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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村里有个姑娘叫美丽(19)
“美丽,我不是故意把你的行踪告诉周大娘的,可是陈叔自从在码头被人给打了以后,一直不见好,要是陈叔这回真挺不过去了,最后一面你要是都没见上,这辈子估计良心都过不去,我想着怎么说也是你亲爹,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没准换个大夫就能医了呢?这几天我到茶馆去了好几次,老板都说你这段时间都没来,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只有去那儿守着了…”
甄美丽站在破败的院子里,听着周桃凄厉的哭声,脑海里响着的是二妞小心翼翼的解释,心里一阵烦闷,既为陈家现在这凄惨的状况,也为二妞说的那句亲爹,呵,同意周桃把她嫁给隔壁村的老瘸子木匠的时候不也是亲爹?
这个不大的院子住了四家人,都是在上海讨生活的,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好几个小屁孩,大的小的,哭的哭,闹的闹,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而一家子都到上海来的陈家,在这个院子里也不过占了几间房而已,一路上,二妞也大致跟她说了下陈家的状况,她稍微梳理了一下,目前情况是这样的。
她继姐已经嫁出去了,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又大着个肚子,陈老头跟女婿一起在码头搬货,继兄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刚一岁,媳妇又怀上了,大着个肚子还在做活,后娘嫁过来后生的儿子今年十三岁,在店里面做学徒,女儿十六岁,正在跟同院子一个拉黄包车的小伙子议亲。
原本一家人日子还算是过得去,可是一个月前,码头的两伙人打了起来,陈老头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混战之中,不知道被谁打了黑拳,刚开始除了有点不舒坦也不觉得有什么,歇了一天后又跟女婿一起去搬货,搬着搬着就倒下了,请了大夫来看,这才知道是伤了肺腑了,原本就该吃药养着不能做重活,他还去搬货,可不就糟了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养就养了一个月,药也吃着,不但不见好,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刚开始她继兄还没啥意见,可是久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陈老头一倒,家里主要的壮劳力就成了她继兄了,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吃饭呢,弟弟当学徒不但没工钱,还要倒贴钱出去的,在上海,吃喝拉撒哪样不需要花钱,而且那病,是穷人能生的吗?抓药请大夫得花多少钱!他也有老婆孩子有家的呢,反正又不是他亲爹。
所以过了半个月后,她继兄就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没事就发脾气,骂鸡骂狗,然后就是鸡飞狗跳小儿啼哭,这样一来,陈老头的病就更好不了了。
继兄都这样,继姐自然就更不会拿钱出来给陈老头看病抓药了,反正她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拿上几个鸡蛋一点白糖就算尽了孝心了。
眼看着这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就要散了,所幸周桃还不是太无情的人,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这些年陈老头又什么都听她的,总有些情分,何况两人还有儿有女,硬是力排众议,坚持要给陈老头治病,为这,提着捶衣棒追着继兄满院子跑,收拾他一顿才消停下来。
不够经济情况就这样,又坚持了一个星期后,大夫已经请不起了,药还是在吃,就按着以前的药方抓的,有几位药太贵了就没抓,这么胡乱的吃了一个星期的药,好吧,陈老头情况更不好了。
陈家这摊子事儿二妞怎么会知道呢?实在是因为当时那两场家庭矛盾闹得太大,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人多嘴杂,传闲话嘛,也是大家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了,没两天,这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是老乡,二妞跟她婆婆也来看过陈老头,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这会儿,继兄继姐夫都出去做活了,她妹妹也去外面摆摊了,家里就剩下大着肚子的继嫂和继姐,她们大着肚子去外面做活不方便,就接了些可以在家里做的,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还有两个小萝卜头。
继姐一看到她就冲了过来,那模样恨不得撕了她一般:“陈美丽!你还有脸到我家来!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哪里需要背井离乡到上海来讨生活!”
