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人的身上有种温暖的味道,轻音乐柔柔的飘着,上班时间人又少,让这春日的午后显得格外静谧,恍若在梦中。
隋安平看着对面面无表情,但眼里潜藏着不耐的女人,目色幽深,似乎潜藏着巨大的风暴,在他的眼神之下,对面的女人不自在的动了动,他悚然一惊,下意识调整表情,面色柔和下来。
他已经走过好几个世界,每次醒来,回到本体之后,那些世界的经历就会慢慢淡去,就像溪水汇入河流,不留痕迹,再想起来,也只会闪过一个“啊,原来发生过那样的事啊”这么一个念头,好像看着别人的事一样。
到新的世界,他会遗失部分东西,而离开新世界,他也会留下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或许是情感,或许是记忆。
可是这回不一样,这次回到了本体之后,那些东西好像跟着他一起被带了回来。
越是在意,就越是无法面对做下那个决定的自己,没错,那个时候,他的确是将她当做诱饵,扰乱对手的视线,然后出其不意杀回去,他当然知道作为鱼饵的人会有多危险,当然知道她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但他依然只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就下了决定。
不过是一个认识一个多月的女人不是吗?互相防备、互相试探的一个月,哦,对了,她救过他,可是在上海滩摸爬打滚那么些年,从贫民窟一无所有的少年走到如今的地位,手里沾过多少血,踩着多少人爬上来,隋靖安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未来和该走的路早就已经注定了,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忽略了心里的那一丝不妥,他很快做下了几乎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七岁的隋靖安在下雪的冬夜里,被酗酒的父亲打了一顿之后躲在了冰冷的厨房,迷迷糊糊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他,刚开始他的记忆很模糊,慢慢的他想了自己曾是修真者,想起了自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但其他的记忆,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能修炼,他记得的那些修炼法诀半点用都没有,时间久了,他就真的变成了隋靖安,上辈子的记忆似乎都只是记忆,只有现在的隋靖安才是真实的。
他是上海滩最大帮派的老大,有自己的责任和立场,如果他倒下了,跟着他的兄弟们必然也无法善终,模模糊糊的他有想过,那个姑娘身手好又机灵,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到时候他必定好好报答她。
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除掉叛徒夺回控制权之后,他立马调转枪头蚕食对方的地盘,迫使对方不得不将在外的人手都收回去。
嗯,他是为了趁火打劫,仅此而已。
她活了下来,听到手下汇报的时候,他几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那姑娘虽然总是一脸不耐烦,一脸防备,觉得自己亏大了,但表面上总装的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是她那些小心思怎么逃得过他的发眼,从七岁到三十三岁,二十六年他什么没见过。
觉得好笑的同时总想要逗逗她,也算是给紧张的生活找点乐子,果然,每次看到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脚,或者自以为无人知道自己的小计得逞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心情就一阵愉悦。
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姑娘的许多想法跟他不谋而言,眼界也不低,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也愿意跟她多说上几句,既然要用她,自然要查清楚她的底细,他心内暗想,莫非自然门的人都这么有意思?可她那个师兄就不一样啊。
除了作为隋靖安这几十年的记忆,脑海里残留着其他记忆在他崛起的时候帮过他不少忙,如果他想,他也可以作一个侠士或者公子哥。
后面的半个月的相处友好了不少,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换一个方式换一个地方认识,他们会交个朋友也说不定,只可惜……
在他清理完黑帮的残余势力之后,饭局中偶然听见巡捕房的探长讲了个笑话,说是有个女人被夫家冤枉与人私通,那个女人居然说与她同居的是他,胆子实在太大了,隋爷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大家都觉得是笑话,他当时没说话,回去后让人去查,仔仔细细的查。
很快,他的桌面上就摆着那个女人的资料和经历,一分钟就看完了,看完后他走到窗前,心绪颇为复杂,又有一丝欢欣,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自幼坎坷,一样不服从命运的安排,一样有着不肯弯折的脊梁。
从那样一个偏僻落后的山村,一个为着自己的坚持不肯妥协,拼着性命逃婚的姑娘,走到今天,她又该付出了多少?
