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啊。”方璃把一缕头发绕耳后,跟着进去, 矮下身, 准备换掉高跟鞋。她站的有些不稳, 手臂被一只大手撑住, 扶稳。
“谢谢。”或许是许久未见, 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等她换完鞋,周进这才去关门。门还未关紧,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他们是一户一梯,方璃也跟着扭过头。
“先别关门!等下!方小姐你手机落我车上了!”
一声急呼。
是刚才的男生。
周进侧头,无声地瞟她一眼, 另只手把门拉开。
门外的人愣了一瞬, 刚才只看见一扇即将关上的门, 不知道还有别人在。
“方小姐,你…你的手机。”
被男人的冰冷目光看得毛骨悚然,男生不禁缩下脖子,视线小心地移向方璃。
方璃刚要去拿,周进先她一步接过:“谢谢。”
随即砰一声重重关上门。
逼仄的玄关静悄悄的。
方璃低头看着脚尖,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手背擦了下嘴唇,试图把残余的口红印子褪掉。
头顶笼上一道阴影,男人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旋即掠过她露肩短上衣,牛仔短裤,精致的链条包。
目光越来越暗,透出几分阴沉。
方璃被看得抱紧手臂,指腹轻轻摩挲。
“去哪玩了?”周进把手机递给她,声音低缓:“开心的手机都忘了?”
口气不冷不热,方璃蹙眉。
“跟思思出去玩的,她去上班了,怕我一个人不安全,就让她的朋友送我回家。”小声解释完,接过手机,走进客厅。
还未走两步,胳膊肘猛地被人拽住,往后一带,摁在玄关的墙上。
“你干什么?”她惊呼。
手臂被他钳得发痛。
“玩到夜不归宿?”
男人弓下身,周身气压沉得吓人。
周进简直怒不可遏。
满心欢喜回到家,想象她可能在睡觉,他可以捏捏她睡梦中的小脸;可能在吃早餐,他可以凑上去抢一口;也可能在画室里画画,清晨阳光给她勾勒出一个美好金边,他可以给她一个热烈拥抱。
却万万没想到,烟灰缸里积着烟头,杯里是残余的冷咖啡,冰箱里空空如也,画室杂乱不堪。看一圈,又心疼又气——这过得都是什么萎靡日子。
人,直接没影了。
方璃没答话,轻咬下唇。哥性子沉稳,很少有发火的时候。
但这样,就足够吓人。
“如果我不在这,刚才那人是不是就直接进来?”
想到那个年轻男孩便火气更盛。掐住她下巴,很轻地问。
“……”方璃解释:“那是思思的朋友。”
“朋友?”
“朋友。”她说。
在一起这么几年,她很了解他的脾气。占有欲强,爱吃醋,这个方面非常敏感。更何况今天的事……换个角度,她也会很生气。
攥了攥手掌,语气放缓,眼神也柔和下来:“这样,等思思下班了,我让她亲自给你解释,好不好?”
周进嘴唇绷成一道线,脸色仍是难看。
“哥。”方璃无奈,右手抚在他胸膛,困倦地闭了下眼,“我现在好累啊,只想洗澡睡觉。”
周进听见那个熟悉柔软的称呼,心口一颤。
可是,
到底无法容忍她夜不归宿,更无法想象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还有多少次,都发生过什么。面部线条绷紧,掐着她下颌的手紧了紧。
“今天到底去哪了?”
不打算轻饶,沉声质问。
方璃呼出一口气:“就是去玩么,放松一下。”
“酒吧,夜店?”那种场所他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
方璃垂下眼睑,到底不会撒谎:“嗯。”
周进鼻腔哼出一声冷笑,面色更沉,手往下移,拖着她往客厅走去。
“那些地方很多人去的,就是放松下,哥……你不要那么古板行吗……”手腕被他攥得紧紧的,到底还是怕他发火,她轻声说。
“啊!”单薄的身体被甩在沙发上。
沙发很软,倒也不疼,很快坐起来,踢掉拖鞋抱着膝盖。
周进坐在她身边,点了根烟,目光转向烟灰缸里的烟头,“这些是怎么来的?”