她怎么会被她抓住,孕妇可碰不得,脚下一挪,几步过去,继姐的手就落了空,这时候后娘赶紧拦住她,把她拉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算把她的情绪安抚了下来,虽然眼神依然狠厉,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话。
甄美丽翻了个白眼,后娘在路上已经说了,说当年因为她,不但退回了聘礼彩礼,何家的田也不租给她们了,不但如此,因为聘礼丢了些东西,还赔了几亩田给何家,村里人又都对他们指指点点,有了个逃婚的女儿,剩下的都不好说亲,没办法,一家人才离开家乡,颠沛流离到了上海。
按后娘话里的意思,她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她,可是她走的时候拿走了什么东西她自己心里有数,两块钱,一枚金戒指,一对金耳环,一共值不了五块钱,最多一亩地,聘礼彩礼都是有单子的,何家也不能无中生有,至于丢的其他东西,到了谁的口袋她可就不知道了。
按照他们的意思,莫非她要老老实实嫁给何财主,给比自己还大的小伙子做后娘才算对?如果没有何财主这一出,她是不是还要老老实实嫁给隔壁村的中年瘸子木匠?
呵,这些人总想着要别人给他们当牛做马,没为他们牺牲,让他们的计划落空了,就开始怪别人,哪儿来这么大的脸呢?他们这一家子到今天这地步,她半点都不后悔,完全不内疚,以前周桃不常对陈美丽说都是命吗?没错,这都是命!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怪得了谁?
可是看着躺在床上脸色发黄,瘦到皮包骨头的陈老头,甄美丽还是叹了口气,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她亲娘还在的时候,陈老头不说多疼她,可是对她也算好的,偶尔在外做活回来,还会给她买点小零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尤其在周桃给他生下儿子后,在那个家里陈美丽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佣人、保姆、劳工,长大了还能再换一笔钱的货物。
她很想问他,你看,你把自己的女儿扔到一边,给别人的儿子、儿女当亲爹,可他们现在对你怎么样?等你没用了,毫不犹豫的就会抛弃你!
陈老头看到自己,浑浊的眼睛慢慢湿润了,张了张嘴,大口喘气却说不出话来,甄美丽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不知道是陈美丽残留的意识,还是想到了自己。
自己死了,甄国强也会伤心的吧?应该会的,虽然到最后大家闹得那么难看,可毕竟,做了二十几年的父女啊,自己不在了,等甄国强闹老了,何琪琪他们会不会也把他抛到一边?
找人帮忙将陈老头送到了租界的医院,继姐跟着后娘也去了,医生检查后安排住院还要做手术,她又去交钱取药,跟医生交涉,初步估计得花三十块钱,直接交了四十块给医院,以备不时之需,再三强调,这钱只能用来给陈老头治病,不许家属退回去,如果家属不肯治了,就捐给福利院,还专门写了条子。
别怪她小人之心,继兄继姐的心思难讲,周桃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陈老头的手术要过两天才能做,把他送到医院给了医药费就算为原主做的事儿了,她是要回北平的,不可能等到他康复。
这一折腾,又是半天过去了,继兄和继姐夫也到了,甄美丽并不想跟他们说话,因为不熟。
或许是被她这干脆利落的动作震住了,继姐和后娘再没有别的话,甚至走的时候,后娘还破天荒的拉着她的手,挂着笑脸说些什么多亏了她,以前的事情不说了,现在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感谢老天之类的话。
甄美丽不耐烦听这些,抽出手从兜里摸出五块钱交给她,淡淡的说:“我走的时候就带走了两块钱,一个金戒指,一对金耳环,其他不见的首饰,你们自己内部查查吧,好了,这下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以后各走各路吧。”
后娘捏着钱,愣在原地:“美丽,你啥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继姐和继兄不干了。
“陈美丽,你这是发达了连爹妈都不要了啊!有没有良心啊你!”
“爹妈真是白养你这么大!”
“就五块钱就想了结?你做梦!”
医院看病的人不少,听到这边的动静隐隐约约的都看了过来,甄美丽皱着眉,冷声道:“行了,谁不知道谁,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把我养大?怎么不说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那么些年?哪是女儿,丫鬟长工倒差不多,听清楚了,我不欠你们的!就是陈、咳,他他这回生病,命都快没了,我出钱给他治病,救了他的命,连他的我也不欠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什么反应,扒开人群就想走,继兄继姐来拦她,后娘来抓她,虽然没让他们抓住,可脚步终究慢了下来。
一路纠缠着到了医院门口,周桃小跑拦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美丽啊,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那也是没办法啊,你恨我没关系,可你爹你不能不管啊!我给你跪下了!”
