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火彤彤的胖身影,古晋头发散乱,衣袍被烧得面目全非,脸上眉毛都被燃掉了一半,黑糊糊的只能看清一双藏在肉里的小眼睛,他这模样,着实太过可怜凄惨了些。
任是凤染和一众长老携着冲天怒气而来,在看到古小胖转过身可怜兮兮地尊荣后,都不免脚步一顿,怒意跌了几分。
他们身后,常沁率领的仙君也落在了梧桐祖林里,被焚烧得干干净净的古林和那一立一睡的身影让所有人止住了脚步。
显然那胖仙君便是阻挠小凤君涅槃降世的元凶,众仙一闷神,从古晋那胖胖的身躯和一身花哨又珍稀的佩饰上猜出了他的身份,这胖仙君腰间系着的东珠比几位龙王皇冠上的都要大,仙界里除了清池宫和梧桐岛,也只有大泽山有这个底气了。
大泽山的一众白胡子仙君们知道自家师叔闯了祸,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古晋惴惴不安,眉毛鼻子只差挤到了一块儿。
人群中的红雀见是古晋阻挠了小凤君涅槃,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朝华姝看去。
华姝立在孔雀王身后,神情冷静镇定,但袖中的手却忍不住轻颤,凤皇霸道刚烈,又极为护短,若是知道古晋来梧桐古林是为自己要火凰玉,那孔雀一族百年内必受整个仙界的冷落……
这古晋竟能惹出如此轩然大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华姝朝古晋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不耐和怒意。
待欣赏完古小胖,众人的目光才朝古晋身旁悬于半空沉睡着的红衣少女看去,只这么一眼,便齐齐顿住了目光。
黑发红袍,锦颜傲眉,堪堪一眼,少女眉目间已能窥见日后冠绝三界的芳华之姿。
这样的小凤君还未降世就已陨落,当真可惜了!
毁了梧桐岛小凤君的涅槃,即便是东华老上君的幼徒,在盛怒的天帝和凤凰一族面前,恐怕也会被碾轧得连渣滓都不剩吧……
众仙叹了一声,有些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
古晋抓着破碎的火凰玉,远远瞧见凤染冷沉的脸,朝身旁浮于半空的凤隐看了一眼,眼底满是后悔和自责。
若不是他为求华姝一个笑颜,莽撞闯进凤隐涅槃的祖树里,断不会害得她如此。
刚才这场神力冲撞,凤隐的灵力被古晋的混沌本源吸干,三魂七魄也随着破碎的火凰玉消散得一干二净。本已平安降世的凤隐被他硬生生害得陷入沉睡之中,若魂魄寻不回来,怕是再难苏醒。
这和杀了梧桐岛的小凤凰有什么区别?纵使古晋被家里一众长辈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知道这次自己闯了大祸。他一脸视死如归,抱着凤隐走向了凤染,只是还未等他靠近,心急如焚的凤族大长老凤云已经一把抢过凤隐,伸手朝她额头探去。
红光隐入凤隐额头中,却半点回应都没有。这一探,凤云的脸直接变成了黑锅色,他强压着怒意朝凤染艰难道:“陛下,阿隐体内的灵力全部没有了,三魂七魄也散得半点不剩。”
凤云越说越气愤,猛地抬眼朝古晋望去,怒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挠我凤族继承者涅槃,说,你是何座山府的弟子,敢如此大胆!”
