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太多了……”
钟离看着面前小山一般高的菜,心里突然怯了。这些都吃完,那还得了,不得撑死?他们才三个人,吃八盘菜,天。
“你吃呀。”长林看着她,钟离颤悠悠地抬起筷子,小心夹了一块“玉脍”,一手掩口,一手慢慢将菜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
钟离细细咀嚼,双眸陡然放出光芒,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小声称赞:“极好。”
莺莺见此情形,也不再扫兴,三人狼吞虎咽,一顿好饭风卷残云般享用完毕。
楼下热热闹闹的,大厨已经进来,正在和面。大家全神贯注的看着大厨的一举一动,默默在心里酝酿好词妙句,等着一会儿大显身手。
不多时,大厨就把盘子从锅炉中端出,是酥油饼。
这真是寻常人家最常吃的食物了,钟离开口:“没想到这么名贵的酒楼,也会做如此平常的油饼。我以前穷困,倒是对此情有独钟,只是不知这酒楼做的与街上摊铺做的有什么不同?”
“你喜欢这个?”长林问,这倒是钟离第一次提起过去,想不到竟然是因为吃食。
钟离笑说:“以前天气寒冷的大早上,每每冻得出口成霜,这时候想要充饥饱肚,汤饼最好。在镇上的一家铺子里有做这酥油饼的,弱似春绵,强似秋练,香气散而远遍。行人垂液于下风,童仆空瞧而邪盼。擎器者舔唇,立侍者干咽。所说此生最爱?不过心头之好。”[3]
长林了然于胸,总算套出这姑娘口中的一些真话了。楼下热热闹闹的已经有不少人在献上自己的诗句了,莺莺看看楼下,果然见一抹灰色身影。便不动声色地劝:“长林哥哥何不也写一首,凑个热闹。”
“何必?”
“玩闹而已,难道哥哥害怕别人议论?”
“嘴长在别人身上,与我何干。”长林笑。
“那就来一首呗。”
长林静思,觉得不能一直下郡主的面子,毕竟莺莺也是好心,还带他二人出来玩,已经是对这个多出来的哥哥很好了。孩子心性,随她也无妨。
“拿笔来。”
旁边的小二立刻上前,把早就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一铺,长林看着在一旁好奇观望的钟离,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一刻钟后,长林将笔放下。
“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自古达人轻富贵,例缘乡味忆回乡。”[4]
钟离心里一动,原来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莺莺却偷笑,一会儿恐怕有好戏看了。
小厮过来,将纸带走。
三人饮茶又等了一刻钟,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今日免单者,天字丁号房。”
天字丁号,正是长林三人房。
“哇,不用掏钱了,真是太好了!长林哥哥你真是太棒了!”莺莺兴奋的鼓掌欢呼跳跃,发泄着心中喜悦。
钟离也很高兴,扭头正想跟长林说话,忽见楼下有人叫嚷。
“竟然不是李九公子?”
“为何不是李九公子?这人是谁?竟然压过了京城文采第一的李九公子?”
