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姐,没有钱,没有人,救不了自己的母亲,没人敢帮她们,她们只有死路一条。短短几天,她尝尽人间苦,走投无路。
算了吧,算了吧。
大夫人不过就是想让她们自我了结。不想再让她们碍她的眼。何不如她的意,大家都解脱。
钟离站在湖边的巨大石头上,她还是个孩子,没有力气再应对下去,看着莹莹的湖水波澜不惊,她的内心一片凄楚。
想不到,她的人生真的这么短暂。
“对不起了娘亲,我先去那头,等你过来,我们下辈子再做母女。”
说完,她奋力一跃,投入碧波汪洋的亭阳湖中。
熟悉的刺痛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湖水冲进她的肺腔和胃里,冰冷压抑的窒息感更甚于当初大夫人给的鞭刑。可她没有挣扎,解脱,她相信解脱就快来了。
突然,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将她的身躯牢牢缠绕,使她不得动弹。
她惊慌地睁开双眼,阳光照射在水中,从下往上看,有种奇异的不真实的美,在这绿莹莹的水中她看到鱼尾人身的妖精围着她游弋,巨大的水流将他白如霜雪的长发散开,开出绚烂妖冶的花。他双臂健壮,轻轻拨开水帘,她看到他绝美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像是勾魂摄魄的鬼差,将她的目光牢牢吸引。她似乎听到他无奈的叹息:
为什么?
然后巨大的冲力使然,她刷的一声被抛出水面,然后缓缓地,落在了草丛里。
是那个怪物!
钟离剧烈咳嗽起来,将喝下的水咳尽,爬起来,跌跌撞撞滚落在水中。
“你干什么?我救了你你还要寻死吗?”幻灵惊讶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这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这样厌恶活着。
“你让开,让我死,让我死,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要阻挠我去死?”
钟离哭喊着,她固执地一步一步迈向更深的湖中,可他一个转身,鱼尾将她击倒,她跌坐在水中,又淹了两下。
她一遍一遍的往湖中心冲去,又一遍一遍被鱼尾掀翻在地。最后,她终于受不了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女孩儿崩溃的大哭,为何连死都这么困难。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没有勇气活着了,为何连死都这么困难。
幻灵听着她悲恸欲绝的哭声,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感觉到无限悲凉。到底是经受了怎样的苦难,她才绝望到这般,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一个人丧失生的希望。
这一瞬间,他对眼前哭泣的女孩产生了无限的好奇,感伤于女孩的悲伤,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等了好久好久,他才等来女孩的平静。
他缓缓游过去,将女孩抱在怀中,钟离一动不动,对他没有一点好奇,也不管他要做什么。他将钟离放在草丛里,一语不发,就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守护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红彤彤的火烧云铺满天际,变幻莫测的光芒照耀着绿莹莹的湖水。远处,渔舟唱晚,雁阵惊寒。
“你为什么要救我?”
钟离看着一片平静的湖面,面无表情的问。
“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而再的救一个寻死的人,他只是觉得,很难过,看着她很痛苦,他的心也会痛。
这是他,一个没有情感的异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钟离目光一滞,无谓地笑笑:“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喉头一梗,他是一条人鱼,和人类殊途,能怎么帮她?