魂魄尽散,简直回天乏术。凤染紧皱着眉朝古晋看去,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怒意。
她知道阿启惯来无法无天,却没想到他竟顽劣至此,惹出这等祸事。凤隐涅槃的烬火可焚烧万物,她便未让长老守护在一旁,却忘了阿启体内的混沌之力。
凤云手一扬,燃着烈火的灵绳朝古晋绑来。凤族大长老一身灵力堪比半神,这一击夹着澎湃的怒意,若触到古晋,少不得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大泽山一众老仙君们急得跳脚。
古晋自知做错,不躲不避地立在原地,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众仙不忍去看,甚有不少惊呼起来。
却不想片刻过后,如想象中一般血肉烧焦的景象却未出现。古林里仍是安静异常,悄无声息。
众仙抬眼望去,纷纷愣住。
一双修长的手握住了凤云手中咆哮的炙火灵绳,灵绳只堪堪逼近古晋的衣角,便再难进寸步。
众仙惊愕的无他,只因那握住炙火灵绳的人,竟然是天帝凤染。
若说上下三界里,护犊子护到毫无章法的,凤染认第二,绝没人敢认第一。她这样张扬刚烈的性子,竟然会护下毁小凤君魂魄尽散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凤染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章法,绝不会随意姑息冒犯梧桐岛的人。凤云见凤染出手,尽管不情愿,还是收回了炙火灵绳。
凤染看向一脸视死如归的古晋,沉声道:“怎么回事?你代你师尊来道贺,怎么会出现在凤隐的涅槃之地?又怎么会让凤隐魂魄尽散?”
这一声喝问没有惊到众人,只让华姝主仆脸色一变,很是紧张。只是凤染这话也让众仙琢磨出了点门道,天帝和东华上君情谊匪浅,怕是连带着对他这个幼徒也存了手下留情之意。
古晋是凤染一手带大,凤染疼他跟疼眼珠子似的。他何时听过凤染如此严厉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垂下眼,低声道:“陛下,我……”古晋朝华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神情紧张,他轻轻叹了口气,回:“陛下,我听说小凤君的火凰玉是上古异宝,想朝她讨来玩赏,我一时莽撞,闯进了小凤君涅槃的梧桐祖树里,打破了她聚魂的火凰玉,才害得她魂飞魄散,不能涅槃。”
古晋朝凤染和一众愤怒的凤族长老弯下腰,“古晋大错铸成,……”他诚恳道:“希望各位长老能让我弥补错误,允许我把凤隐的三魂七魄找回来,待我找齐魂魄后,一定亲上梧桐岛向陛下和诸位长老请罪,任凭诸位惩罚。只是扰乱小凤君涅槃之错是我一人所为,和大泽山同门及家师无关,还请陛下和诸位长老不要迁怒我大泽山。”
古晋虽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犯下了大错,但面对暴怒的凤族长老还能不卑不亢地说出这番有担当的话,已然让众仙刮目相看。
“混账,魂魄消散千年难聚,就连上古真神当年也寻不回白玦真神的魂魄,更何况是你,我们难道还能放任你逍遥千年不成!”脾气火爆的凤族长老凤止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严词拒绝了古晋的请求。
古晋听见这话,脸色猛地苍白起来,他垂下眼,眼底罕见地划过一抹伤感和倔强。
倒是大长老凤云听出点门道来,他拦住就要上前暴打古晋的凤止,眯着眼朝古晋看去。凤隐涅槃时的白色烬火可焚烧三界万物,除了凤皇根本无人能靠近,可这仙君却能破开烬火,近到凤隐身边,莫非……凤云仔细打量了古晋几眼,倒吸一口凉气,猜出了刚才凤染手下留情的真相。
古晋虽然胖得不成体统,但仔细瞧着,还是有当年白玦真神的几分影子。
凤皇哪里是给大泽山的东华上君面子,她分明是舍不得伤了自己养大的这位上古神界的小神君!