方璃气恼地揉揉眼睛,咬住唇。
承认是她抽的,哥肯定会很生气生气。
不承认,哥瞎想,更会生气。
算了。
“……我就是一时好奇,试了试。”低头,解释。
“你成天都试些什么!”烟灰缸被重重砸在茶几上,发出砰一声,实在火大,厉声训斥:“抽烟,酗酒,夜不归宿,泡吧,还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方璃默默不语。
“还去放松?知不知道你一女孩大晚上去那种地方有多危险?什么人才会去?出事了怎么办?嗯?”
话说得很重,不留情面。
方璃拿起旁边的软垫,迅速搂进怀里,头埋得更低,心里却微松一口气。
心尖软软的,像被撒上盐巴。
是在教训她,口吻凶巴巴的,脸色也好吓人。
但是其中的担心和爱护,怎么都隐藏不了。
长发遮住脸颊,攥紧垫子一角。
见她许久没有回应,周进烦躁地轻拧眉心,磕磕烟灰,转过头,“听见没有?”
女人仍低着头,两条细细的腿弯折着,肩膀轻轻耸动,却不答话。
“方璃?”
到底有不忍心,他皱着眉凑近,伸手,将她浓密卷发拨到耳后。方璃稍稍仰起脸,斜他一眼,眼圈红红的。
周进一顿。
她一哭,刚才的气瞬间消了大半。手指微动,强忍住把她搂进怀中的冲动。
“反正……也没人在乎我……”
她吸吸鼻子,轻声说。
“说什么呢。”心里骤然一痛:“我在乎你。”
方璃摇摇头,推开他一点,眼里凝结着一点水汽。
“可你离我太远了。”她说,眼神很安静,寂寂地环视一圈客厅:“我有时候都觉得——你,你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别胡说。”声音缓了。
再忍不住,长臂一展,把人圈进怀里。
“真的。”乖乖地躺进他胸膛,啜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在一起也就十多天,剩下的只有声音,图像……还不够虚幻的吗?”
垂下头,声音更低:“我要是哪天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知道。”
明明是两个人,却比一个人还孤独。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低叹,刚才的怒意却被她此刻的无助搅乱,只剩下心疼。
“哥,对不起……”
环住他脖子,下巴抵在他肩上,解释:“其实我平常没有的,真的,你相信我……我去是因为——我昨天…昨天,又被画廊退画了。”
腰身被一双铁臂箍住,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起。
这种方面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方璃回忆起画廊老板的话,那些卖不出去的画,像是终于找到人倾诉: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颜料好贵,画布也好贵。”想到他抽的那些最廉价的烟,总是穿最便宜的衣服,还有一年到头无休假的工作赚钱,心里更难受:“可是我画的都是垃圾,都没有人喜欢……”
“哥,真的对不起……”
埋进他脖颈,闻着他身上浓烈的味道。
陌生是有,但更多的,还是依赖。
每次窝在他怀里,这些好像都不再是事情。哪怕一辈子画不出什么,赚不了很多钱,只要他在,生活就很幸福,很有希望。可是他不在,所有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渐渐积压,情绪决堤。
天性多愁善感,需要有个人,时刻把正能量传递给她。
“这有什么。”
周进声音温和下来,甚至后悔刚才话重了,“就算你一辈子画不出什么,现在我也养的起。”手臂环在她腿窝,将人横抱起来。
“虽然别的我不懂,但有些我知道的,画家不都死后才出名么。”周进垂眸看她,说:“你急什么。”
方璃摇头,并没有被安慰到:“可你看教授……”
“他二十三岁时就出了名吗?”
“……”她说:“那倒没有。”
二十三岁的教授……应该还在地下室吃泡面吧。教授以前也很不容易的。
“慢慢来,别急。”低头轻啄她的额头:“老公永远支持你。”
被“老公”两个字弄得心酥酥的,方璃这些天所有难过都消失殆尽。“你……不生我气了?”试探性问。
想起她夜不归宿,周进还是气得牙痒痒,大手不自觉捏紧她腰身,方璃被掐得啊一声,皱着小脸,“疼!”
