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们...”
“..真是扫把星...”
“...这下惨了...”
声音还是从后边传过来,不过薛母脸上却没有了不安,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暖暖在内说话。
“....少爷,我们吃鱼还是吃蛋?”
“..吃肉啊...”
适才没有见到暖暖,薛青是自己疾奔回来的,现在暖暖也回来了,可见她是让人去接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她还记得这些小事.....薛母站在院门口向内看去,暖暖蹲在厨房门口摘菜,薛青坐在台阶上,右手握着一卷书,左手握着拐杖,一边默读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如同以往。
适才发生的事对她毫无影响,她坐在那里青衫布衣,书卷竹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就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薛母站在门口心跳如擂鼓突然激动,除了青霞先生的教导,那与生俱来的皇族血统也渐渐展现了吧,她长大了.....
薛青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薛母,道:“娘,你怎么哭了?”
暖暖闻声抬头,惊讶的咦了声。
薛母抬手擦泪,道:“没事啊。”一面迈步进来,“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薛青道:“大老爷骂你了吗?”
薛母道:“没有啊...他还没骂我就哭了,他也没好意思说什么。”说着狡黠的眨眨眼。
薛青笑了,道:“娘别担心,我相信官府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薛母拍了拍暖暖的头,道:“去烧火。”暖暖应声是进去了,薛母拉着薛青进了屋子关上门,“青子,你何必管她...这下麻烦了,惹恼了京城的大人们。”
薛青道:“怎么能不管,宝儿被抓走,咱们怎么办?郭大老爷岂不是有借口把咱们赶出去。”
竟然不是行侠仗义吗?高估了吗?薛母有些意外,道:“可是就算宝儿不被抓走,大老爷也有借口能赶走咱们...你毕竟是女的啊。”
薛青道:“至少短时间他不敢。”
.薛母抚着她的肩头,道:“现在得罪了京官,大老爷什么借口都不需要了...适才大老爷就是逼我要你去给京官赔罪,要主动取消婚约...就是要你抵罪...”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向外看了看,“青子,咱们跑吧。”
薛青失笑,又点点头,这也是薛母该有的反应,她也压低声音,道:“现在跑就亏了...娘你听我的,我到底是个孩子,又占了大义,郭大老爷要名声不会当众逼迫我,官府也只会找郭大老爷,等到时候万般无奈的时候我再同意退婚,民众会同情我,郭大老爷就算恨我也得感激我,还因为对不起我要补偿我,当然是做戏..但不敢明面...等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跑了,好处声名都不受损。”
薛母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像青霞先生,倒有些像当初暗卫里那些专做构陷勾当的家伙们......笃大人说,跟那些家伙不要说话,一说话就被套住了,她看着薛青,嘴唇动了动,喃喃无声。
薛青揽着她的肩头,拍了拍,道:“别担心,没事的...娘我饿了,快去做饭吧。”
薛母哦了声被薛青推着走进厨房,将暖暖赶出去,一面收拾饭菜一面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的薛青坐在书桌前,点亮了灯读书写字。
她抬手抚了抚发鬓,想不明白....
而此时想不明白的也不止她一人,青霞先生和府学的陆教授披着夜色来到了府衙。
青霞先生摘下兜帽,神情并不太高兴,因为他不想来这里:“知府大人有什么学业的事交待给陆大人你就可以了。”
陆教授好言相劝:“必然是只能青霞先生你来做的事。”
青霞先生道:“我又不是官,我只是来教书的。”
二人说着话有人来请,却是请青霞先生先单独进去,估计是涉及到面子的事,不管是知府大人还是青霞先生都不方便被第二个人看到,陆教授了然的对青霞先生做请,青霞先生板着脸进去了。
内堂深深,走了两道门才到知府大人的所在,这是一间书房,窗户紧闭,随着青霞先生进去,门也被关上。
青霞先生板着的脸色陡然沉下来,看着穿着官袍的知府大人竖眉:“你找我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李光远的眉头也竖起,道:“林大人你也知道危险啊?那你能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
什么?青霞先生皱眉,又有些恼怒:“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光远将今日的事讲了,青霞先生听的愕然旋即又神情复杂,道:“这孩子倒也勇气可嘉。”
李光远呸了声,道:“勇气可嘉?你知道今日多危险吗?你知道不知道廖承段山现在就是来找她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如果真动起手来,如果真把她抓住带走....”