果不其然,凤染眉头一皱,朝凤止扫了一眼,凤眼里满是威仪。
凤止被瞪得一愣,自知刚才自己失言,讪讪地退到凤云身后不敢再言。
满场上下,恐怕只有凤染知道凤族长老刚才这句话对古晋的伤害,见古晋低着眼一言不发,她眉头一皱,忍不住有些心疼。
凤隐难以涅槃,虽说是古晋之错,但或许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命数。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娃娃,看不得他半点难过。可阿启的性子,若不吃点苦头,将来保不出还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更何况凤隐是凤族的宝贝疙瘩,他害得凤隐魂魄尽散,惩罚轻了,也难对凤族上下交代。
九天雷刑、冰锥鞭打这些仙界一贯用着的刑法在凤染心里麻溜地过了一遍,但又毫不留情地被毙得干干净净。
恰在凤染为难之际,一道浑厚的神力从天际划过,遮天蔽日的五彩莲花伴云而来,顷刻间覆满了梧桐林上空。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情人节礼物。
两年后的第十四章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第十五章
众仙朝天空望去,层层叠叠的五彩莲花散开,胡子花白裹着道袍的东华上君抱着拂尘赧然立在云端。
瞧着一脸仙风道骨的东华上君,众仙实在惊讶得紧,老上君百年前入半神后曾传话给各府仙友,称他将闭门谢客,直至入神界之日。到了老上君这个境界,闭死关何等重要,他居然为了个入门不过百年的弟子出关,简直……
众仙心底囫囵过了遍儿,也没寻出啥合情合理的话来,这不,瞧着古小胖的眼神都带了点微妙的嫉妒。
“师君。”东华的出现显然也让古晋惊讶,他心底忐忑,面上带着羞愧。
空中,东华上君朝惴惴不安的古晋看了一眼,朝他颔首。东华脚踏祥云划过天际,落在了小徒弟和一干凤族长老的中间。半空中的五彩莲花没有随着东华的落下而散去,反而层层叠叠覆于梧桐林上空,浑厚的神力比刚才更甚,四处逸散开。
这电掣一般的落下速度和拉风的出场方式,实不像那个数万年来凡遇事都温温吞吞的东华老上君。东华半神的威压将整个梧桐林裹住,护犊子的含义不言而喻。
护着阿启这娃娃的人还真不少。
未等众仙回过神,凤染朝漫天的五彩莲花看了一眼,负手于身后,淡淡开口:“大泽山一别已有两百年,老上君风采依旧,实让凤染羡慕。如今老神君已是半神之身,不日便可入神,成我仙界股肱。”
当年东华在大泽山做寿,她和后池拿着古君上神的请帖参宴,宴会上她们斗紫垣,压景昭,遇景涧……若非两百年东华那一场广邀三界的寿宴,哪里来的这之后几百年的浮浮沉沉。
凤染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怀念,顺便还有将东华留在下界为仙界撑门面的意思。仙妖两族对峙数百年,如今虽暂止干戈,但两族仇怨积深,仙界多一位上神,也可震慑妖界,令妖界不敢乱兴兵戈。凤染虽不喜权位,但她既然接了暮光的传位圣旨,便会为了仙界生灵尽力。
“陛下谬赞了,老道这一身神力不过得了活得久的益处。”东华朝凤染拱手,笑意盈盈,“实不敢欺瞒陛下,老道入神后会飞升神界,不会久留仙界。”
东华自上古时降生,活了六万多岁,和上任天帝暮光是一个时代的人物,资格比凤族大长老还要老,加之他这些年闭关修神,极少卷入世事,此般回答也不让众仙意外。
只是东华出现在梧桐岛明显是为了闯祸的徒弟而来,还能如此拒绝于凤皇的招揽,倒也有底气。
“老上君醉心修炼,凤染亦不会勉强。”凤染颔首,算是承了东华之言。
话到此刻,也算是两大巨头寒暄完毕,一旁等着的凤族长老们刀子似的目光落在东华身上,等着他的下言。
古晋瞧出他们目光不善,不欲让东华替他承担,上前一步就要自行请罪。东华手中的拂尘一摆,将他定在了原地。他在凤染身上转了一圈,又朝古晋看了一眼。