“记着,不要再有下次。”
他是真不忍心责怪她,叹气。
“如果无聊,让陆思思过来陪你,不准出去玩,知道么?”
“嗯。”
“或者给我打电话。”他说:“如果我没接到,一定会给你回。”
“嗯。”
他低头吻她的头发。
喜欢她乖顺柔软的态度,心里一点点溢满柔情。亲着亲着,鼻腔灌进一股味道,眉心抽搐——她身上这股酒吧里带的烟酒味也是够呛。
“我平常也这个味么?”推开卫生间门,周进忍不住问。
方璃耷着眼睫,还在难受失落中。听他这么问,揪起自己一缕头发闻了闻,摇头,“你可比我臭多了。”
周进一愣,看着她嫌弃地扯着她自己的头发,哑然失笑。
气氛缓和过来,方璃被抱到马桶上。
“你先坐着,等我放好水,咱们一起洗个澡。”
第61章
次日清晨。
方璃刚一翻身, 发觉腰上环了一只硬硬的手臂。习惯独睡,一时没反应过来, 惊慌睁大眼睛。摸了半天, 手被一只大手攥紧, 掌心干燥, 粗糙。
“不习惯?”
男人刚起床, 嗓音懒散,自头顶飘下。
“不太习惯。”她搂住那只手臂, 两只腿叠在他左腿上。
周进的右腿也伸过来,把她的腿夹在中间。他的小腿上全是肌肉,体毛浓密, 像是穿了条毛裤。方璃用脚尖蹭了蹭,觉得好玩。
静静躺了一会,看着卧室挂着的钟摆指向八点, 她支起身体:“我们起床吧。”
还未穿衣服, 又被人压了回去。
“你干什么呀!”
回应她的是一个炙热绵长的吻。
方璃被亲的云里雾里,小手捏着床单,杏眼里还透有迷蒙。
摩挲过她细嫩的脸颊,周进认真地说:我想过了,不然…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她双手推拒他胸膛。
周进轻而易举把她压回去:“你不是一个很寂寞, 容易胡思乱想吗?我们要个孩子,你生活也有了别的重心, 也有人陪着你。”
“呵呵。”
她干笑一声,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你不在,让我一个人养,对吗?”
“说什么呢,如果你有了我就辞职。”他躺在她身边,“我这些天也考虑过了,咱们攒下的钱也差不多,这两天墩子也找我,还记得买船那事吗?这几年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咱们可以买条船,你要是需要我,我就雇人去做,反正现在都日结,平常我可以自己上。干的好,一天下来就一两万。”
“这么多吗?”方璃瞪圆眼睛:“万一亏了怎么办。”
“就提钱你来劲,小守财奴似的。”摸摸她脑袋,打趣:“这种活一般不会,跟做生意不同的,基本上只要有技术,一网下去,就不会亏。”
“你有技术吗?”她咬着唇问。
他认真看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这个是我从小干到大的,我爸妈就是这来的原著老渔民,我四岁就跟他们出海了,你相信我。”
方璃不说话了。
“要是以后做的好,咱也可以申请去朝鲜那边,现在有种技术,那里鱿鱼……”
“好了好了。”她嘟着嘴,长发铺满一枕头。
周进看了她一会,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打渔挺给你丢人的?”
“没有。”她摇头,“我是心疼你的腰。”
“是吗?”他看她,也不拆穿。
“嗯。”轻轻应道。
沉默许久,周进低声说:“要我赚钱,要我陪着你,还要我体面——璃璃,我真的尽力了。”
“我没有……”
他躺在她身侧,定定看她几秒,忽的叹口气,声音隐忍低哑:“这几年你对我越来越不满,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没有。”她侧过脸,目光湿润地看向他,点点自己:“我是对我自己不满,对我的现状……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