咧的人,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耶律棋听出猫腻,做出大胆的猜测。
今年大蒋的粮草应该没送到。
这个犹如雪中送炭的消息足够让北疆安心一段日子。两军交战,没有军饷物资是打不起来的。
如果今天不是蒋梧阙拦住她,耶律棋是不打算同大蒋的八殿下合作。这人脸上带着笑,心却深沉的很,绝非别人口中无所作为之人。
红木桌上,煮茶的火炉里火燃的正旺,不间断的发出“哔啵”声,炉上的茶已被煮沸,热气翻滚不断地顶着茶盖子,袅袅氤氲之气从茶壶中往四下溢出。
“你们朝廷对边疆的将军有戒心,见两军之间无战事,故而克扣了粮草。”耶律棋看了眼煮沸的茶,微微一笑,“棋的推测,可有半分错误?”
从始至终没插.过半句话的封禹闻言突然掀起眼皮,放下手中杯盏,声音清冷逼人,“三殿下是来谈合作,还是来挑拨我大蒋君臣之间的关系?”
“朝廷不发粮草,那是相信我封家哪怕没有粮草物资,也能和将士们守住我大蒋边境。”
“三殿下莫要用你王庭君臣的关系来揣测我大蒋君臣。”
封禹心里哪怕知道耶律棋说的是实话,可他这个时候还是该维护朝廷。
因为他是大蒋的臣子,是大蒋的少将军。
“三殿下若是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封禹只能请三殿下去将军府和母帅一谈。”封禹神色清冷,面容冷峻,说完抬手撩起衣摆站了起来,垂眸看向耶律棋。
现在已经不是你想谈合作就谈想不谈就不谈的事情了,封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面前只有一条路,两个选择。
一是和他们谈。
二是和封帅谈,如果她愿意跟你谈的话。
本来氛围缓和的厢房瞬间剑拔弩张,茶壶顶上的盖子几乎遮不住里面翻滚的热气,只听得茶水咕噜的响声。
耶律棋身旁的侍卫立马抬手按住放在桌上的短剑,眼睛警惕,十五握着的杯子手指紧绷,就等彼此主子一声令下。
耶律棋愣是没想到这话是由封禹说出来的,她以为反驳她的会是蒋梧阙,谁知这人全程只是嘴角含笑,仿若没注意到桌面上紧张的气氛,低头专注的将炉子里的碳火剔掉,用湿布包住茶盏放在一旁。
“不愧是封帅之子。”耶律棋不怒反笑,丝毫没有被胁迫的感觉,抬手朝封禹举起面前的茶盏,语气带有几分切实的欣赏,“棋敬少将军一杯。”
小二刚才送来两壶茶,一壶煮好的温茶,一壶留给客人自己煮的茶。几人杯中的茶水都是温热,而一旁沸腾的茶壶离开火炉后,正慢慢趋于安静。
蒋梧阙左手拉住封禹的手腕,将他拉着坐下来,声音带笑神色认真的看着耶律棋的眼睛,说道:“封禹之所以是我大蒋的少将军,自有他的气魄和能力,这跟他是谁的儿子没有关系。”
因为这句话,蒋梧阙掌下的手腕怔了一下,随后竟放松的任由她握着。
蒋梧阙右手端起面前已经有些凉的茶,举起来和耶律棋的茶盏相碰,“大蒋的将军脾气都急,耳朵里听不得挑拨的话。封禹若是有得罪殿下的地方,”她嘴角含笑声音温和,“还请你多多忍耐,毕竟这话是你先挑起来的。”
耶律棋觉得能跟蒋梧阙做朋友的人度量一定很大,不然绝对受不了她这三句话必有两句直戳人肺管子的性子。
蒋梧阙抬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子看向耶律棋。
耶律棋现在喝不喝手中的茶,已经不仅仅意味着给不给蒋梧阙这个八皇女面子了,而是代表着她想不想跟这两人合作。
微凉的茶水入喉,带着些许茶里苦涩的味道,让耶律棋微微皱眉,一时不知道自己帮北疆将士换新甲胄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棋需要王庭发放新的甲胄,而八殿下需要你们朝廷发粮草军饷,”耶律棋将空杯子放下来,神色认真,“所以我们需要联手演一场戏。”
演给两个朝廷看。
北疆王庭和大蒋朝廷不发甲胄粮草的原因无外乎边疆没有战事罢了,只要对症下药,一切就好办了。
耶律棋带着侍卫离开后,那壶茶的温度刚刚能入口,蒋梧阙探身给皱眉思虑的封禹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喝点热的。”
男儿家的,哪能总喝凉的。
这话蒋梧阙现在不敢当着封禹的面说,就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让他嗅到茶香。
封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耶律棋和蒋梧阙说的方法,根本没心思喝茶。
他抿了抿微干的唇,看向蒋梧阙,“这方法母帅一定不会同意。”
封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喝过水,北疆干燥,又在暖和的屋里蒸了好一会儿,他嘴唇有些缺水发白。
蒋梧阙叹息一声,“刚才就不该让你听这个法子。”
干脆将封禹也蒙在鼓里,这样他就不会挣扎了。
封禹是将军,深州更是他们封家和将士拿血和命守住的,哪里舍得用它冒险。
“耶律棋的话,能信吗?”封禹手指蜷缩,微微低着头,眼睛像是在看面前的茶盏又像没有看它。
蒋梧阙侧头问封禹,“你想让将士们平安过冬吗?”