今日长安城必然要好一番血战.....不敢想象,后怕。
青霞先生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你叫我来,让那两人对我们二人都在这里且有来往生疑。”
李光远站到了他的面前,咬牙低声:“...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你是来做帝师的,不是真的来当教书先生的,你应该教她的是帝王之道,不是那些酸腐蠢笨的狗屁...自不量力...不知进退...”
他一连串的咬牙咒骂,青霞先生面色铁青,心道这怎么怪我,我教她什么了?我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般形式莽撞仗义行侠,分明就是那群武夫教的。
“且不要骂了...这件事怎么解决吧。”他恼火道。
李光远面色沉沉道:“还能怎么办,让郭怀春将郭小姐送去低头认错,把她关起来..郭家还能真跟着她这个孩子一起闹吗?他们又不是孩子没脑子。”
.....
双园中,廖承捧腹大笑。
“大人,小的今晚就将郭家上下全部缉拿。”红袍侍卫面色青白道。
廖承摇头道:“哪里用如此。”
段山道:“那待如何?”
廖承道:“当然是等他自己送上门...要不然我多丢人,岂不是让人觉得宗大人一死,咱们连场子都镇不住。”
红袍侍卫迟疑一下道:“如果他不肯...”
廖承笑道:“那就继续搜查嫌犯,让郭家看看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可不是玩笑,也让他李光远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抚众民安清政。”
那就是把案子往大力查,把人往严里抓,让长安府的上下都看看,阻挠他们办差,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红袍侍卫领会,垂头应声是转身退出。
红袍侍卫走到外边抬起头神情几分黯然,廖承段山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府狱,虽然也是很厉害,但跟宗周还是不一样,不管是威慑力还是做事手段....如果宗大人还在,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宗大人本身就是一个震慑,只可惜宗大人死了,他们做事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社论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咯吱咯吱的离开了郭家大宅,载着暖暖和薛青向社学而去,听到消息的郭怀春将薛母叫来。
“怎么还去上学?”他低声不解道,“不是说好了你们”
薛母将薛青的话低声给他讲了:“所以,她说一切照旧,就去读书了。”
郭怀春听得愕然,脱口道:“这也太卑鄙无耻了”话音未落,薛母看了他一眼,郭怀春打个寒战,话音一转,“我的意思是心思灵敏,真是令人佩服。”
薛母没有说话,坐着只掐额头。
郭怀春小心翼翼问道:“戈大人,你怎么想?”
薛母道:“我想笃大人。”
笃大人?这哪跟哪啊,郭怀春怔怔。
薛母想,薛青再不是以前那个依偎着她事事听她安排的小孩子了,孩子长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笃大人快点回来吧。
天色渐亮,街上已经有人走动,不少店铺正在打开门,马车行驶在街上,车帘掀起,可以看到其内的薛青和暖暖,这让认出薛青的人有些惊讶。
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大家竖着耳朵瞪着眼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看到郭家被围剿,那这一大早薛青是要去官府告或者投案认错吗?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神情不安畏惧有些人只是嫌犯,四邻街坊还被牵连抓走了,薛青这可是直接惹怒了京官。
但也有人不怕,看着马车驶来,蹲在门口切鱼干的妇人忙打招呼。
“薛青,薛青。”她喊道。
薛青探身道:“大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卖鱼妇人道:“是呀,昨日你可出了大风头了长安城没有几个人不认得你啦你是不是酒喝多醉了?”
薛青笑着摆手:“不是呀,不是呀。”
妇人又问道:“你这是要去告官还是认错?”
听着妇人问出来,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那少年笑道:“去读书啊。”
读书四周的人愕然,这时候了还能去读书啊,虽然说话马车并没有停缓缓的驶过,妇人忙扬声道:“那不告了啊?”
“那个我不做主啊得看对方”薛青摆摆手过去了。
得看对方是什么意思?街上的人看着这少年坐车远去,伸出来摇晃的手臂青衫摆摆,似乎连一角衣袖都透出读书人的气度。
“那句话怎么说的?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就是这样吧?”