“这人到底写了什么?掌柜何不公布给大家瞧瞧,省得偏颇。”
钟离皱眉,这李九公子是谁?怎么一首诗而已,也会和他扯上关系?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问了。小厮给众人解释:“李九公子是翰林院大学士李敏机的第九个儿子,是咱们酒楼的常客。因为才思敏捷,偏好作诗,只要他来,这月免单的一定是他。不想今日的头红竟然是公子,众人自然诧异。”
“原来如此。反正今日也尽兴了,郡主,钟离,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出门,还没下楼梯,倒在走廊前被堵了。
七八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将三人围住,带头的是个傻的,见人先不行礼,反而挑衅:“阁下可是天字丁号房的宾客?在下想和您切磋一下。”
“好生无礼!我们公子要走了,请各位不要挡路。”钟离上前替长林拒绝。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是文人的切磋,你个白丁不懂就不要捣乱。”
旁边有人叫嚣,言词激烈,长林看着钟离气呼呼的模样,目光一凛,语气也变了:“怎么?输不起?还要打着文人的旗号来找事吗?呵,恕我直言,在场的各位还没有一个能跟在下谈诗论道的。”
“你……”
众人气结,吵吵嚷嚷着就要动手,旁边突然风淡云轻的来了一句:“哦,是吗?在下倒是不自量力想来讨教一番呢。”
众人脸色一变,回头一看,果然是身着灰色衣袍,玉树临风的李九公子。
“不好意思,阁下是?”长林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人真是孤陋寡闻,狂妄自负,连京城第一才子李九公子都不知道还敢叫嚣没人可以和他谈诗论道,真是小人心性。”
“在下李勋,家中排第九,又称李九。”
果然是他。
长林冷笑一声,也不回避:“好啊,公子想怎么切磋,烦请快点,在下还等着回家睡午觉呢。”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议论,一会儿李九公子定要让这个小子好看。
“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不才就出题了。眼下京城虽然安稳,然而边境却总是受外敌骚扰,我等虽然是文人,却也想见识沙场,请公子以此为边塞为内容作诗一首。”
“呵,我当是什么呢,不过小菜一碟。”长林鄙夷地说,钟离掩嘴,忍不住偷偷地笑。这群人怕是不知道,长林从小在边境长大,他对战争再熟悉不过。竟然以此为题,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长林看到钟离在偷笑,心里一乐,嘴上也不绷着了。拿起笔来刷刷刷几下,一首七言律诗就出来了。然后拉着钟离和莺莺就走。
众人一拥而上争着抢着看长林的诗,李九本来还在笑,看完之后脸色巨变,快跑下楼追上了长林,弯腰抱拳道歉:“刚才是不才冒昧了公子,敢问公子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以后希望可以再得公子指点一二。”
“不必了,我本不是京城人。”
“还请公子留下姓名。”
莺莺听不下去了,她倒是嘴快:“他是我东寒侯府的,听懂了吗?”
“郡主!”长林不悦,这样的人理他干什么?多此一举。
莺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她才不担心呢,反而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1]北宋·苏轼《猪肉诗》
[2]南宋·陆游《洞庭□□》
[3]西晋·束皙《饼赋》,非原文,有删改
[4]南宋·陆游《初冬绝句》
我的妈呀,小扑街从来没想过美食章这么,这么,这么难写,就这三千多字写了一天,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把这些食物描写的好吃,如果各位还感受不到美味,那就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吧,它们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
_(??`」 ∠)__
☆、第十三章
傍晚时候,李府众人围坐一起吃晚饭。翰林院大学士李敏机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把一碗米饭扒到了下巴上,嘴巴还一开一合的吞咽咀嚼,目光呆滞,行为诡异。
“九儿,你干什么魂不守舍的!”
李敏机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拍,把李九吓了一跳。他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掉了一堆米饭了。忙低声认错:对不起父亲,儿子不是故意的。”
“那你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让你这般失魂落魄?”
“父亲,儿子是被一首诗迷倒了,所以才心神俱飞,其实是飞去了诗里。”
“哦?”李学士感兴趣了:“是什么诗?说与为父听听。”
“是一首边塞诗。”李九公子站起来,一手背后,一手向上指引,形容陶醉地念道: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1]
李学士听到第二句时已脸色大变,待儿子念完,神情严肃,语气迫切:“这诗是谁写的?家住哪里?可是京城人士?”
“对方是东寒侯府的一位年轻公子,并不是京城人。”
“东寒侯府?东寒侯那个奸诈商人,怎么会有如此才华的幕僚?你莫不是欺骗为父?”
“儿子不敢。”李九惶恐地低头,“儿子所说确实句句属实。”
李学士断然不信儿子所说,凭他和东寒侯那个老家伙一同为官这么多载,再清楚不过他的为人了。他一向唯利是图,对文人墨客不屑一顾,看到文人躲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
“父亲,这话是东寒侯的女儿淮安郡主所言,儿子确不敢欺骗父亲。”
“是吗?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清楚。”
李九这般那般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番,李学士扬眉,这倒是稀奇,这位身份神秘的英俊之才,究竟是谁呢?
第二天一大早上朝,李学士就在认真观察站在另一边的东寒侯,东寒侯也快四十岁了,虽然形容还同年轻小伙一般没什么大的改变,然而他知道,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心里哪还会如年轻人一样纯明。
“李大人……李大人……”
身旁突然有人在唤。李学士一回神,旁边的大臣偷偷的向他示意头上,皇帝在唤他。
李学士一个激灵,连忙出列:“臣在。”
“李大人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对朕的决策有什么不同意见?”
