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心里听得直乐,一双眼也弯了起来,她哼了个小曲,突然问:“对了阿晋,在归墟山里你看见阿玖吃了二皇子生辰树的树心时那么生气,为什么在景昭公主面前护住他后连一句斥责都没有?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猜出他的身份了?”古晋挑眉。
“他拿着妖狐一族的王器寂灭轮,不是常沁族长的王侄还能是谁。难怪当时常沁族长会让咱们进静幽湖,原来是知道咱们在紫月山救下的就是她的王侄。”
古晋点头,“我护他不只是因为常沁族长对我们有恩。”
“那为什么?”
“他是故意的。”
“什么?”阿音神情讶异,“你说他吃下那颗梧桐树心是故意的?”
“对。”古晋叹了口气,回忆起了一段往事。
“常沁本不是狐族的王者,她当年被妖皇之子森羽困于妖界三重天数千年,狐族的王是她王兄鸿轩。鸿轩是九尾妖狐,骁勇善战,妖力高强,带领狐族成为了仅次于妖虎的妖界第二大族。可惜……”古晋顿了顿,“可惜,一千年前仙妖一场大战,鸿轩战死,一直跟随他并肩作战的妻子也被仙将诛杀得魂飞魄散。鸿轩死后,常沁便被族内长老拥护为王。”
“什么?阿晋,你说阿玖的父母是被仙族……?”
古晋颔首,声音沉沉,“当年掌军攻入妖界的便是天后芜浣。”
阿音突然明白阿玖看向景昭时那彻骨的恨意和冰冷来。难怪他会故意说起当年天后做下的错事来激怒景昭,原来是有此等大仇。不过百年前天后已被上古真神放逐三界,受到了神罚。阿玖知道报仇无望,所以才故意毁了那颗梧桐树,想为自己的父母做些事吧。
“阿玖在九幽炼狱里也有机会夺梧桐树心,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在归墟山抢树心并不是想用树心炼化妖力,而是为了毁掉天后亲手为景涧二皇子栽下的梧桐树。我早该想到了,鸿轩王和王后育有九个子女,唯一的儿子排行第九。”古晋朝山内阿玖沉睡的方向看去,沉声道:“阿音,他是狐族的王侄,九尾妖狐鸿奕。”
不远处的石头后,小狐狸悄然而立,听着两人的对话,眼底锋芒一闪。
“可他也是阿玖啊!”阿音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河边响起,打断了古晋的顾虑,也打断的小狐狸的沉思。
“就算他是狐族的王侄,他也是那个在九幽炼狱里不顾性命救我们的阿玖。”想起从归墟山出来后一直卖萌撒娇生怕把他丢下的阿玖,阿音对他始终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阿晋,他会跟着我们出妖界,显然是不想回狐族,今日在归墟山毁梧桐树也是事出有因,咱们能不能继续把他带在身边。”
“你想带它回大泽山?”既然已经知晓了鸿奕的身份,古晋原是准备将他送到仙妖结界,让他自行回归狐族。
“不行。”古晋断然拒绝,“鸿奕是妖狐一族的王侄,就算咱们大泽山门风淳朴,也不会允许妖族进入山门。况且若是被仙界其他门派知晓,会给大泽山带来大麻烦。”
“可是阿晋,阿玖在九幽炼狱里不知道遭遇过什么,那日它强行化形救我们,妖丹受损,若不是我每日用灵力为他修复,他的妖丹早就碎了。”
灵力修复?古晋终于明白阿玖为何会日日化成小狐留在阿音身边,水凝兽天生有治愈的奇效,他居然把阿音当成了药盅。
古晋脸色铁青,“胡闹,你的灵力才多少,怎么能做到日日给他灌用灵力养伤。再说他吃了梧桐树心,伤也应该治好了。”
“没有用。”阿音摇头,“我刚刚看过了,梧桐树心虽然能让他体内妖力充沛,但却不能为他的妖丹疗伤,在紫月山时碧波的灵力也只能为他补充妖力,无法修复他的妖丹,只有我的灵力才可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他没有回妖狐一族,而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你放心,他的妖丹虽然破损,但我每日只花很少的灵力为他修补,并没有伤害我的灵力本源,等他的妖丹被我修复好,我一定让他离开大泽山回狐族,阿晋,最多只有半年,你说好不好?”