如今还未年底,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离结束还早着呢。
封禹眉头拧着,心里挣扎不已。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可封禹知道她每晚几乎都无法安然入睡,她在为如何让朝廷发粮草军饷发愁,甚至拉下脸面给晋老写信。
这两人从总角斗到不惑,彼此都怀着自己的傲气。母亲一直看不惯晋老就会张嘴搬弄是非,晋老看不惯母亲只懂撸袖子提枪动手,两人一直不服气彼此,这次能逼着母亲给晋老写信,看来实在是没什么法子了。
朝廷既然派出皇女前来,可见态度。
封禹一直想得到母亲的认可,哪怕没有认可,他也希望自己能像个女儿一样为她分忧。
“想。”
这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艰难的吐出口,嗓音都有些低哑。
他想为母亲分忧,想证明自己也能像女儿一样,帮母亲担起身上的责任。
蒋梧阙端起封禹面前的茶盏,抬手递到他嘴边,让茶水湿润他发干的嘴唇,“既然想,那就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蒋梧阙:相信妻主可以肩并着肩带你飞上蓝天=w=
封老:呵呵,你怕是不把我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
第9章 夜袭北疆
边疆数月来都未曾有过战事,更无人在半夜偷袭,所以军营警戒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有很多将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封老身裹寒霜面色冷峻的来到军营,守在这里的将士立马跑过来禀报,“元帅,八殿下带着少将军夜探北疆军营,被发现了。”
“胡闹!”封老瞪大眼睛下颚紧绷,自动忽略蒋梧阙也参与了,怒道:“谁许他私自带兵出去的?”
秦楚就站在封老身旁,见她动了怒气,忙帮着说话,“有八殿下陪同,两人出去定然有紧要原因。您别生气,咱先派人将他们带回来,您问个清楚再说。”
封老现在憋着火,一出口就跟点着的炮仗一样,火气正冲,“能有什么紧要原因?这里是边疆又不是京城,打仗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这都是动刀动枪的真玩意,是她胡闹的地方吗?”
“一个两个都没分寸,”封老看着秦楚又斥责起封禹来,“自她来了之后,封禹是越来越不像话,三天两头的往外跑,现在可好,被她几句话带着夜袭北疆了!”
“如今军营里没粮草,这要是挑起战事,后果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女能想的到的吗?是封禹一个少将军能承担的起的吗?”
秦楚眉头紧皱,撩起衣摆单膝跪地请令,“元帅您先别气,当务之急是先接少将军回来。末将愿请兵带三百将士前去支援少将军。”
封老看着面前的沙盘,眉心紧皱,嘴上斥责生气是一回事,心里担忧又是一回事。
她许了秦楚的请求,让她务必把蒋梧阙和封禹带回来,同时着手准备若是北疆全面进攻,她们又该如何防守。
秦楚带着贾校尉一同前去,路上她嘴就没停过,“这个八殿下净惹事,来咱们边疆做过什么好事吗?没有,一件都没有,可偏偏少将军还真拿她当回事,整天给她跑腿。”
“本来咱们就没粮草,北疆和大蒋能休战几个月那是最好的消息,可她一来就撩起两国的战事,她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眼睛,不知道她没带粮草来吗?”
