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读了点儿破书翅膀硬了,跟老子对着干!”
弟弟戴宇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好戏,得空朝她身上踹两脚,又不怀好意地抽起小板凳递给男人:“爸,别把手打疼了,就这个吧。”
戴婷望向弟弟的脸,心口凉到发疼。
上一世高考结束后,她将成绩告诉父母的时候,却并未在二人脸上看到任何的欣喜。
当时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可屋子里却昏暗压抑,只有一丝光从狭小的窗缝里透进来,照在父亲阴沉的脸上。
他说:“已经托人给你找了份活计,后天开始上班。”
她苦苦哀求,说可以申请学费全免,生活费她也会自己赚,不会再花家里一分钱。
那时候弟弟戴宇是这么说的?
“戴婷,你怎么这么自私?你去读大学,谁来帮家里赚钱?”
她不过是想继续读书,毕业后找有一份理想的工作而已。
结果却被父母骂不懂事,说让她读完高中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再得寸进尺。
她听了父母的话,为了这个家舍弃了她的大学梦,白天上班,晚上在烧烤摊帮忙,几年后邻居给介绍了一个水泥工。
小学毕业就出来讨生活的男人,张口闭口都是粗鄙脏话,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她不想嫁,当晚父母亲戚轮流劝说——
什么“女人上了年纪就不值钱了,到时候彩礼都得减半”、“你迟早是要嫁人的,往后走就是别人挑你了”、“你是姐姐,得为戴宇多想想啊,现在房价涨那么快,再凑不齐首付钱,你弟弟的婚房就要泡汤啦!”
她用一辈子的幸福换戴宇的未来,这个人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
板凳砸下来的一瞬间她闭了眼,黑暗中,疼痛没有来临,却是听到一声暴跳如雷的低吼:“干啥呢?!”
第17章
戴婷睁开眼睛,头顶上方是一只健硕的手臂,古铜色皮肤,肌肉线条紧绷,生生拦下中年男人手里的矮凳。
她错愕,被攥住手腕的男人同样错愕。
他瞪着面前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见他穿着千城高中的校服,立刻明白过来,低头看向戴婷,粗声粗气骂道:“好啊,你这贱丫头居然叫人来打你老子了!”
她没有……
视线胡乱地晃动,这才发现景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结夏站在他们之间,双手紧握身前,带了惊惶神色,看样子是被这架势给吓着了。
人是她给带来的……
戴婷错开目光,眉头不耐烦地皱了皱。
当真是没见识过社会阴暗面的小公主,也难怪失个恋就要死要活,如果让她嫁给水泥工尝尝坐月子都挨揍的日子,岂不是早就抹脖子自杀了?
景锐还在跟戴婷的父亲对峙,他拧着男人的胳膊,防止那张滴着污水的矮凳砸下来,一边护着戴婷往后退,一边嚷道:“什么贱不贱的,大叔你早上没刷牙呢?嘴那么臭!”
中年男人气得涨红脸,想揍他,却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粗着嗓子大骂:“别他.妈多管闲事!老子教育女儿跟你有屁的关系!”
景锐冷笑:“你这也叫教育?不让她读书就算了,还打人!信不信我告你虐待未成年?”
“你告啊!这是家务事,谁像你一样狗拿耗子!”
小街里摆满推车,都是趁着城管不在出来讨生意的小贩,眼见戴家的摊位出了事,却是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瞅瞅热闹继续赚钱。
戴婷父亲见状,开始心虚,手腕被景锐捏得发麻,一个没拿稳,矮凳应声而落,吓得他脸上横肉都跟着晃了一晃。
戴宇见父亲吃了亏,随手操起家伙就要去帮忙,被顾凛一个扫腿摔了个狗啃屎。
他赶紧爬起来,像只疯狗似的朝顾凛冲去……
顾凛虽然个子不高,但却身轻如燕,戴宇的拳头还没碰到他,又被折腾到了地上。
戴婷的母亲见儿子被欺负,心疼得大叫:“打人啦!闹事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中年妇女的声音又高又尖,薄耀光听着头疼,抬脚踹翻面前的矮桌,低斥一句:“叫什么叫!”
矮桌撞地的哐当声让中年妇女闭了嘴,默不作声地把戴宇扶起来,惊惧交加地躲到一旁。
面前的少年染一头黄毛,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地痞小混混,可往细里瞧,那冷厉的气度和周身流露出的矜贵哪是浊泥能雕琢得出来的?