突然有一瞬间,他有那么一丁点后悔,当时他是不是不该那么做,轻轻松松的就把她送到险地?
可是很快,他就把念头压了下去,发生的已经发生,当时的决定不能再重来,可是现在他应该是可以帮她一把的。
她拒绝了他的帮助,并且表达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想见的想法,当时他心里有那么点失落,是啊,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早就想清楚那晚的关节了吧?
隋靖安决定尊重她。
他不见她,可是她的消息却总是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知道她做了回霸王,把何家搞得天翻地覆,他不由好笑,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没多久,她的师傅找来了,带她回了北平,她走的那天他看着天空,突然从心底涌起一丝寂寞,终于还是走了。
终其一生,他都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她的师傅重新出山,她跟随左右,名气渐渐大起来,连他都有所耳闻,可是世界那么大,世界又那么小,有心无心的安排下,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再见过面。
她的死讯在五年后传来,就在上海的火车站,离他咫尺的距离,她为了她的师傅,连最为重视的性命都不要了。
当时他愣了下,有条不紊的安排手下处理突发事件,好像事件中的死去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一样,白天很快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迷茫,紧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心痛,怎么,就死了呢?
一张张或巧笑倩兮、或横眉怒目的脸从心头浮现出来,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机,并不曾因为时光而褪色。
其实他一直知道的,她虽然想的多,但是心肠挺软,即便不愿意,依然没有见死不救,把自己救了回去,即便被自己威胁心里各种不快,也没有因此迁怒,依然买药给他治伤,即便心理想过千百遍把他杀了,可也只是过过瘾,从来没动过手,甚至都没有抛下重伤的自己不理。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就是另一种结局。
在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她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时的情景,也想起她撞破罗勇来找自己时冰冷下来的眼神,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原来并没有,那双眼里流动的情愫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铺天盖地的后悔涌上心头,他想,他当时应该去见她一面的。
愧疚,无颜相见,害怕看到她眼里的怨恨和厌恶,都是些什么理由?!如果,如果他早知道那天下午送她离开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的话,他应该去见她一面的!
回忆纷涌而来,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而已,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处于互相防备互相试探的阶段,算起来真正友好的相处也不过十来天而已,可是现在,在时光的滤镜之下,就连那些针锋相对、挖坑使绊子在记忆里都变得那么美好,同生共死相濡以沫,也只有那个时候的他,只是隋靖安而已。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她或许有那么点不同,可是就算有,肯定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多,并不足以让他如何费心费力,殚精竭虑,可是在她死了以后,他发现可能比一点点还要多一点点。
他自己还有没有来生不清楚,可是她,想必是没有来生生的。
是遗憾?心痛?还是后悔?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可就这么念着,念着,那个叫阿美的姑娘就变成了心头的一颗砂砾。
万万没想到,在新的世界,他又见到了以为此生永远失去的人。
在现代,他也曾报有一线希望去查探那个跟阿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惜终究还是失望,可在厕所门口见到的这个女人,跟阿美不仅仅是长得像,她身上的气也很像,果然,在自己试探性的叫了她之后,她诧异的抬起头,在她抬头看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定了下来,这个人,就是阿美。
“隋靖安”
她这样叫他,他笑了,这个世界是没有隋靖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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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城里有个后妈叫美丽(7)
甄美丽一边端着杯子喝水,一边暗暗抬眼观察隋靖安的表情,心里情绪比较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开眼前这个局,偏偏隋靖安老神在在,仍她如何打量也不出声,仿佛说请她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一般。
她脾气不怎么好,性子还急,这个毛病哪怕是过了两辈子都改不了,眼见一壶茶都喝的见了底,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咳咳,真没想到哈,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隋爷,不过隋爷您是怎么到这里的?”