贾校尉还记得蒋梧阙让她当众下不来台的事情,一股将气话全都不过脑子的说出来,连带着数落封禹,“少将军也是,怎么能跟着她瞎混,看把封帅气的。”
秦楚听的耳根子烦,神色不耐的瞥她一眼,“说够了没有?那是八殿下,哪怕她犯了错也轮不到让你我来置喙。”
今夜正值十五,月光明亮,贾校尉被她清冷的眼神扫的一缩脖子,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哪怕我不说,军营里将士那么多张嘴,她们不会说吗?就算她们不说,心里也会想,会觉得少将军和八殿下走的太近了。”
秦楚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偏偏贾校尉不懂察言观色,“您说您对少将军的心咱们谁不知道?连封帅都对您欣赏有加,他怎么就没半点反应呢?现在京里刚来个八殿下,少将军就被人迷的七荤八素,连夜袭这种大事都敢隐瞒封帅,您说他是不是真的喜——”
直觉贾校尉接下来要说什么,秦楚冷声截断她的话,“你再多嘴一句,现在就回去。”
贾校尉满脸委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听身旁的另一个校尉嗤笑她,“你骑马救人话还那么多,不怕闪着舌头磕了牙?”
不管少将军和秦副将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少将军是不是真的和八殿下有点什么,这些东西都不是她一个校尉能多嘴的。
贾校尉这个人,没脑子就算了,还管不住嘴。
秦楚来支援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封禹带着的小分队被北疆人围攻,两军厮杀难舍难分,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可等真到了之后,秦楚对眼前的情况倒是有些不解。
月光下一身银甲的封禹腰背挺直坐在马上,他旁边的蒋梧阙也是同样银色甲胄。两人正和敌军将领对峙着,两军虽然剑拔弩张,但彼此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种氛围有些诡异,实在不像是夜袭被发现的模样。
敌方将领瞧见大蒋有人支援,二话没说立马让人退兵回去。
今晚耶律棋带着侍卫亲自出来,就怕事情突生变故,毁了和蒋梧阙的约定,也白白葬送自家将士性命。
可如今大蒋的少将军,大蒋的秦副将都来了,仅仅带有几百余人,正是拿下她们的好机会。
如果手里有了这两人做筹码,还怕封帅不退兵不妥协?
封禹,那可是封家的唯一血脉了。
权衡一下,耶律棋手下的将军就觉得今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今夜出来之前,三殿下只说带些人马来北疆探探消息,看看能否有机会夜袭北疆粮仓。
谁知走到半路,就碰到封禹的人马。
事发突然,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兵不动彼此警惕。
如今大蒋秦副将来了,三殿下却要退兵,这她可不依。
北疆人,生而为战。
“殿下,末将不走,如今北疆的少将军和副将都在,咱们为何不拼一把,要是赢了,那封帅可就有软肋握在咱们北疆手中了。”
将军压低声音用的是北疆话,显然怕对面听到。
耶律棋眉头一皱,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将军的提议,“不可。”
“将士甲胄都是硬布石片,若是拿下封禹挑起战事,北疆如何出兵?”耶律棋看向将军,语气有种深思后的平静,“我也是北疆的殿下。若是今晚你们没能拿住封禹,反而我被大蒋生擒,你要如何跟元帅交差,跟我母皇交差?”
将军心里还在权衡挣扎,耶律棋身旁的侍卫眼睛已经钉在她脸上,语气发冷含着冰渣,“将军可是要忤逆殿下的命令,置殿下的安危而不顾?”
北疆这边的对话大蒋将士离的远听不清,但见她们迟迟不动,蒋梧阙大概猜出了什么情况尤其是北疆的将军眼睛一直往封禹这边看。
秦楚驱马来到蒋梧阙和封禹身旁,怕敌军识出蒋梧阙的身份,没敢拱手行礼,只是微微颔首,“殿下,少将军,如今是什么情况?”
两人还没说话,就见北疆突然退兵回去了。
北疆将军虽然满心不甘,却又不敢忤逆耶律棋的命令。
贾校尉一见对方不战而退,立马燃起斗志,大喝一声,“追!”
蒋梧阙分辨出是谁喊了这句话后,眉头微皱,扬声道:“都停下。”
耶律棋能守信,她蒋梧阙也不是个失信之人。
贾校尉连同一些将士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咱们完全可以乘胜追击!”
“你可知道这是不是北疆的诱敌深入之计?可知道前面有没有埋伏?”秦楚开口斥责贾校尉,“你做事要过过脑子。”
秦楚不是一个喜欢对下属发脾气的人,贾校尉今晚却被她斥责了两回,顿时觉得秦楚是被封禹和蒋梧阙刺激到了,在拿她撒气。
她不服气的模样在明亮的月光下简直无所遁形,蒋梧阙眼神扫了她一眼,挑起嘴角。
她这个似笑非笑的模样贾校尉见过,也吃过三十大板的亏,当下就觉得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眼神不敢和她对上。
封禹明显知道蒋梧阙要说什么,但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他看了眼贾校尉,心中有些无奈,“这事回去再说吧。”
那天耶律棋说在茶馆见过一个人,是在她骂骂咧咧的话里听出来大蒋今年没有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