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讷讷，“但我们说好了服装版面由普林斯家独家赞助的……”
“1万2千英镑和12万英镑！”维克狠狠地将烟头杵进烟灰缸里, “你会怎么选？！”
亨利闷了一下，没有说话。
正常人当然会选择12万英镑，可问题是，《The Life》现在是普林斯家的产业, 不管是他亨利还是他的汇报上司维克，说穿了都是给普林斯打工的——是，这家杂志社的前身的确是维克的报社没错，但现在当家做主的普林斯，是那个小姑娘艾琳·普林斯，她会容许维克先生这样撕毁合约吗？
“再说了，只是加入几页男装的内容，既不会影响普林斯的女装宣传，又能得到更多的赞助，有什么不好？”维克继续说道，像是在劝服亨利，又仿佛想要说服自己，也给自己增添点信心，“雅格狮丹是伦敦时尚界永恒经典的象征，又是老品牌，能和他们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哪怕是普林斯知道了，也没道理会拒绝！”
亨利低下了头，“那……就这么排版？”
“就按我说的办！”维克扯了扯衣领，“样本什么时候能出来？”
“……三天吧。”
“很好。”维克摆了摆手，“三天后直接把样本给我，我去和普林斯那边说。”
亨利抿了抿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维克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很闲吗？！”
亨利什么也没想明白，只好先退了出去。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维克一个人。
“12万英镑啊。”大胡子先生仰面靠坐在扶手椅上，喃喃自语，“谁会不动心呢？这么大的一笔赞助，只是希望能在杂志上打打广告……为什么要拒绝？……不管是为了杂志社还是……是的，艾琳也会动心的……”
窗外，一阵风吹来，一片半绿半黄的叶子抖了几抖，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
当艾琳在她的专业课里欲生欲死的时候，最新一期的《The Life》上市了。
《The Life》1946年7月才创刊，销量本就不怎么样，要不是普林斯裁缝店里摆了几本，每当有顾客上门的时候就会送出一本，只怕销量连1千本都达不到，好在第一版的内容在多方联合审核下尚且过关，艾琳又充分结合了后期时装生活类杂志的版面结构，质量上至少有了保证，所以那些拿回免费书的贵妇人们或多或少会在聚会时提上那么一句两句——杂志不像衣服，做衣服的裁缝可以敝帚自珍藏着掖着，杂志就无所谓了，一个人是看，十个百个也是看，她们先看了，还能显得她们有品位够新潮，基于这种心理，物美价廉的《The Life》从第二期开始达到了3000本，更有其他地区的书报商找上门来，希望能在当地发售这本杂志。
到了9月初，《The Life》出第三刊，销量就势如破竹地突破了1万本，当然，这和《Vogue》英国版每月50万册的发行量不能比，但对于一个新出茅庐的杂志来说，这个成绩很不错了。
《The Life》不像《Vogue》，它的内容就像它的名字，包括了生活的各个方面，里面分为衣食住行四大板块，后面几项暂且不说，只说“衣”的部分，作为投资人，这个版块自然是由东家普林斯全部承包，在第一期里就拿出了海量的设计图让伦敦的女人们为之哗然，第二期第三期也依旧是同样的拿图砸人的风范，只是第四期，本该是普林斯女装的部分被男装代替了，仅仅剩下的几页女装部分则是大量关于普林斯裁缝店的文字介绍和零零散散的几张套装设计图。
——艾琳还是从格瑞斯那里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格瑞斯问她，“《The Life》这一期为什么没有出洛丽塔系列的裙子？”
在上一期的《The Life》里，编者在“衣”的最后部分贴了一张图，上面写着“来自普林斯的洛丽塔——敬请期待”，每期一个新风格是普林斯的特点，《The Life》很好的贯彻了这一点，第一期的田园风，第二期的哥特风，第三期的淑女风让许多女性们爱不释手，杂志销量更是节节攀升，艾琳特地精心设计了第四期的洛丽塔风格，谁知竟然没有出现在杂志上！
艾琳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也顾不得身份暴露，直接和格瑞斯说了一声，就披着衣服出门了。
走到没人的拐角，她立刻施展了幻影移形。
这个六年级的法术对于魔力的消耗非常大，艾琳缓了缓神，才在小精灵米洛的搀扶下出了门。
等她到了杂志社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杂志社的员工们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只有助理亨利还在收拾着文件。
“维克呢？”
小小年纪的艾琳如今身高只刚过了亨利的腰，可亨利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立马就绷直了身子，“普林斯小姐！”
艾琳手中握着最新一期的《The Life》，面无表情，“维克呢？”
“维克先生已经下班——”
话说到一半，无意间望见艾琳眼神的亨利只觉得周身仿佛被冰水浇过，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艾琳望着亨利忙不迭跑走的身影，摊开了手中最新一期的《The Life》。
