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乡土……不不不,质朴的气息。
果然,再往下,“往事随风”发来几条验证消息,最后一条是“老婆,是我。”方璃想笑,却又为“老婆”那两个字而心尖发颤。记忆里,他好像从未这么喊过她。
通过好友申请,那边头像是暗的。她把短信内容重新发了一遍,最后不忘补充:“看见记得回复我呀。”
没有回复,估摸是不在线。
方璃手指动了动,戳开他的空间。没有装修过的空间,空荡荡的。最上方挂着两张照片,发表日期是两天前,她睁大眼睛去看。钢铁直男拍照,没什么审美构图,但风景是美的,清澈蔚蓝的大海,岸边是繁华美丽的都市。
下一张是白色邮轮,五层,应该是登船的画面,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外国水手提着行李,出现在画面一角。
她眼神唰的一亮,回到对话框,留言:“哥哥哥哥想看你穿制服的自拍。”
看着黑黑的头像,也不知道他哪一年会看到,她手指顿了顿,玩心大起,恣意起来,继续留言:“就是那种衣服扯开一点,露出胸肌,腹肌也记得露,舌尖最好舔着下嘴唇,骚一点的自拍哦~”
发出去,方璃想起他“老婆”的称呼,想打“老公”,可觉得太羞涩,想来想去,继续留言:“好不好宝宝 (/^▽^)/ ”
发完,她自己都捂着嘴笑,实在脑补不出哥看见这些,还被她叫宝宝的画面。
嘚瑟一会,方璃准备退出QQ,回归微信的怀抱,拇指刚一往上滑,看见弹出两个字:
呵呵。
手僵住,脸上的笑慢慢褪去。
皮,让你皮……
小脑袋在棉被里捂了会,方璃才颤抖着手打开手机,“呵呵”下面紧跟一条:
“骚一点?”
“哥你在线呀。”方璃回归老实可爱,不接这茬:“我好想你呢。”
“嗯。”
“我刚才在开玩笑呢。”方璃乖乖打字:“你们还可以上QQ啊。”
“有网就可以。”
“那电话呢?”
“卫星电话,那个要排队。”
方璃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哥……”她正不知道编辑什么,那边弹出一条信息:“你拍一张给我?”
“什么?”
“照片,我学习学习。”
“……”静止许久,她回复一个“小拳拳捶你胸口哦”的表情包。
“呵呵。”
看着再度出现的“呵呵”,方璃顿时有一种两代人的感觉,满脸黑线——哥,是不是不知道现在“呵呵”的意思。
算了。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她继续回复“么么哒”的表情。
“璃璃。”
那端正在输入中,周进打字挺慢,她静静等着。“想看你,骚一点的样子。”
方璃呼吸一滞,再次缩进被子里,明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脸红红的,像被水煮过。
哥……居然比她还皮。
方璃被撩动的心痒痒的,想起纠纠缠缠的那几天,呼吸发热,捂住脸颊。细想下去,哥确实是那种,外表冷淡,内心闷骚的类型。
还有上次的“双马尾情怀”……
纠结半天,她也没好意思回复,过几分钟再一看,是简短信息:【借同事的电脑,先下了。】
方璃有些失望,又感到可惜,呼出一口气,搓搓滚烫的脸颊,一个字一个敲打:
【等你回来,我扎双马尾给你看吧。】
手指拨弄着快到肩膀的发丝。
那时候,头发应该就长了吧。
……
——
自从进入工作室后,除掉专业课,她大半时间都泡在这里。
油画静物,真真如素描静物一般,是攻克不了的一道大山。
方璃用刮刀涂抹着颜料,心烦意乱地想。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比较有天赋的那种,以前的画在班上也属于拿来讲评的好作业,只是自从进了这里,想到这儿,斜睨了一眼侧面的冷漠学姐——被碾压得溃不成军。
扔掉刮刀,目光落回画室入口贴的比赛通知。她捧着下巴,烦躁。
过去准备艺考,那些所谓的美术比赛她从不参加,也深知无用,毕竟高校只看最后的合格证。而现在,比赛重新重要起来,尤其是在造型领域。是积累名气的唯一方法。
既然决定好好画了,就要认真准备。
“学妹。”有人见她闲着发愣,拍拍她的肩,“帮我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
抬眼,是一个寸头学长。
“这不画不完了么,我们毕设创作,还得准备比赛。”寸头学长说:“这个,能不能帮我送给教授,他画室离这很近。”
方璃接过,是一张报名单。
“他还有别的画室?”
