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虽然美艳,然而粱百年来与各地往来密切,也不少见。不过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数位舞女鱼贯而入,抬举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她长长的头发如瀑布垂泄,她身段姣好,面容妩媚。众人疑惑又好奇,皇帝这是何意思?
她随着众舞女的脚步跳着,有些慌乱。钟离不会跳舞,她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本被囚禁在宫里,傍晚突然有人过来让她换上舞女的衣服,把她打扮的异常妖冶。
钟离匆忙着装,就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舞女们环绕着她,大家都很忙,也不肯理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送到大殿之上。
然而众舞女阵仗一换,大家又出去了。
大殿之上,只有她还在。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一头雾水。
“爱妃,过来。”
慕容顼堇手持酒樽,朝她说到,她一步一步如刀割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他的眼神冷冽,一身酒气,笑容虚伪。钟离胆战心惊,问都不敢问。他突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把玩着,轻声问:“你说为了让你的孩子活下来,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不语,眼含泪光。
“是不是?”他又问,话中却充满了不耐。
“是……”
“好,我这里的确有一件事只要你能做到,你只要做到,我就让你把孩子生下来。”
他抬手,高海立刻让人进来。
众位公卿不懂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只能动也不动,被迫做着观众。
几个侍卫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来,他衣衫褴褛,肮脏邋遢,钟离用手捂住自己的口,不好发出声音,眼泪在眼眶中汇聚,她还不能让它落下。
“众卿不是说歌舞不好看吗?我们来看点有意思的。”慕容放下酒樽,语气轻松:“这是朕的爱妃,生性胆大,喜欢做些挑战朕权威的事,可她还没有杀过人,真想让她历练历练,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卿不语,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他们根本左右不了皇帝做什么,还不如保全自己小命。
“来,爱妃,拿着这把刀,把它插到那犯人的心口,记住不要偏,否则朕可是会惩罚你的。”
一把锋利的刀塞进她的手中,冷光闪闪如他的眼睛她的心情。
她踯躅,不动。
皇上看着她,目光阴骘狠毒,嘴里却说这云淡风轻的话,双手捧起她美丽苍白的脸庞:“爱妃,你这般犹豫作甚,你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
钟离泪光闪烁眼神愤恨,口中却是温柔多情的回答:“陛下赎罪,臣妾这就去。”
她转身,抽出旁边侍卫的剑,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他,鲜红舞裙逶迤,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异常刺耳。
“幻灵……”她低着头,长发遮盖她的脸颊,幻灵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了然的抬头,就算是浑身污垢也掩盖不了他的风采。
大殿上那个人,是他们命运的操控者。即便他千年不死之身,到了这凡世间,也要由他摆布。
“钟离……”
她抬头,满面的泪痕,她似乎在用生命呐喊,她想卧在他的怀里,而不是和他刀刃相见。
大殿上正襟危坐的男人面色青紫,呼吸急促,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却目光犀利,嘴唇紧抿,冷冷淡淡的看着这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简单的生死。
他要的是天下人的臣服。
他在看着她,她不能退缩。
幻灵柔美的长发飘飘,他的目光真诚,白色的宽袖抬起,轻轻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珠,海水的清凉和人温暖的体温奇异的结合,他轻声细语:“动手吧。”
“不要……”
她苦的更厉害了,眼前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苦笑,一边擦一边说
“照顾好孩子,记住,我爱你。”
手上突然有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她,尖锐的巨痛从心口蔓延传来,幻灵笑了,她惊诧地低头,大股大股的鲜血流淌了一地,将他的白衣浸染,烧成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
他额边冷汗直流,几乎无法站立。
长长的刀剑穿透年轻男子的身体,白色的刀刃沾满了鲜红的血,滴答滴答,粘稠的鲜血在流淌,大殿中充满了血腥味,让人反胃。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们害怕,他们恐怖,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对恋人相爱相杀。
“幻灵……为什么……”
他虚弱的声音在耳边振聋发聩,他眸中的泪水一颗颗砸落,仿佛铁锤在敲打他的心:“好好活着……”
似乎有呼啸而来的狂风将她的周身紧紧环绕,一声悲痛的尖叫在漩涡中传出,所有的人几乎站立不稳。
慕容得意的笑,旋即拂袖而去。
慕寒瘫软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受着这样的苦,灵魂似乎被震撼,他的泪缓缓流下。
有人冲上大殿把幻灵的身体带走,钟离拦不得,也没有精神,她感到自己肚子一阵绞痛,浑身发冷。
“太医……太医……”
慕寒看出她的不对劲,立刻叫嚷道:“快叫太医,娘娘出事了!”
