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年来井竹还是头一次瞧见自家尊上面容上有些喜怒,心里头高兴,也不管自己被呵斥了,高高兴兴跑出去沏茶了。
竹舍里,凤隐和御风对月相谈,温茶袅袅。
月落乌啼,御风听了凤隐这千年的经历,忍不住长叹道:“陛下这命途,还真是颇为造化。”他看向凤隐,略有所感,忍不住道:“话说回来,若不是陛下命途诡谲,怕也难以以千岁之龄入神,一饮一啄,都是命中注定啊。”
“上尊说的是,我自幼性子跳脱,师君也说了,我若不历这些磨难,怕是难以成器。”凤隐笑道,她谈起这些年经历的事仿若不在己身,这份淡然也让御风诧异。
当初水凝兽几乎被整个仙族冤枉至惨死,如今她涅槃成凤皇归来,竟戾气全无,也算是仙界大幸了。
“这次陛下到访天宫来见我,可是为了……”
“是。”不待御风说完,凤隐便颔首,“我大泽山一门尽亡于魔族之手,若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凤隐枉为再世之人。”
“魔族?”御风面上现出郑重之色,“看来陛下仍和千年前一样,相信当时的鸿奕是被魔族所控,才会犯下那滔天之罪。”
“不止如此,我还怀疑仙族中有人和魔族勾结。”凤隐点头,“上尊避居风灵宫,不也是因为心有疑虑吗?旁人或许会怀疑上尊是潜入妖界刺杀森鸿陛下的凶手,但我知道当年上尊曾动用本命仙元为我疗伤,以上尊当时的仙力是决计杀不了森鸿陛下的。可重紫殿里却出现了上尊的仙剑和仙族才能使用的仙力,那说明是有仙人偷走上尊的仙剑杀了森鸿陛下。”凤隐神情微凝,“那仙人嫁祸上尊,挑起两族之战,定是有所图,最大的可能便是勾结了当初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魔族,想在两族之乱中渔利。”
御风见凤隐娓娓道来,看向她的眼底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赞许来,“陛下果真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他颔首道:“不错,当初罗刹地之乱后,我仔细想来也是如此怀疑,便上禀了天帝陛下和元启神君。只可惜,魔族在那一战后销声匿迹,那仙人再也不露一丝破绽,我们始终未能查出偷仙剑刺杀妖皇的仙人究竟是谁。后来天帝陛下回了凤岛,元启神君隐居清池宫,我便也避居在我的风灵宫静静等待那仙族再露出马脚。”
“原来师君和元启知道您当年伤了本命真元的事。”凤隐一愣,随即想起她出岛前凤染曾叮嘱过她御风可信,看来师君是早就知道仙族中有内奸,只是一直未能查出那人是谁。
御风见凤隐直呼元启时并无半点尊称,眨了眨眼有些讶异。
当年阿音死在元神剑下时元启神君悲痛欲绝的模样他是记得的,这千年来听说他每年都会去鬼界寻找阿音的魂魄,想来这些年元启神君并没有忘记他那位师妹。可如今看凤皇提起元启神君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然是不愿再追忆旧事了。
罢了,元启神君和凤皇的因缘纠葛可不是他能过问的,他还是别自找没趣了。御风低头抿了口茶,浑似没听见凤隐刚刚那声不咋恭敬的称呼,装起糊涂来。
“那这些年上尊可查出了什么?”凤隐问。
御风摇头,颇为失望,“当年大战后,天帝曾以神力在天宫诸位上尊和各派掌门身上查探过,没有一人身上有魔气。那人怕也知道我和天帝已经有所怀疑,这些年藏得很好,没露出半点行迹来。”
凤隐皱眉问:“所有天宫上尊和掌教都查验过了?”
御风点头,“无一疏漏。”
仙人和魔族勾结事关重大,他身为天宫首尊,自是格外重视此事,但当年他和天帝查了许久,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得。当初阿音已死,无人能证明他曾伤过本命真元,刺杀妖皇挑起两族之乱的嫌疑便落在了他头上,他只得退居风灵宫蛰伏。
凤隐早已猜到御风这些年可能没查出什么来,倒也不失望,道:“御风上尊,景涧殿下的魂魄就要苏醒了,我师君必须留在凤岛为他淬炼三魂七魄,现在无法回到天宫。今日我来,是想请上尊出风灵宫代替师君重掌天宫。”
御风神色一顿,“重掌天宫?陛下是想查什么吗?”
如今天宫庶务都是华姝在掌管,凤隐必然是想做些什么,才会请他出山。
凤隐颔首,“一切祸乱都是从澜沣上君的死开始的,他当年和那九尾狐在御宇殿里交战,也许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我想重启御宇殿,查出澜沣上君被刺的真相。”
御宇殿是澜沣惨死的地方,她若贸然解开封印,必会惊动藏在暗处的人,由御风出面最好不过。
御风微一沉吟,道:“如今陛下归来,当年的事也该查清楚了。不过陛下要进御宇殿,我得寻些由头才是。”
凤隐挑了挑眉,御风的声音已然响起。
“井竹!”