女人知道千城高中多的是富二代,再看看这波男生为了戴婷的紧张样,顿时计上心来。
该不会是瞧上她家闺女了吧?
精明的眼睛在三个男生身上打转,只要有钱,戴婷无论嫁给哪一个都好,到时候他们一家老小就能跟着住别墅、坐豪车,说不定还能给戴宇开家公司呢!
她在这边打着小算盘,丈夫在那边和景锐对峙。
气氛紧绷如弦。
结夏鲜少见过这架势,吓得缩起脖子,像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
薄耀光也不喜欢待在乌烟瘴气的小巷里,便偏了偏头,示意景锐顾凛动作快点,准备先带着人出去。
“怕?”他斜睨着结夏,睫羽如扇,眼尾挑着抹欠揍的笑。
话语里带了小瞧的意味,结夏从龟壳里伸出脑袋,不高兴地反驳:“才没有!”
手捏得那么紧,还说不怕?
薄耀光拉长尾音,不高不低地“哦”了一声,结夏顿时脸红,又着急地强调:“我真的没有!”
“知道了。”薄耀光剥了一颗糖,柚子的清香驱散空气里浓重的油烟味,让人好受许多。
见结夏气嘟嘟地还想辩驳,就顺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温热的指尖碰到柔软的唇瓣,两人都愣了一瞬。
结夏触电般跳开,融化在舌端的糖,甜中带了一丝酸涩,激得她打了个颤,将凝固在两人之间的尴尬轻轻震碎。
“干什么?”
“你太吵了。”薄耀光清了清嗓子,转身朝前走了两步,没有影子跟上来,便微微侧头,轻声催促:“走了。”
结夏迟疑着跟过去,眼睛望着景锐戴婷那边:“我们不去帮忙吗?”
薄耀光头也没回:“我怕你会吓哭。”
“别小瞧人!”结夏不服气,想过去证明一番,还没走上两步,脑后的衣领就被人给提了起来。
双脚脱离地面,整个人转了半个圈儿,对上一张眉高挑表情极度嚣张的脸,凉薄唇瓣似笑非笑,即便他什么都没说,结夏却也羞愤到脸通红。
她一定要长高!!!
……
小街外的空气清冽许多。
薄耀光停在路口等人。
夜色在他眼底映照出一片迷离,闪烁着遥远的橙色光点,明明灭灭好似广漠上游走的火把。
结夏愣愣望着他的侧颜,总觉得无法将他和臭名昭著的校霸重叠到一起。
不论是之前的解围和安慰,还是刚才听了她的话就去找戴婷的果决,都让结夏意识到,这张冷冽的面容下其实藏着莫大的温柔。
她没有掩饰的目光被他察觉,薄耀光歪头,戏谑道:“怎么,看上我了?”
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结夏也起了玩笑的心思,重重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承认:“是啊!”
少女眼仁乌黑,却灿若琉璃,剔透得让人一不小心就晃了神。
这措手不及的回答,让薄耀光牵起的唇角就这样僵在半途,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狼狈地错开目光,盯着地上的光圈,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让时间都缓慢下来的沉默,被结夏的笑声打破——
漂亮的眼睛弯作月牙,脸颊带出两抹可爱的红。
小矮子,还学会这招了!
提起的心似乎平静下来,却又似乎陷入更深的海域,跳动时带出的情绪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薄耀光眯起眼睛,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危险,手一抬,赏了她一个板栗。
……
片刻后,景锐拽着人出来。
刚才树下光线昏暗,没注意到戴婷的脸,如今站在宽阔的步行街上,那几道鲜红的指印便暴.露无遗。
戴婷还挣扎着要回去,景锐颇为不解,火大地问:“你疯了吗?回去继续挨揍?”
“你没挨过父母揍吗?”
戴婷的话让景锐哑然,他是挨过揍,可那都是父母恨铁不成钢才动的手,刚才那对男女,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你可想清楚了,回去可不止用矮凳砸你那么简单了,我们去闹了事,他们会把气全撒你身上知道吗?”
“那又如何?”戴婷咬着牙,眼眶渐渐红了,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脆弱掉下来,对着模糊视线里的少年一字字地问,“那是我的家,我不回去又能去哪儿?你自以为救了我,自以为充当了正义之士,可你能救我一辈子吗?不能的话,就别再打扰我的生活,那样只会让我过得更糟!”