“你说,你说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钟离终于移开了望向湖面的目光,她看着身边的异类,眼眶有热热的泪水汇聚。你看,一个妖精,都知道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而她的同类,却对她大打出手,逼她去死。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温暖,也或许是糟糕的生活让她承受不住,必须倾吐发泄一下,她抱紧双腿,看着夕阳,娓娓道来她的过去。
她的父亲慕寒,商贾出身,是亭阳县最富有的人。英俊多姿,性格风流,年轻时偏爱拈花惹草。娶了有权有势又对他一见倾心的大夫人之后仍不改风流本性,在外出做生意时碰到了逃离战争的她的母亲,三姨太。
她的母亲年轻时也是少有的大美人,父亲慕寒对她一见倾心,一问对方无处可去,便理所当然的带她回了家。
本来这倒也没什么事,慕寒一向多情,母亲不是第一个,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大夫人这么安慰自己,过一段日子他就会收心,好好跟她过日子了。没想到,母亲真的是最后一个。父亲很喜欢三姨太,日日夜夜留连别院,本来一月还能去个三五次大夫人处,后来一个月都不去一次。
这两个人恩爱的七年里,钟离出生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时候钟离年纪太小,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在那件事之后,大夫人就处处针对她们。在父亲再次外出迟迟不归后,她变本加厉,直接将他们赶出别院,她本来是一个小姐,却一夜之间沦为最低等的下人。砍柴喂马,洗衣做饭,处处都有她的身影,一旦出一点小差池,就是一顿毒打。每天遍体鳞伤的劳作,可怜她才八岁,就要这样被虐待。然后就这样一直过了八年。
他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他为眼前的女孩感到难过,他生来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虽然没有离开过水,却可以自由徜徉,无拘无束。哪里想到同样的世界,不同的种族的人类却还有这样悲苦的人生。幻灵小声地问:“所以你娘亲现在是病得很厉害吗?”
“嗯。”
妖精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像是刷子,轻轻的扑闪着,又好像飞舞的蝴蝶的翅膀,灵动活跃。
“你是没钱不能买药救你娘亲对不对?”
他突如其来的,又不着头脑的问了这一句。
“嗯。”
钟离没有将他的问话放在心上。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至于这个对象听懂听不懂,无所谓,哪怕是一块石头都可以。
“我可以帮你,我能帮你赚钱。”
他突然坚定的说,坚毅的眼神仿佛钢铁铸就,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钟离伤心至极,又颇觉可笑,这是上天在愚弄她吗?来开什么玩笑,“你帮我,你能怎么帮我?”
“我说真的。”听到钟离不信任的话,绝美的妖精有些着急,他急着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便匆匆对钟离交代:“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迅速钻入水中,向湖中心游去。
或许是他坚定的口吻感染了钟离,她也慢慢恢复理智,不再随波逐流,开始为消失不见的异类担心,他说的是真的吗?
黄昏,伊人,在水一方。
☆、第三章
其实时间也没有过去很久,他游得很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就返回来了。但这些在湖边焦急等待的女到孩而言,却是一眼万年。
他刚浮出水面,就被钟离看到。她清楚,他不可以上岸,他没有腿,于是自己下湖,去接应幻灵。
“你看,这个一定可以帮到你!”
绝美惊人的妖精激动地握住钟离的手,手指像冬天的寒冰一般凉。他在她手掌心内塞了一个圆圆滚滚的东西。钟离打开手,一个洁白无瑕,光彩夺目的珠子映入眼帘。
“这是?”
“听你们人类说,这叫珍珠,我常见船只在湖面漂泊,就为了寻找它。湖底有好多,可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给你,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对你肯定是有用的。”
这一番真挚的话让钟离潸然泪下,她紧握这颗冰凉的珠子,终于露出了半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谢谢你。”
把这颗珠子当掉,就可以买药给娘亲了,她们母女两个就有救了。
“不用谢。”单纯的妖精看到终于露出笑容的钟离,心里高兴极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也是可以帮助别人,让别人开心的好人,做一件好事真让人高兴。
钟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道不尽,她嗫嚅着嘴角,不知怎么开口。可他却体贴的说:“你快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那……我走了?”
“好。”
钟离很激动,她紧紧攥着来自异类给的礼物,飞奔回岸边,往集市上跑。
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他还在湖边,见到她回来,奇怪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钟离站在湖边,风凌乱了她的头发。她的声音颤抖稚嫩坚定:“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纯善美艳的妖精会心一笑,露出齐整皓白如珍珠一般的牙齿,庄重的回答:“你听好,我的名字是幻灵。”
“谢谢你,我还会再回来的!”碧水蓝天下,成群的海鸟盘旋鸣叫,女孩单薄的身影落入草丛,蚱蜢吟唱,一切那么美好。
钟离得了珍珠,心情飞扬,她奔跑着,像自由的小鸟。跨过溪流和山坡,她站山坡上高声呼喊:“啊——”
“娘亲,我们有救了——”
她的声音尖细,虽然拼尽全力却仍然被风声淹没,可她毫不在意。她兴奋的跑下山坡,往镇上奔去。
镇西万利当铺是亭阳镇的最大的当铺,当家人姓万。因为做生意向来斤斤计较,唯利是图,也被百姓叫做“扒皮当”。
女孩双手紧握着得之不易的宝贝珠子,跑进了当铺柜台。那柜台很高,女孩踮着脚尖也只能露出一个头。
“当……当……”
细弱不绝的女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的,掌柜的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当什么啊?”