井竹闻声而进,朝两人行礼。
“让仙将去昆仑一趟,把三位上尊请回来,把我的手令送去三山六府,给诸位掌教。就说……”御风长笑一声,神情里有着千年未见的肆意洒脱,“凤皇御临天宫,本尊宴邀诸仙,为凤皇陛下接风洗尘!”
一夜而过,风灵宫里的仙将拿着御风的手令悄然而去。一日后,天宫三尊、昆仑老祖、三山六府的掌教齐聚天宫御宇殿,唯独少了在琇阳殿里小宴一众女君的华姝。
琇阳殿后院,一众女君细细品完了华姝用瑶池水煮的叶茶,几个机敏的女君就要起身朝华姝告退,哪知话还没出口,华姝一拂袖摆,端正了姿态朝众任看去。
“不知我琇阳殿的花茶可还合众位姐妹的意?”华姝含笑道。
一众女君哪有说不满意的理,皆笑意盈盈地拜谢华姝的招待。
华姝看了一眼天色,突然道:“我瞧着天色尚好,前几日听仙娥说御宇殿外留仙池的荷花开了,那荷花也是咱们天宫别致一景,诸位妹妹来天宫得少,正好可以陪本尊去瞧瞧。”
一众女君听了华姝的话面面相觑,这时候跟着华姝去留仙池赏花,若是被凤皇瞧见,可就热闹了。小凤皇初出凤岛,想来是个高傲的性子,若是看着她们有时间跟着华姝赏花而不去凤栖宫觐见她,心里头岂能不记恨她们?
惊雷上君府上的缙云三公主是个明白人,不肯做华姝借力打力的工具,就要起身告辞,却被她堂嫂拉了拉。
木蓉女君朝她眨了眨眼。就这么一耽误,华姝已然拍板做了决定,起身领着一众女君浩浩荡荡朝琇阳殿外走去了。
缙云公主哪里不知道自家嫂子是想瞧好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木蓉狡黠地眨了眨眼,拉着缙云麻溜地跟在了众女君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御宇殿里,珍酒仙琼饮尽,一番寒暄下来,一众上仙待姿态威仪神力不凡的凤隐更是敬服。凤皇虽说年轻,可论见识威仪仙界没几个人能顶得上。天帝当真好命,有这么个出息的弟子,即使日后她飞升神界,凤族亦可再保数万年繁盛荣华。
杯酒酣,话叙尽。御风上尊为凤皇准备的接风宴顺顺当当到了尾声。御风有意让仙侍们领着掌教们和惊雷等人先行离去,然后和凤隐在御宇殿内细查了一番。
御宇殿在澜沣和那只来历不明的九尾狐一战后便被重新封印,一千年前大战后的仙力气息仍在。
凤隐用神力探查了一番,皱了皱眉。她随手一挥,御宇殿后院一株树下的尘土被破,腾空出现一圈念珠。
念珠随着神力而动,落在凤隐手里。
御风望着她手里的念珠,神情严肃,“这串念珠上有狐族的妖力。”
当年澜沣死于九尾妖狐之手,看来这念珠便是那九尾狐在打斗中遗落的。他们当年急急追着那九尾狐的踪迹去了大泽山,未在御宇殿中细查,反而错失了这个重要的证据。
凤隐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檀木念珠,眼沉了沉。她当年在阿玖手上也看见过同样的念珠,阿玖说过是他姑姑常沁所赠。
一千年前在御宇殿杀死澜沣上君的九尾妖狐,真的是传说中已经离世的狐族族长常沁。但她明明妖丹已碎,为何还会活着?不仅活着,还能杀死天宫第一高手澜沣?
御风见凤隐神情凝重,问:“陛下可是有了线索?”
凤隐点点头,把自己和鸿奕相见所谈之事缓缓道来,半点未瞒御风。
她千年前被逼死的最大罪过便是勾结妖族戕害仙人,只有证明了鸿奕不是勾结魔族的人,一切才能大白于天下。
御风听完亦是惊讶,“陛下是说常沁族长还活着?”
常沁出事后,虽然没人见过她的尸体,但她的妖丹被森羽带回了狐族。妖族没了妖丹是决计活不下来的,所以澜沣被刺后,没有人怀疑过常沁。
见凤隐点头,御风凝色道:“太奇怪了,常沁族长没了妖丹,如何能活下来,又如何能杀死澜沣上尊?当初在观世镜里我曾见过那只和澜沣上君交战的九尾狐,她的法力高深莫测,只怕已到了神位,更离奇的是她虽然手持寂灭轮,但招式却和常沁的不尽相似。”御风看了看凤隐手中的念珠,“但若不是常沁,御宇殿里又怎么会有她随身携带的狐族念珠,除了她和鸿奕,又有谁能用已经认主的寂灭轮?”
凤隐摇头,“此事疑点重重,也是我一直未想明白的。”她抬头望了御宇殿一眼,突然道:“但有一事我想请教上尊。”
“何事?”