趁着景锐晃神,她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背过身去,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没人能救得了她,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许多事身不由己。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还试图反抗,结果却是辍学的下场,今天这么一闹,怕是要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钱吧……
她认命地走向来时的路。
也不过两三步,便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紧紧攥在掌心。
少年声线醇厚,落在她心上,极具重量——
“我能!能救你一辈子……”
第18章
附近就是景家名下的酒店, 景锐娴熟地掏出黑金卡, 前台立刻打电话给经理,恭恭敬敬把人给请到了顶层。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景锐摆摆手,让对方不要声张。
“我朋友来这儿住几天,照顾好就行。”
经理瞥一眼脏兮兮的戴婷, 默默咽下心里的诧异, 将人引去空套房。
这是戴婷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尤其还是所有房型里最豪华的一间,进门后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双脚并在一起,怕不小心弄脏了东西。
另外三个男生倒是一副随性模样, 分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 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喝的。
结夏把书包放下后,就去浴室找毛巾包了冰块儿,走近戴婷跟前给她敷脸。
想到之前的语气不善,面对结夏不计前嫌的好意,戴婷就显得格外尴尬, 她躲开结夏的手, 局促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伸手去接毛巾, 粗糙泛红的手慌乱中盖住了结夏白皙柔嫩的手, 极大的反差轻轻将自尊戳破, 骨子深处的自卑浩浩荡荡溢出来, 叫人想起前些天同学会上的窘迫——
嫁给水泥工后, 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蜗居在城市角落的破旧小屋里, 伺候着一家老小,丈夫爱喝酒打牌,新婚那会儿倒是常回来和她温存,生过孩子后她的身材变了形,丈夫便常常留宿工地。
工地附近是出了名的花街,挂羊头卖狗肉的按摩房连成一排,是劳累一天后男人们最爱去的温柔乡。
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有些事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的,一帮女人聚在一起,磕着瓜子儿聊着男人和孩子,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如果没有那场同学会,她恐怕不会察觉到自己有多么可悲,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日复一日,被岁月熬成麻木的死尸。
可偏偏,就是有了那场时隔8年的同学会。
班长在群里通知过后,又特意打电话邀请,她扛不住那份热情,还是决定出席,想和曾经的同学重温那段单纯美好的岁月。
她特意忍痛买了身新衣服,还去街边的理发店弄了个发型,老板娘听说她是去参加同学会,免费给她化了个妆。
“高中的同学情最可贵了!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当初的老同学早就各奔东西,真羡慕你,时隔8年还能再见。”
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即便只是淡妆,气色看着也好上许多,内心便没有了先前的忐忑。
老板娘笑着往她脸上扑粉,絮叨着说,“你底子不错,平日多注意点保养,能年轻10岁呢!”
走出理发店,戴婷有点飘飘然。
像是突然洗净了浑身的泥泞,跃入了另一个光明美好的世界,她再一次被施了魔法,可以暂时忘记沉重压抑的生活,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但自欺欺人的短暂美梦,在来到沈氏会所后彻底破碎……
两位身穿制服的小姐将她迎进门,她局促地弓腰跟上,笑得那样僵硬。
踩在锃亮的浅色大理石地砖上,头顶精致的吊灯折射出日光的璀璨,将她极力掩藏的狼狈全部照亮——
劣质的pu皮手提包、毫无设计感的连衣裙、以及涂着艳俗大红的脚指甲,在一众同学里格格不入到可笑。
谁都没有说哪怕一句的嘲讽话,也没有露出低看的神情,但她坐在那儿,听女同学们家常便饭般聊着她望而却步的名牌、从未涉足过的度假胜地、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年收,整个人如坐针毡。
她借故上洗手间,生怕有谁问起她去了哪所大学、如今何处高就。
她答不出来、也没法回答。
当时的那份狼狈,和现在如出一辙……
……
“我先送结夏回去,景锐,你安顿好她。”时间不早,薄耀光将背包搭在肩头,顺手将结夏的书包一并拿起,嘱咐一句便朝门口走。
顾凛也不多留,跟在二人身后一并离开。
门咔嚓合上,偌大的套房内只剩景锐和戴婷两人。
气氛骤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尴尬。
景锐挠了下脑袋,把果盘推到戴婷跟前:“吃点水果,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叫人送餐。”
戴婷摇头:“不用,我先前吃过了。”
“哦。”景锐拿起一片橙子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说,“那待会儿要是饿了就打电话点餐,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