“老臣不敢。”
李学士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抬头看金銮殿上坐着的身着龙袍的男人,那个男人最是心思深沉,不敢惹。
“那你倒是说说你在大殿上出神是为了什么?”年轻邪魅的帝王玩弄着帽子上的玳珠,语气漫不经心。
“老臣是在想一个公子,一个有着非凡才华的公子。”
帝王斜了一眼,示意他继续。
“众所周知,老臣的儿子是个酒囊饭袋,就喜欢去酒楼里写点酸诗骗些酒菜,昨日例行如此之时,竟然被一位公子的诗搞的魂不守舍。老臣仔细询问之下,发现此人确实有才,所以才……”
“那你说说,他作了什么诗?”皇帝配合的问。
李大人将诗说了一番,转口说道:“况且位学子还是朝中大臣家的家眷,如此才华之人臣以为应该举荐出来做官造福百姓,而不是藏于府中落尘若明珠落尘,岂不可惜?”
“诗的确不错,学子有这样的气魄倒是少见,听李大人这么一说朕真是好奇,不知是哪位大臣府上的?”
众大人面面相觑,不知。
“是东寒侯府上的。”
东寒侯?
突然被点名的慕寒一愣,连忙上前:“老臣实在不知府上有此人才。望陛下见谅。”
“李大人,你说是我府上的,可有证据?你也知道,我一向重视实业,可没对做学问有过兴趣,你这……”
“话是淮安郡主说的,怎会有假?”
两个老头子就有没有这个事争论了起来,东寒侯是真的觉得不是自己府上的,可能莺莺在开玩笑。但李大人就认准了,肯定是东寒侯府的,朝堂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你说谎!”
“我没有……”
“……”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你们再这么吵下去其他大臣还要不要回家吃饭了?不管有没有,东寒侯,朕命你回家查清楚此事,明天给朕回复。”
“微臣遵旨。”
两位大人行礼,皇帝起身,众大臣退朝。
连大殿都没有出呢,李大人就追上了东寒侯,拍拍他的肩,祝贺恭喜他喜得人才。东寒侯无语了,对这个老学究是百口莫辩,只好说:“我听皇上的,明天再议此事。”
东寒侯命小厮快马加鞭回到侯府,来不及换下朝服,先去了女儿莺莺的闺房,莺莺正在和丫头踢毽子,见父亲进来,连忙去迎。
“爹爹。”
“莺莺,你说,昨日你可过去酒楼?”
“去过。”莺莺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心试探:“怎么了?”
东寒侯心里一紧,“都谁和你一块去了?”莺莺一向闹腾,京城里没几个朋友,最近她又喜欢贴着那个谁,莫不是……
“就我和长林哥哥,哦,还有他的丫头钟离。”
东寒侯手一松,对自己的女儿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气的直接拂袖而去,不理女儿的追问。
第二天上朝,皇帝果然又问到了此事。
“慕寒,朕让你昨天问的事怎么样了?”
东寒侯耳根灼热,低声回复:“对方的确是我东寒侯府的。”
“哦?”皇帝笑了,带着一股邪气,“莫不是耍朕?”
“不不不,微臣不敢,对方是老臣的继子,公主的儿子长林。”
众大臣窃窃私语,东寒侯觉得很丢人,他知道,当年他和公主的事又会被拉出来议论一番,他臊得慌,头更低了。
年轻的帝王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经身边老太监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
“说起来,这还是朕的侄子啊。呵,倒是有趣。”皇帝目光盯着东寒侯,朗声道:“退朝后,东寒侯去承德殿等朕。”
东寒侯惴惴不安的进了承德殿,出来后更是脊背发凉。
孽缘啊,孽缘。
踌躇了三天,东寒侯才消化完皇帝的话,他鼓足勇气,狠了狠心,进了长林的院子。
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那几棵竹子叶子已经发黄,落了一地,被人用栅栏为了起来,青砖铺就的地方,一尘不染,还洒了水。天气还不错,有个梳着双环髻穿着粗布衣服的小丫头在旁边角落里洗衣服,双手冻得红通通的,像厨房的胡萝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