凄凄惨惨的样子盖过了继兄继姐的蛮横,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有为后娘一家说话的,有批评她的,甄美丽眉头越揍越紧,她就烦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了,回头冷笑了一声,回道:“自从他同意你把我嫁给瘸子老头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爹了!”
哼,爱咋地咋地吧!老娘马上回北平了,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绕过周桃,招了个黄包车,扬长而去。
甄美丽走后,人群渐渐散去,周桃的儿女把她扶了起来。
“娘?咋办?”
周桃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擦干眼泪对女婿说道:“你赶快跟着她,看她在哪里落脚,我是后娘,也把她养这么大,爹是她亲生的,弟弟妹妹一半的血跟她是一样的,她当然要管!”
女婿点点头,跟了上去。
女儿有些担忧:“可是看陈美丽那样子,是铁了心跟咱们断绝关系了。”
“她无情咱们就不义,她逃了何家的婚,连累咱们在老家呆不下去,这笔账总该还回来,何家不也来上海了吗?走,去何家!”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篇文好冷啊,感觉都没什么人看,除了亲爱的书书,留言也好少,忧伤……
忧伤的作者菌决定报社!以后隔日更!
唉,其实是二boss要求作者菌部门每天至少有半天要在外面跑项目,说看到我们在公司坐着就生气!
心塞!
为了保证稳定的更新频率,避免长时间断更的情况,作者菌打算隔日更,假期可以码字存稿待用,以后每一章作者菌会多写一点的!
还在看的小天使们放心哦,作者菌是不会坑的,怎么样都要写完!开了坑就要填,强迫症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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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村里有个姑娘叫美丽(20)
甄美丽自己都不知道局面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从医院离开后,她原本是打算回穆家的,可是走着走着又觉得自己应该跟隋靖安告个别,可是一到巷子口,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头,一点人声都没有,还没踏进小院,果然就发现小院里里外外被不明人士占满了,里三层外三层,亏得她机警,转头就跑,可是依然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一群人追了出来。
跟着一长串尾巴边战边逃,这一晚上,她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受伤、伤人、杀人,是的,她杀了人,可她连恐惧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追杀,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上海了。
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要跟着她?隋靖安去哪里了?他死了吗?不,不会,如果他死了,这些人怎么会追着自己跑?肯定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隋靖安的踪迹。
跑了一夜,不知道自己都路过了哪些地方,所幸,追着她的人越来越少,天微微亮以后,更是几乎没有了,是自己摆脱了追踪,还是出了其他的变故?
天光已经大亮,甄美丽狼狈的站在街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擦了把汗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倒回去看看?
算了,她还是赶紧离开上海为妙,如果隋靖安被害了,回去也没用,她留在上海反倒危险,如果隋靖安没事,她原本就打算跟师兄回北平的。
捡回一条命,还折腾什么!
看看逐渐热闹起来的市场,她打算先找了个地方稍微整理一下,至少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回去的票是下午三点多的,还有点时间。
摸了摸钱袋,昨天给陈老头治病钱都花的差不多了,里面就剩了不到五块钱,这次到上海来损失惨重啊!
用剩下的钱在小店里买了身衣服,找了家小旅馆,吃了饭洗了澡,找了家茶馆坐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听消息,局势不清楚,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道消息总是传的很快的,隋靖安除内奸、定乾坤,蛰伏多日,一击即中,夺回了红帮的控制权,重挫黑帮,顺便清理了附属帮派的不安定分子的故事,被好事者传的神之又神。
什么隋爷声东击西、引蛇出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的,老百姓的臆想总是漫无边际的。
一夜之间,上海滩的局势再次发生了改变。
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甄美丽耳朵里,那些或激动或兴奋的面孔,带着极力压制的扭曲,突然变得有些恍惚,甄美丽无意识的笑了笑,隋靖安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