是寿终正寝再次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还是直接穿过来的?
隋安平放下茶杯笑了笑,一语双关的说:“睡了一觉,从梦里过来的。”
他记得在民国的时候,阿美全名叫陈美丽来着,现在换成了甄美丽,刚好这么巧,这个名字跟主世界里躺在医院的甄家大小姐一样,那这个名字是她这一世的名字,还是她本来的名字呢?
对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甄美丽是一点没听出来,她真真假假的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说:“唉,那实在是太可惜了,隋爷你家大业大,称霸上海滩叱咤风云,跟土皇帝也没什么两样了,没曾想转眼间,一切都变成泡沫,化为乌有……”
嗯,如果她眼里的幸灾乐祸不是那么明显,多少还能增加一点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看着阿美双眼发亮、闪烁着精光的样子,隋安平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在上海滩跟自己斗嘴、口是心非的人,一样的鲜活。
穿越了时间空间,两张脸终于重合了在了一起。
隋安平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懒懒的说:“现在这样也不错啊,生活便利,抬抬脚几个小时就能去千里之外,上海滩再好,这点也是赶不上的,那时候生活不好,人人都朝不保夕,说到底,打打杀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年月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甄美丽闻言一楞,那个时候,别说一个小地主就能作威作福决定一村人活路的穷人了,哪怕是有钱的商人,也时时担惊受怕惶恐不安,既怕哪里打仗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又怕黑社会霸占家业,想隋靖安他们那种混帮派的,更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虽然一般没人敢惹,小老百姓见到都是笑脸讨好,但实际滋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样说起来,倒真是现代的生活要很多,华国之内,至少天下太平,也不用担心睡梦中被人给砍了,何况论吃喝玩乐,生活水平现代的确比□□十年前要好很多,只要有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
她这一反应过来,心里就开始不忿,她想起来了,隋靖安这厮现在是她公司的老板,听说依然家大业大,有钱的很,买栋别墅就跟喝水一样简单,没事还坐着游艇出海晃悠,日子比当黑老大的时候逍遥多了。
什么人啊?!
凭啥他穿越依然穿成要啥有啥的有钱人,自己穿越就给人做后妈,工作都找不到,还是靠刷脸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尤其工作的公司还是隋靖安开的,这一点更加不能忍!
难道隋靖安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自己是带来的拖油瓶不成?!
同样的遭遇,落到一个天一个地的境遇,小心眼的甄美丽越看隋靖安越觉得不顺眼。
隋安平突然觉得有点冷,不动声色的动了下,拿出手机对甄美丽说:“你号码多少?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呗。”
“啊?不用了吧?”甄美丽不自在的划着手机,交换个鬼的方式,见到他活得光鲜亮丽,自己却过成这样,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以后要再见面,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嗯,她还得想想换工作的事情。
隋安平劈手拿过手机,飞快的输了一组号码拨了出去,看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之后才把手机还给甄美丽:“为什么不用,咱们怎么也算他乡遇故知吧,喏,那是我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叫隋安平,甄美丽是你的原名吗?”
甄美丽目瞪口呆的看着隋靖安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半晌才合上嘴。
“你真是隋靖安?”
不对啊,隋靖安一肚子坏水,心狠手辣,偏爱还装着一副知识分子沉着稳重的清贵模样,抢人手机输号码这种没形象的花花公子行为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隋安平再次勾起嘴角,晃了晃手上的手机:“我叫隋安平!”
甄美丽看着对面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愣住了。
疯了疯了,隋靖安的脸上居然有一种阳光开朗好青年感觉!
一定是拉肚子拉到眼睛花了!
心不在焉的回到办公室,一只脚踏进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甄美丽停顿了一下,不对,有杀气!
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四处扫视,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大堂空旷,窗明几净,地板发亮,前台的小王妹妹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脑,没有一点不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