“嗯,私人的,他嫌我们吵。”寸头学长笑呵呵:“公主楼知道吗?就在那旁边,三十一号。”
“知道。”
不远,但走路也要十来分钟。
“麻烦你了。”学长扫一眼她的画,忽的咧嘴笑了,“大关系有点乱?”
方璃唔了一声,想用身体挡住——画的烂时其实是很不愿被人看的。学长笑笑,打着呵欠说了声谢啦,便转身离开。
午后。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方璃把报名单塞进小包里,拿起门口角落的雨伞,推开门,走出美院。
十多分钟,找到三十一号。
花岗石砌成的一栋哥特小楼,方璃轻抬伞尖,瞄一眼尖尖屋顶和方形平台。雨水倾泻,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春日味道。院门大开,她穿过绿意盎然的花圃,径直走进门廊。
“教授?”
扣扣两声,里面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声。
掏出手机拨过去,听见屋内隐隐传来响铃声音,却无人接听。
皱起眉头,攥紧伞柄,实在不想再跑一趟,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想看看有无侧门之类。
一抬眸,目光落在旁边没有关紧的窗户,窗框露出一道细细长长的缝。因为有门廊屋檐的遮蔽,倒没有进水。风卷起红色的天鹅绒帷幔,掀起一个小角。
要不放在那里……
再给教授发条短信?
打定主意,小心躲过水洼,她绕到窗前,掏出叠好的报名表,捋平。窗前摆了张低矮的沙发椅,顺着缝隙塞进去,纸轻飘飘地落下,放好。
方璃缓一口气,任务达成。她把漏出来的帷幔塞回去,关好窗。这应该是教授的画室吧?这么想着,不禁好奇地抬头看去。
身体猛地一僵,往后退两步。
斜斜的雨丝从领子滚进后脖颈。
瞳孔骤然放大,一股寒意自后脖颈涌到手心,汗毛根根竖起。
是画室。
画室里,厚重天鹅绒的后面,光线阴沉晦暗。
无数个她,似笑非笑地,从各个角度,正盯着自己。
第52章
啪一声, 手中的雨伞落下,铺着青石砖的地板缝隙积满雨水,水花四溅,湿了女孩的鞋袜。风吹过,细小水珠被蒸发, 小腿冰凉一片。
倒映在瞳仁里的无数张画扭曲诡异起来, 她甚至有些认不出自己的脸,颤抖着手摸了摸脸颊。想偏过头不再看,可视线像磁铁般吸附在上面, 躲不过。
虽然平和疏离, 但却给以她最温暖的教授,
怎么会……
一步步往后退,大脑里嗡嗡嗡作响。
没有去捡雨伞, 退出门廊, 满天雨水坠落。方璃恐惧地盯着那间天鹅绒帷幔掩映的昏沉画室。踩到路边的月季花, 小腿被枝叶瘙动一下, 继续后退, 直直退到大门口。双手背在身后,推开湿漉漉的木门。
沉重的嘎吱一声。步伐匆忙,方璃险些摔倒,踉跄几步,竟撞进一具温热的躯体。
“方璃?”
身后传来和缓平淡的声音, 方璃背脊僵冷, 脸色煞白, 不敢去看身后的男人。肩上被搭上一双大手,头顶有黑色雨伞遮过,遮蔽住湿冷的雨水。
“跑什么?怎么也不带伞?”嗓子干痒,方璃想回答,却说不出话。许宋秋撑着伞转到她正面,发觉她脸色不对,稍俯身:“怎么了?”
细长眉眼,眼尾微勾,秀挺鼻梁,寡淡薄唇,是幅清雅温和的面相。只是他瞳色淡,近乎呈一种琥珀色,此刻这么定定看她,方璃想起诡异的画,肌肤竟有被万千虫子啃咬的恐惧感。
被一个近乎父辈的男人这般惦记,心底发寒。
“在看什么。”
注意到她目光飘忽,许宋秋侧眸,顺着看去。面色陡然一沉,攥紧伞柄的手青筋隐露。方璃心砰砰跳,快跃出胸口,转身要往外跑。
“都看见了?”