阿音神情恳求。碧波说过,若是阿玖的妖丹无法修复,他的寿元最多十年。
石头的小狐狸耳朵动了动,赤红的眼珠转了转,望着阿音眼底淌过一抹温情。
难怪会跟着他独自前来,原还以为阿音是对他的身世好奇,看来是为了给那只狐狸单独求情来的。
古晋沉默许久,终是无法拒绝阿音的恳求,再者常沁和阿玖也算对他有恩,遂点了点头,“好吧,我可以先带他回大泽山,但一旦他的妖丹恢复,就必须离开。”
“恩!”阿音眼带惊喜,心底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见一旁的古晋仍然神色郁郁,她突然开口:“对了,刚才你说……”
阿音猛地凑到古晋面前,和他脸对脸,这距离近得,差点儿就亲上了,“你去哪儿都会带上我,那你娶媳妇儿了呢?也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阿音说这话的时候,风吹过,恰好把两人的长发缠了缠,可惜没心没肺的两个祖宗都没发现。
古晋被她这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盯着,连呼吸都顿了顿,一时竟忘记恼她,只有些愣神。
“喂,阿晋,我问你呢?”
少女眼底戏觑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次古晋瞧得分明,他叹了声小孩心性,不知怎地竟鬼斧神差的回了一句。
“华姝的性子随性大气,定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你是我养大的,你跟在我身边,她自然不会反对。”
阿音一愣,没想到古晋会这般答复。不过才见过两次,他这是想娶华姝为妻吗?
原本一句调笑古晋的玩笑话,竟让阿音心底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酸涩来。
见阿音没了反应,古晋明明知道自己回的义正言辞,却总忍不住有些古怪和心虚,他拍拍阿音的头,咳嗽了一声,“怎么了?都说不会丢下你了,小姑娘一天到晚瞎担心,夜深了回去吧,明天好赶路。”说着他便朝篝火的地方走去。
“谁是小姑娘了,谁瞎想了?”阿音藏起眼底的黯然,撒了两句娇,闷不吭声跟着回去了。
不远处的石块后,小狐狸端起爪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悄无声息地也朝篝火的方向跑去。
这一夜后,两人一狐算是有了默契,谁都没有再提归墟山内发生的事,一路悠悠闲闲地踏上了回大泽山的路程。
仙妖结界处,一座石龙延绵千米而卧,雄伟威严。
石龙龙首朝西,龙尾向东。若仔细看,能瞧得出龙首隐约望着的是归墟山的方向。
石龙周围终年仙雾缭绕,神力浑厚。暮光毕竟做了仙界六万年主宰,积威犹在,他陨落后百年,极少有人会靠近龙身处。
龙首数米远的地方,一座小茅庐悄然而立。年迈的妇人坐在茅庐前静静地望着龙首的方向。她无悲无喜,从日出到日落,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仿佛化作了石像,但她分明又是活着的。
景昭出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百年来无什变化的一幕。
她沉默许久,终是走上前,朝着那背影轻轻开口。
“母后。”
妇人岿然不动。
“我知道您不愿意随我回归墟山,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您,二哥的魂魄还有一息留于凤染身边。虽然不知道会等多久,但是二哥会有回来的一日。”
百年前芜浣被上古神罚后,一直守在这座石龙不远处。景昭隔上数年便会来探望,但芜浣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妇人低垂的眼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掩于袖中的手在细细颤抖。
景昭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能看到她颤抖的身体,她藏起眼底的酸涩,行了个礼。
“母后,我回归墟山了,您保重,等二哥有一天回来了,我再带他来见您。”
景昭转身就欲离去,一直垂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不用了,他要是回来,不必带他来见我了。”那声音低沉暗哑,却是景昭百年未曾听到的声音。
“母后!”景昭猛地转身,有芜浣终于开口的惊喜,也有对这声回应的惊讶。
“我不配做他的母亲,他若是回来了,告诉他……”
芜浣起身,朝着石龙的方向慢慢走去。不过数米,她便被拦在石龙浑厚的仙力前,再也不能靠近一步。
她伸手,龙身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触摸。
“他重活一世,前尘往事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这一次他活自己就好。”
芜浣始终没有转身,她朝景昭的方向摆摆手。
“景昭,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再守着他了。”
即使百年后芜浣非神非仙,神力不再,可景昭知道,一旦做了决定,她便不会改变。
“是,景昭拜别母后。”
那俯向石龙的身影沧桑又悲凉,景昭跪下重重叩首,噙着眼泪悄然离开。
“暮光,我也……不配做你的妻子。”芜浣终于放下想要触碰龙身的手,嘶哑忏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飘散在仙雾中。
石龙的双眼望向远方,哀重而宽厚,一如这百年。
芜浣最后望了一眼沉睡的石龙,踉跄着转身朝仙妖结界深处的擎天柱而去。
你甘愿为我忍受千万年化身为石的孤独,我却不能放下尊严,我这一世,何配为你之妻?