英俊的男模微笑着注视着前方，嘴角挂着温文尔雅的笑，看起来一派精英人士的范儿。
光是这张脸来说，的确是好看的。
可他不该出现在这本杂志上，也不该出现在这个栏目里。
艾琳坐在沙发上，半合着眼，手指敲击着膝盖。
亨利进来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这位小祖宗睡着了。
但——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他在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眼就知道，维克先生一定是没有把样版拿给普林斯小姐过目，不然她不会这么晚了还到杂志社来。
维克先生惹麻烦了。
这是亨利的第一念头。
第二念头则是——如果维克先生要离职，我该不该跟他一起走？
他是维克先生招进来的员工，从某方面来说，他默认了就是维克的人，以他对维克近几个月来的了解，维克绝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虽然他不明白维克先生为什么会待在这家杂志社没有离开——得了吧他才不信维克先生是因为舍不得他创业的地方才不走呢！但如果维克先生真的离开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亨利站在艾琳身边，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小老板。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不光是因为她是杂志社的老板，而且还因为普林斯时装公司，听说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小姑娘的姐姐，埃琳娜·普林斯——二十二岁的天才女老板，时尚界的人是这样称呼她的。
普林斯家的人都那么厉害吗？
想想他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再看看现在二十二岁的他，亨利觉得，自己简直连普林斯姐妹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人家的手指还能画设计图呢？你的呢？能干什么？
艾琳依旧眯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亨利想了想，拿了条毛毯过来轻轻给她盖上。
在他轻手轻脚搭好毛毯想要退开的时候，他听到小姑娘软软的声音，“谢谢。”
“不，不客气！”亨利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起来很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没有睁开眼的意思。
亨利感觉自己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不知怎么回事，他面对着这个小老板总是特别紧张！
沉默了好一会儿，亨利轻轻开口，“维克先生也是为了杂志社，”他半是解释半是劝慰，“雅格狮丹开了12万英镑的高价，杂志社别的广告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钱。”
艾琳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亨利壮着胆子说了这些话没有得到反应，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空气里一阵沉寂。
直到不远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个人一同望了过去。
西装笔挺的维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我不会认错的，”他一边走一边沉声说，看起来很冷静的样子，“艾琳，我知道你很聪明，是的，谁不知道普林斯家的两位小姐都是天才？”
维克走到艾琳对面的沙发前，他没有坐下来，而是低着头俯视着她，“但这一次我不认为你是对的，杂志的存在本来就要依靠广告，雅格狮丹的品牌暂且不说，光是广告费，就足够杂志社一年的花销了。”
艾琳这时才睁开眼，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说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周末了哈哈哈！每到周五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明天要去哪里浪呢？
第67章 解决方法
亨利觉得自己大概忘了关窗, 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冷？就像有股冷风从下往上, 吹得他的脊椎骨都隐隐发凉, 面上更是嗖嗖打颤。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维克的大胡子：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蓄胡子了, 既可以挡住自己的表情又能保暖，真是机智啊！