旁边的宫人好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的跑出去请太医。钟离已经疼得浑身冷汗,她哀吟着,痛苦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
长林在一旁,动也不动,半晌,他笑了,笑容苦涩如黄连,可是隐隐的,透出一丝狠戾。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场闹剧是该结束了。
☆、第53章
漆黑的深夜,山上的小屋里,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慕寒偷偷下床,悄悄拿出藏在衣服里的匕首。这是他今天回来的路上买的,很普通,也很锋利。他回头,看着床上的熟睡的隆安,她的脸庞还是那么光洁顺滑,她的面孔一点没变,可以说风韵犹存。
他想起当年,那时他二十啷当岁,正是风华正茂。他纵情声色,丝毫不把家里的那位夫人放在眼里。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没想到,浪子也会回头,只不过要遇到他命中注定的人。
他遇到了她,钟离的母亲。那时她为了躲避战乱,浑身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像钻石一般璀璨。他移不开目光,主动收留了她。
后来,为了报恩,她同意他的请求,嫁给他做三姨太。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像朵芙蓉花一样温婉大方。他被这样女子打动了,醉心于和她的岁月静好。
她很快怀孕了,当他听说他有了孩子,激动的仿佛是个傻子,只是乐。他等了十个月,有了一个女儿,他没起名字,就一直宝宝宝宝的叫。
后来为了经商,他去往京城寻求更好的发展,他想找个达官贵人做庇佑,毕竟这样可以方便一点。没想到,却有了意外。
他被公主看中,只因为长相出众。刚开始他还幻想或许公主只是欣赏他,没想到公主的想法那么直接,就是要让他成为他的男宠。他当然不愿意,他有孩子,有妻子,干什么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不行,坚决不行。
他拒绝了公主的一再示好,终于惹怒了公主。公主是什么人,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比隆安更大胆的女人了,她可是在皇帝攻城时候命令自己的丈夫把城门打开的女英雄,她手段高明,怎么会想不开如何对付他?
她把他下了大狱,关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胡子都可以编起来做假发了,公主终于来了,告诉他,他的妻儿因为山贼,全部死于非命。
他绝望了,他不信,他当然会怀疑是假的,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在她把他放出来之后,他的人回来告诉他的都是慕家已经没有了,不管他的三姨太还是女儿,都没了。
他悲痛欲绝,然后再狠的伤心也有平静的那一天。公主那么贴心,一直陪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温柔,用自己的包容感化他,他心软了,算了吧,就这样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她的丈夫死了,谁知道怎么死的,反正外界说是病死的,无所谓了,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娶了公主,成了新一任驸马,从此荣耀无极。
他有了女儿莺莺,日日看着莺莺灿烂的笑脸他也似乎忘记了这场闹剧,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莺莺,结果莺莺却死了。死的那么凄惨,那么突然……
可谁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她故意买通他身边的人,放了假消息给他,让他误以为他们都死了,结果就只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把他另一个女儿又送进了皇宫,这个女儿,他欠她太多,父爱和正常的生活统统都没有,还让她受尽屈辱,本来该好好弥补的,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有了这样的恶果。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这个恶毒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的自私,他怎么会一而再而三的误入歧途,本来好好的,他回家,就可以和妻子共享天伦,何必像今天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辱却不敢开口。
人活的这么卑微,不过也罢!