“这薛少爷,还真有胆气啊。”
“有什么胆气啊,小孩子不懂事耽于美色冲昏了头脑吧。”
“还告别人,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等郭家都被抓的时候,看他怎么办吧。”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马车远去,卖鱼的妇人没有再跟着议论,蹲下来继续切鱼,双手握刀咚咚咚,一条鱼在她的刀下快速的变成薄片。
“怎么办切鱼咯怎么办切鱼咯”
笃笃的轻响在山路上响起,薛青握着竹杖轻轻的点着缓步而行,很快就穿过了山门,山门前站着的两个门童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进了社学身前身后有少年们或者缓步或者疾奔,看到他便响起了低低的咿声。
“薛青来了。”
“他竟然还来了。”
“薛青啊”
山林间一阵骚动,无数的视线聚集过来,但与前几日不同大家没有热情的围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甚至还有人随着她的走近后退避开薛青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啊,就跟他还是那个薛青的时候第一次来社学一样嘛,又如何,她还不是走到了今日。
“青子少爷。”有人高声喊道。
薛青抬头看去,不出意料是乐亭,中秋过后还没见他,便招招手,看着乐亭走过来:“银子呢。”
乐亭道:“我这几日忙着翻修了一下屋子没顾上找你今日才忙完过来。”说着将一个块布包着的银子递过来。
薛青接过掂了掂笑着收起来,乐亭道:“我去忙了,有空再见吧。”
一见面三句话一包银子,看起来敷衍又无情,薛青笑着施礼他每日读书的时间有限,又忙了这几日一定有很多功课要补。
薛青走开了,四周围观的学生们看着乐亭神情复杂,此时来给薛青打个招呼可不仅仅是打个招呼的意思。
“乐亭可真敢啊。”有人敬佩道。
也有人不屑:“他有什么不敢的,敢卖身为奴,敢给青楼的女伎做琴师挣钱只要给钱是不是什么都敢做啊被人当做小倌真是有辱斯文。”
乐亭在中秋节介园灯会为女妓伴奏合唱的事也已经传遍了社学,尤其是毫不忌讳的说对方给了钱,对于清高的少年们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对于难以接受的事他们也不回避,那少年说话的声音很大。
乐亭停下脚道:“卖身为奴,为女妓做琴师,是为了读书,这是正大光明的事,而且我是靠自己劳动并没有作奸犯科偷奸耍滑,有何不敢?”
在场的学生没想到他会说话都愣了下,乐亭因为身份问题很少与大家来往。
他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倒是你们,读了书连跟一个做正大光明事的人打个招呼都不敢,如此胆气怎么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有辱斯文吧。”
他的声音醇厚态度温和,但这一段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说出来,听到的学生脸色顿时通红,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
“一个薛青,你们连打招呼都不敢,他得罪了大人物,不过,他做错了吗?”乐亭又道,“他没有错的话,他为什么要怕,你们又怕什么?”
他做错了吗?自己的未婚妻被选中要带走,他出面阻止留下,此举动外有婚约大律,内有情义还真没有错。
乐亭看着他们摇摇头:“胆气啊。”只这三字没有再多言缓步走开了。
胆气啊只这三字让四周听到的少年们脸再次涨红,又几分茫然是啊,胆气呢?
张莲塘道:“胆气啊我还不如乐亭吗?”说罢要抬脚迈步。
身边的同伴伸手拉住他,道:“莲塘兄,乐亭他无牵无挂可肆意而为,但我们”他摇摇头,眼中几分无奈,他们都是家大业大族人众多,一人行事不妥,便有可能累及家族。
张莲塘停下脚,道:“圣人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罢迈步向前,高声道,“学友们,我们为什么而读书?”
这突然的话让少年们怔了怔。
张莲塘道:“为了科举,为了入仕,为了明明理,或者只是为了识字,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你们遇到难事会怎么样?你的行径被同僚反驳,你的百姓请你主持公道,你的学说被他人质疑,那时候你们怎么办?”
远处的其他少年们也的聚拢过来,听到这话神情都若有所思。
张莲塘道:“不管你们那时候打算怎么办,我希望大家首先不要怕,我们今日来读书,都是做了圣人的子弟,圣人的子弟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要认定了大道,不管大志还是小向,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我们读书人该有的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