她的身影依然佝偻,但却多了一份执着的信念,她渐行渐远,消失在结界深处。
后古历第213年,上古真神留在三界的问天路终于被人踏足。
那人历经九九雷劫,一身碎骨,半百枯发,跪于天路尽头,敲响了问天鼓。
上古界门重启的那一刻,璀璨的神力照耀世间。
听闻,那日闻了消息赶去的诸天仙魔,只听得上古界门里一句淡淡的问音。
“当年神罚已降,你已无可再罚,如今还有何话要说?”
“我错了。”跪于界门前的人影气息奄奄,轻弱却忏悔的声音响彻云端。
“神君,我做错了。”
九天神雷可炼化万物,她无仙力护身,走完这一程,肉身灵魂都已近散灭。
“芜浣一生大错,罪无可恕,实无颜苟且世间。”她朝着界门的方向重重叩首,身体慢慢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
“拜谢神君教养之恩,芜浣死不足惜,只愿神君看在当年和他的师徒情谊上救救他,免他受千年万年永生永世的孤独。”
最后一个字飘散在天梯尽头,曾经执掌三界六万年的天后芜浣在这一声里化为虚无,灵魂永灭。
许久,上古界门里传来低低一声轻叹,神光消失,上古界门重新关闭,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此后,亦不知是哪一日,待三界中人发现时,那座在仙妖结界镇守了百年的石龙,消失了。
三界都在传,天后的悔悟终于打动了上古真神,真神免去了天帝暮光千万年的孤独。
但没有人知道,天帝的灵魂在打破桎梏后去了哪里。
升入神界?抑或堕入轮回?
这都不重要了。
无论天后一生做错过多少事,她终归是暮光选择守护的人。守护的人已经消失,那暮光亦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上古界,摘星阁。
炙阳为上古煮了一壶苦茶,递到她手边,瞧见她怅然的神情,笑道:“怎么?送走暮光不忍了?”
上古接过茶,抿了一口,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和炙阳以真神之力将暮光封印在石龙内的灵魂唤醒,暮光已是上神,虽肉身已散,但仍可在上古界重新修炼化形,但他执意饮孟婆汤重入轮回,上古和炙阳只得随他。
重入六道轮回,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天帝暮光。
“你当初也算和他有师徒情谊,能想得通就好。”
“世间缘分聚散,执着或放下,都是自己的选择。”上古淡淡道,她望向乾坤台的方向,目光一如过往数年般坚定。
炙阳心底叹了口气,提起了元启,“阿启这小子呢?我听灵涓上神说他把凤族那只小凤凰的魂魄打碎,被凤染一巴掌扇回大泽山关禁闭去了。”
上古是知道元启的顽劣和无法无天的,听着摇了摇头,“他自小被凤染和天启惯着长大,才会闯出这些祸事来,关一关磨练心智也好。不过前些时日东华已经飞升,想必他也出了禁谷了。我替那小凤凰算过命途,她和阿启的缘分是命中注定,这些坎坷怕是避不了。”
“哦?”炙阳起了好奇心,“你算过了?那感情好,听你这意思,这是儿媳妇都给定下来了?”
上古却没有点头,她沉吟许久才道:“凤隐的命格受阿启影响,如今两人命格混为一团,都被混沌之力笼罩,我算不出他们的未来。”
炙阳掩不住惊讶,“凤隐的命格居然能被阿启影响?”见上古点头,他起身朝下界的方向望了望,“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纵使牵挂,他也要自己去经历的,否则将来如何承担神界的重任。”
他回头瞧见上古半屈的腿,“你腿上的伤真的不治治?”
上古在乾坤台上一跪数年,落了旧疾,却不肯用神力疗伤。
“不用了,若不是腿上的伤提醒我,我都不记得等了他多久了。总要有些念想,才能等下去。”
炙阳想起一事,问:“我遣去紫月山的神差复命说天启不在山中,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上古摇头,“十年前他回过摘星阁,说是要去寻访一位老友,怎么,他还没有回来?”
“没有,这就奇怪了,什么人的命格居然连他也找不到,竟花了十年都还未寻出,看来今年的琼华宴又只有我一个人主持了。”
炙阳叹了口气,抿了口茶,颇有些怅然,“也不知道哪一日,我们四人能一起重临上古殿,把酒言欢。”
上古眼底亦拂过淡淡的怀念,她笑了笑,望向广裘安宁的上古神界,亘古万世的眼底落满沧海桑田,却醇和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