“这个……”
小小的女孩抬高手臂,从小小的窗口递进自己的宝贝,掌柜的伸出手,圆滚滚的珠子掉落在他的掌心。
掌柜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在室内不算透亮的光下,那珠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掌柜的伸出左手,目光一转,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子:“小姑娘,这是你的?”
“嗯。”钟离不疑有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吧,死当还是活当?”
钟离疑惑了,她不懂这什么意思。
“死当就当于卖给我们了,价格高点,以后不能赎回。活当就是一定时间内还能带着钱赎回来,价格低点,还有利息。”
“怎么样?你要怎么当?”
掌柜的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她死当。毕竟这么好的东西,他也不舍得再还。哪成想,钟离有另一层心思,这不是她的东西,将来如果有机会,她还要赎回来还给他。
“我要活当。”
掌柜的愣了,他语气不快地问:“你可想好了,这活当可是有利息的。”
“想好了,就活当。”
掌柜的皱了皱眉,虽然不服,可也没办法。“你要当多久?”
钟离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说:”十年。”十年,应该可以攒够钱了吧。
“如果十年以后你来不了,这珠子可就归我们了。”
“……”
良久,钟离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要当多少?”
钟离虽然知道这珠子是宝贝,然后却没有意识到底值多少,半晌,她才犹犹豫豫的说了一个数:“一……一百两?”
掌柜的目光一动,嘴上却不屑地说:“你这珠子可值不了那么多钱,看这成色,没多少年。最多十两,当不当?”
“当,当!”
掌柜的不可置信地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这丫头倒挺固执。
钟离忙不迭点头,别说十两,就算一两,也得当。这十两足够娘亲治病了。
“十年后如果你来赎,可就是一百两赎金。你要不要再考虑……”掌柜的试图再挽回一下。
“不用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写了契约,拿出十两银子放在窗口,女孩小心翼翼的拿了下来,将契约和银两藏在身上,捂得紧紧的,转身跑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女孩,往东去了,立刻关门,转身往堂内走。
不久,掌柜的打开大门,店铺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钟离拿着银两,一路跑去药房找郎中,然后拽着郎中从慕家大院的后门溜进去,在她们破旧的柴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娘亲。
“娘亲,娘亲,大夫来了,我们有救了。”
钟离扑在床边,抓住她娘的手,一脸的泪水。虚弱不堪的女人无力的叹气:“离儿,不要胡闹了,我们哪有钱给大夫。”
“娘亲,别怕,我有钱,我们有钱。”钟离跪在床边,信誓旦旦。
“你,你哪里来的钱?莫不是你去……”
“娘亲!”钟离吓了一跳,“我们得到贵人相助了,您别着急,我没有做那不干不净的事,你知道的。别说话了,让大夫赶快过来看看。”
老大夫捋着胡须,将手指搭到虚弱的女人的脉上,只见他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女孩不禁提心吊胆,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老大夫睁开眼,仔细观看女人的面貌,病床上的人已经面色蜡黄,额上汗珠密布,痛苦的小声□□着。
大夫收拾了东西,开了一张方子给女孩。女孩接过方子送他出门,拐角处,她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娘亲怎么样了?”
大夫可怜这个命苦的女孩,可是大夫要有自己的原则,不能撒谎,他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你娘亲积病难除,又遭受寒气侵袭,这腿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而且病上加病,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如五雷轰顶一般,年幼的女孩腿脚一软,她“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给大夫磕了三个满满的响头。大雨磅礴一般的泪水将她脏兮兮脸庞冲刷。她低声哀求着:“大夫,求您救救她,我就剩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没有她,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