“御宇殿里的封印,当年可是只有澜沣上尊能解开?”
“是,当年澜沣上尊代掌天宫,天帝陛下只将御宇殿封印开启的方法教给了他一人。”
“既然如此,那九尾狐又是如何进来的?”凤隐挑眉道。
御风一愣,露出一抹沉思。
“还有,那日是澜沣上尊成亲之日,这么重大的日子他为何会独自去御宇殿,打开这里的封印?”
“陛下的意思是?”
“观世镜中只能看到澜沣上尊和九尾狐相斗,无法得知澜沣上尊是如何去的御宇殿,又是否是独自一人,是吗?”
御风点头,神色一凝,听出凤隐话里藏着的意思来。
“陛下是说有人封印了澜沣上尊的记忆?”
凤隐颔首,“我怀疑有人约了澜沣上尊在御宇殿相见,那人在澜沣上君打开封印之时,悄悄将九尾狐放了进去。九尾狐在杀了澜沣上尊后,刻意封印了他其他的记忆,只留下和九尾狐相斗的记忆,并将天宫众仙引向了大泽山里的阿玖。”
“可我们当时赶到时,御宇殿里除了澜沣上尊,并没有其他人。”
“那人很可能趁他们打斗时悄悄回了无极殿,混入了宾客之中。”
御风皱眉道:“无论那个人是谁,他必定是澜沣上尊十分相信的人,而且那人极有可能便是勾结魔族的人。”
否则澜沣又怎么会在大婚之日,在那人邀约之下独自去了御宇殿?他置澜沣于死地,显然和刺杀妖皇的手法如出一辙。
到底是谁能让澜沣独自离开凌宇殿,毫无防备地解开御宇殿的封印?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许久,凤隐道:“上尊,我想请上尊秘密彻查澜沣上尊大婚之日在凌宇殿和琇阳殿当值的仙侍,或许能有蛛丝马迹。”
御风颔首,“就是陛下不说,我也要再仔细查探一番,当初事出突然,又遭逢大泽山之难,很多细节都忽视了。”
“有劳上尊了。”凤隐和御风商量妥当,朝御宇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门,候在外面的凤欢和井竹一同迎了上来。
“陛下。”凤欢唤了凤隐一声,面上有些为难。两人正感疑惑,井竹的声音响起。
“凤皇陛下,尊上,可要从侧门而出?”
“为何?”御风面带疑惑。
“华姝上尊正领着一众女君在殿外的留仙池赏花。”井竹回:“华姝上尊还来殿门前问过陛下和尊上了,我见陛下和尊上有事相商,便让仙侍禀了华姝上尊,说宴席早就散了,您和上尊也已经回宫了。”
御风一听这话,登时便傻眼了。华姝即便是天宫上尊,但毕竟比不过凤皇位重。况且当年凤皇尚是阿音时还受了她六道天雷之刑,怕是心底对华姝多少有些膈应。自家这木鱼疙瘩脑袋一样的仙将这番说辞,定是犯了凤皇的忌讳。
“怎么?”果不其然,凤隐挑了挑眉,气极反笑,“你这是要本皇躲着华姝?本皇倒是不知,你天宫的尊上如此位重,出行竟还要本皇退避三舍。”
井竹抬头,看向凤隐,眨了眨眼巴巴地道:“陛下,那些女君们叽叽喳喳跟几百只鸭子一样,我和凤欢都被闹得不行,我是怕她们吵到您,才让您走侧门的。”
也不知为何,原本跟着华姝前来赏花的女君们像小媳妇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听凤皇陛下早已离了御宇殿,个个容光焕发就开始赏花了,顿时御宇殿外笑声不断,着实不太清净。
一旁的凤欢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瞥了一眼殿外一副苦瓜脸。
“哈哈哈哈!”凤隐一愣,随即大笑,她朝御风摆了摆手,“尊上,你这小仙将有些意思,尊上真是会调、 教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拂袖于身后朝御宇殿外走去,“无事,几百只鸭子就几百只鸭子,本皇乃百禽之皇,难道还会怕几只鸭子不成。再说,老朋友既然想觐见本皇,本皇也该给她一个机会才是。”
御风瞧着足下生风的凤皇,眼底犯难。华姝掌管天宫上千年,自是生出了傲气来不肯臣服于凤皇之下,今日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御宇殿外,留仙池旁。
一众女君围着池边赏荷花,神情轻松,只有一个木蓉女君眼底略有遗憾。
华姝听说凤隐和御风已经离宫,正百无聊奈地看着池水,眼底有些莫测。
原本她还打算在众人面前和那小凤皇先见上一面,她执掌天宫大权多年,自是要在一开始便摆明不为属臣的态度,那小凤凰初出茅庐,众目睽睽之下顾及着凤岛和天宫的交情,自是不好再视她为飞禽之臣。
哪成想她一番算计,却扑了个空,还要陪这些女君们再此赏花做样子,难免有些郁闷。
“上尊,留仙池的荷花真是好看,不愧是天宫一绝。上尊可能赏我几枝,让我带回山门养着,也沾沾天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