高高扬起的匕首冷光一闪,映出他狠戾绝望的眼睛,她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被他了解了性命。温热的血流淌下来,夜还长着呢。
他拔出匕首,滴答滴答,浓稠腥臭的血腥味儿充斥鼻尖,他起身,走到月光下,打了一盆冷水,洗干净匕首,去了另一个房间。
凄凄惨惨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毫不犹豫的拿起匕首抹了自己的脖子。
夜还长。
莎莎的脚步声传来,他在弥留之际听到,有人走到他的身旁,叹了口气,说:“是时候了。”
她是谁?
他不能想了,他的生命结束了。
白色的纱裙还是那么圣洁无暇,她拿出那个白瓷罐子,打开,还是那只肥胖强壮的金蚕,她就用他手上的那把匕首,狠狠的剜出来他的心,放进罐子里。咔嚓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罐子里传来,那只金蚕不动了,慢慢地,它倒下了,似乎是死了。
到时候了,是时候了。
这一刻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
当钟离听到慕寒死掉的消息时,内心毫无波动,她的表情似乎被人使了魔法,不会动了。那是谁?谁死了?无所谓的,反正幻灵已经死了。
当年她见到他,内心不是不期待的,她也幻想过和父亲重归于好,像普通女儿家,依偎在父亲怀里撒娇。可是他有了公主,有了另一个女儿,她显得多余。既然如此,不如不认,也给她和母亲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再后来他送她进宫,当时她言语激烈,只想用话做武器,攻击他,让他受伤,他真的受伤了,她痛快,也觉得悲凉。深宫里,她决定原谅他,忘记他,只当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父亲,反正有和没有是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呢?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听宫人们议论,他是自杀,连隆安公主都是他杀的。为什么?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他什么都拥有了,为什么要结束?
难道这能证明他还是爱她的吗?难道这能够证明他有苦衷?她想不通,也懒得想了,她的心很累,仿佛历经沧桑巨变,它脆弱的不堪一击。
慕容如他所言,留下了孩子,而且他还下诏昭告天下,这是大梁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就立他为太子,如果是女孩,也要让她享尽荣宠,一辈子不受约束。
多好,万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可事实上却不是他的孩子,他不觉得讽刺吗?
无所谓了,反正这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他待她如以前一般,不再让她住在水上牢笼里,不再派人监视她,每日派人送来滋补汤药,安胎药,带她出去游玩,还日日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他似乎想以此来显示自己和他还是能够回到从前,他还是可以从一而终。可是他不知道,当她看向他的眼睛,看不见爱,看不到温暖,只能看到压抑的愤怒和冷漠。
破镜不可能重圆,他真天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更不懂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他,时时刻刻都想把他生吞活剥,时时刻刻都想为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复仇!
多么可笑,她偏偏温和的像只猫咪,安静乖巧的窝在她的身边。
直到,她来了。
“娘娘,这是圣女大人。”
宫监给她介绍。她冲这个带着巨大幂篱的女人点点头,并不想多加了解。她和她把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响,仿佛是幻灵的耳语,让她如被雷劈中,不能动弹。
“你们下去,本宫要和圣女大人说话。”
“是。”
其余人退散,她神情恍惚,自顾自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你听到了,娘娘。”
“不,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他不可能……”
“人的眼睛会出错的,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她轻笑,衣服上的铃铛又响起来了:“就像现在,你听到了他对你说什么?其实是你的耳朵在骗你,你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愣了,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够让他死而复生,只要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她终于漏出她的本来面目了,钟离有些鄙夷,故意挖苦:“那你倒是说,是什么事?”
“很简单,把这个给皇帝喝下?”
她从纱布里伸手,好像葱根一般洁白的手指芊芊,可钟离来不及欣赏,她拿起丸药,问“这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
“哦,是吗?那恕难从命。”钟离放下丸药,就要走。
“等等,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她的模样看不清,听声音倒是挺冷淡的,圣教圣女,看来确实高高在上,冷漠金贵。
“你要我毒死皇帝?你疯了吗?”
钟离讥笑她的狂妄自大,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只听她嗤笑一声,诡谲的说:“难道你不是最想杀死他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