雨水忽的大了,噼里啪啦溅进水洼里,声音模糊。脚步僵住,余光瞥见,他脸上竟带笑,轻轻掀起唇角,法令纹明显。
笑容中,透有几分凄凉。方璃一怔。
“跟我过来。”
肩膀被那只手牢牢扣住,她退无可退,被带进屋内。
方璃缩起肩膀,心内愈发恐慌。门被带上,光线幽暗封闭,考究的欧式老家具,衬着打过蜡的地板,凝固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教授……”她惊恐。
许宋秋一言未发,穿过走廊,推开尽头屋门。从房子结构看来,正是她见到的那间画室。老房子构造奇异,六角型,三面是窗,此刻拉上厚重窗帘,空气滞闷,味道略微刺鼻。
各种角度的她。正面,四分之三侧,正侧。俯视,仰视,平时。眸若春水,唇角含笑。细看下去,那笑又是不同的。微笑,甜笑,疏离的笑,冷漠的笑……
方璃一震,看得头晕眼花,耳蜗轰鸣。
挣脱那只钳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后一退,无力地倚在墙上。
“漂亮么?”
男人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双腿交叠,摸出一支烟,雪茄略粗,夹在修长苍白的指间。歪头点上火,闲散地抽着。
白色烟雾让整个房间愈发昏暗。
这是方璃第一次看见教授抽烟,优雅轻慢的姿态,让她不自禁想起另一个男人。
这世界上最最爱她的,却离她而去的男人。
他们在某种角度有点相像。
所以相处时日不多,方璃却总觉得教授很温暖,很熟悉。
可是现在……
肠胃抽搐,只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
“你也很漂亮。”
磁性的声音,因为烟草而显得微微沙哑。像天鹅绒擦过她耳垂,方璃又是一抖。
“你们很像。”
“长相近乎一模一样,笑起来也一样。”吞云吐雾间,他低笑:“也难免让你认错了。”
“认…认错?”
方璃倏地瞪大眼睛,单手抓着旁边画架,声音很低。
“认错。”
并没有放松心情,眼里透出狐疑,方璃环视一圈。停留在离扶手椅最近的一张。这张颜料尚完干,半侧面,像是最近画的,披散的长发,花瓣边小领口,耳后还别了一只铜制的蝴蝶发卡。她摸了摸自己刚及肩头的头发,微松口气。
她也不可能戴那样的发卡。
大致看了一圈,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这是……”声音却还在发颤。
“你不认识她么?”男人弹了弹烟灰,似是惊讶。
“我怎么会……”方璃刚要开口,眼皮一跳。去海洋岛之前,在美院一楼,教授深深看着她,又像穿透她,凝望某处;还有许多时刻,那副怪异的神情。
和自己极其相似,她应该认识的人。
话到唇边,却不敢开口。
方璃母亲离开的很早,早到她都没有记忆,小时候争着抢着要去看照片,都被方建程沉下脸瞪回去。她爱父亲,长大后怕他伤心,也不再去提,唯独那一次因为哥的事情争执提及,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许宋秋望着她的神色,淡声道:“你妈妈。”
方璃愕然,却隐隐猜到。垂下眼帘,一时没开口。
母亲的死因方建程一直未提过,后来她好奇,常常从成叔和刘嫂嘴里撬出一点。
飞往俄罗斯的飞机失事,死于大洋彼岸。
再往下撬,是两人不断争执,婚姻岌岌可危,大吵之后,方母决定出国散心。这些方璃也记得一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父亲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很忙,饭局酒席多,回来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争吵。
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扣挠着掌心,方璃定定看向许宋秋,目光怪异。她记得,教授曾在列宾美院进修过三年。
室内寂静。
“我跟小夏是大学同学。”迎上她的目光,平淡的开口,“我去国外进修,小夏嫁人,婚后生活却不幸福……后来。”他揉着太阳穴,似乎不想再说, “后面你应该都知道了?”
方璃怔怔地望着他,点头,又摇头。
男人站起来,掐灭了指间的烟,同一张画静静对视。
他语气低缓,方璃认真听着。
窗外雨声喧哗,混合着他微哑的声音,氛围压抑沉闷。
当年的他生活困窘贫寒,颜料昂贵,画廊里的画无人问津。一张画连成本都回不来;从军艺毕业后无处可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老教授欣赏他才华,资助他去俄罗斯进修,放手一搏——那也是唯一出路。
那个女孩说会等,没曾想,等着等着,却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