古晋何等聪慧,一眼便知东华的深意。凤染不会忍心让他受皮肉之苦,可若没有师君这等老资格上仙作保,又如何能化去凤族失去小凤君的怒火。
东华朝凤染弯腰拱手,“陛下,诸位长老,小徒顽劣,致使小凤君魂魄尽失。他闯下大祸,是东华不教之过,还请陛下和诸位长老看在老道的薄面上,给小徒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怎么补救?魂魄丧于三界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家凤隐的魂魄如何寻回?”凤止刚才被凤云压下了脾气,现在仍忍不住发怒。这大泽山的牛鼻子老道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连凤族倾一族之力都难于登天的事,他东华能有什么办法。
大长老凤云亦带着质疑之色朝东华看去。
东华朝凤族长老怀里毫无生气的凤隐看了一眼,轻声一叹,似是下了某种决定,拂尘一摆,一座灵气满溢的碧绿小塔出现在众仙眼中。
半空云端之上,一道魅惑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讶异响起。
“哟,东华倒是仗义,居然把这东西都拿出来了。”
云端中,一身鎏紫长袍袭于身的天启懒懒靠在紫月化成的木椅上俯览下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神君,这是镇魂塔?”天启身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着湛白锦衣,一副正正义义的好模样。
上古神界里曾有个为众神乐道的趣事,白玦和天启两位真神的性子一静一动,一淡漠一妖孽,可偏生两人神兽的性子却像极了对方。白玦的麒麟红日像个精力过剩的好事佬,天启的神龙紫涵却永远一副正经危坐不苟言笑的俊俏小少年模样。
不用多说,因着这性子和皮相,紫涵成了神界女神君的心头好,至于红日的地位,“呵呵”两字足以言明了……
紫涵说起来也有个十几万岁,比上古的年纪还长,却永远只化形为十几岁的稚嫩少年,对于自家神兽这样的恶趣味,天启头疼丢脸了几万年后便也随他了。
年纪一大把了还孤孤单单一个人,有点特殊小癖好也是能谅解的。
天启心底嘀咕着这句的时候,似是没想到自个儿其实也是完全受用的。
天启打了个响指,“不错,是我送给东华的镇魂塔。”
一百年前天启封印了阿启的神力,带他下界拜师,拜师礼便是这座由上古亲手炼制的镇魂塔。自祖神擎天和白玦消散后,世间还能炼制镇魂塔的便只有上古,如今三界里头只有九幽地府里镇压鬼神的那座和东华手上的这一座。
镇魂塔乃上古神器,能蕴养魂魄和神力,有它庇佑,渡神劫便可减少一半危险。天启素来大方,把自家娃娃放在大泽山历练,对东华出手也是极大方的。只是他未料到,东华竟能为阿启舍了护身保命的神器,看来东华对阿启倒有份真心实意的师徒情谊。
“这东华老道也实诚,他做小阿启的师父倒是够格。”紫涵不紧不慢地开口,看着林中的镇魂塔,朝东华颇为满意地点头。
“我择中的人,何时有差过。”天启挑了挑凤眼,一派张狂。
镇魂塔是传说中的神器,当年还是后池的上古夺了一座便闹得三界大乱,被驱逐至无名之世百年。传说用镇魂塔修神,神力可一日千里,直飞神界。
梧桐林中的众仙未料到东华手中竟有一座,皆都睁大眼朝镇魂塔看去,连凤染眼底都拂过淡淡的惊讶。
古晋望着空中的镇魂塔,明白了东华的用心,眼底微微泛红。
“老上君的意思是?”凤染朝东华看去。
“陛下,老道明白魂魄散于三界实在难寻,即便穷我大泽山之力也办不到。只是如今小凤君虽魂魄丧,但肉身仍在,老道愿将此塔赠予小凤君用以蕴养肉身,待将来小凤君魂魄归位之际,她便可免掉千万年苦修,还请陛下和诸位长老收下此塔,给小徒一个赎罪的机会。”东华手中拂尘一摆,镇魂塔落在他手上,他执塔半揖上前,将塔送到凤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