“说完了吗？”艾琳依旧坐着, 一点也不在意维克故意和她拉开的高低差距。
维克咬了咬牙，“没说完！”
艾琳摊手, 做了个“请继续”的姿势。
亨利不着痕迹地又抖了抖。
“雅格狮丹在时尚界的地位不必说, 他们能看上我们这样的小杂志，协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这么好的机会，我找不到放弃的理由！”维克原本依然是站着的，只是，看着不动声色的小姑娘, 他吐了口气, 闷闷地坐下来, “我知道，杂志社现在是你的, 《The Life》现在也是你的, 你想踢我出局很容易，但如果是因为这件事, 我绝不认错！”
艾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完了？”
维克噎了一下，腮帮子动了几下，“……说完了。”
“好, ”艾琳双手合十交握放在膝上，“你告诉我，为什么雅格狮丹会选择我们这家小杂志而不是《Vogue UK》？”
“我……”维克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因为我们广告费便宜……？”
《Vogue UK》不像《The Life》是新创刊的杂志，它从美国发现到英国，客户群本来就比其他杂志要多得多，在那上面登广告，一次没有20万英镑那根本想都不用想。
艾琳不置可否，转向一旁恨不得变成鹌鹑的亨利，“你觉得呢？”
“啊？”亨利呆了呆，看了眼看不出情绪的小姑娘，又看了眼面色沉沉的维克，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开口。
“……算了。”艾琳笑了一声，亨利心里一颤，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但当他弥补性地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艾琳已经重新对向了维克，亨利的心晃悠悠就沉了下去。
“没错，的确是因为广告费。”艾琳抖了抖手边最新一期的《The Life》，半是饥嘲半是不屑地笑道，“12万英镑就能买下一本杂志，多划算的买卖，是不是？”
“什……没有！你这是污蔑！”维克涨红了脸，“我没有将杂志卖给他们！”
“那我要的版面呢？”艾琳冷冷地问，“当初我说过什么？”
“……普林斯独家赞助，不能有其他公司的服装出现。”维克试图解释，“但雅格狮丹是男装——”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杂志社的违约问题，先生，”艾琳不耐地打断他，“你们对普林斯公司违约了，这一点你要的否认吗？”
“不，我不否认这一点，”维克定了定神，“但从商业角度来说，不管品牌规模还是……赞助费，我们该选择的也是雅格狮丹而不是普林斯。”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只要有更优厚的条件，谈好的合约都是可以背弃的？”艾琳拍了拍巴掌，“维克叔叔真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维克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算了。没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艾琳突然就不想说下去了。当初维克能为了避祸将杂志社卖给普林斯，甩锅的行为做得那么溜，还打着普林斯不知道的主意试图谋取更多的好处，现在能为了眼前的利息出卖自己的东家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她让他留在杂志社，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追根究底还是她信任了不值得相信的人。
“但普林斯公司不是你家的吗？”维克大概是把刚才艾琳的退让看作了自己的胜利，决定继续说下去，“杂志社也是你家的啊！你和你姐姐关系怎么样？违约的问题应该不算什么吧？”
这下，就连莫名懊恼的亨利看着维克的眼神都诡异起来。
艾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的，当时为什么就要脑子进水同意维克留在杂志社呢？咿，不对，是祖父同意他留下来的！祖父您可坑惨我了！
因为普林斯公司是普林斯家的，杂志社也是普林斯家的，所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违约吗？这样的脑回路也是够清奇了。普林斯公司给的钱就不是钱？因为同样是姓普林斯的，就该忍气吞声要下这口气？凭什么？
但——
普林斯公司还真的不得不保持沉默。
艾琳能让时装公司来找杂志社谈判违约金？能眼睁睁看着杂志社名誉扫地？明摆着是不可能的事！不然的话，那和左手右手打架有什么区别！？
可让她咽下这口气，艾琳又觉得憋屈。
“其实……”亨利弱弱地开口，“为什么不另外办一本杂志呢？我想雅格狮丹也会愿意我们专门为他们办一本杂志的吧？”
艾琳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她还以为这个小鹌鹑一晚上都不敢说话了呢，刚才给了他机会他没把握住，她本打算把眼前这两个男人一起踢出杂志社来着，没想到这个亨利还有点儿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