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折腾完,已是半夜。
更深露重,窗外秋风瑟瑟,幽静凄清。
方璃躺在床上,身体还发着颤,喘息声久久未平息,头发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垂在肩膀。
男人胸膛油亮,拿纸巾擦了擦,手臂环紧她,轻吻她的额头。
方璃窝进他怀里。
哥还是那个哥。
做完后,所有的亲昵和熟悉都回来了。
她握紧他的右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烫伤的痕迹随之时间逐渐淡了,但凸起依旧存在。她埋头,亲了亲他的手背。
周进有力回握她:“累吗?”
“有一点。”
“睡一会?”
方璃摇头, “不想睡。”她声音柔柔的:“我想多看看你。”
回国半月,从画展的第一天,她就开始等他。一天两天,慢慢没了信心,担心他不来。
人是会变的,她懂。
所以看见他的时候,她也有松口气的感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此刻,只想多看看他。
周进笑了,阖上眼睛,现在才感觉真实,把她拥进自己怀中:“看吧。”
两人抱着,都没有睡。
夜更深。
其实彼此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过去的,关于现在的,关于将来的,只是没人舍得打破这一刻的柔情温存。
就这么静静地搂到了天亮。
一抹鱼肚白穿透窗帘,洒在他们不加遮掩的身体上。
黏腻的咸腥味飘散开来。
方璃有些冷,腿塞进他毛绒绒的小腿,像过去一般,蹭来蹭去。
“怎么了?”他哑声问。
“我们去洗个澡吧。”
“好。”他起身,抱着她走进浴室。
四十分钟后。
从浴室出来,精神都好了不少。头发吹干,方璃躺回床上,她有点累了,棉被拉至下巴,窝进他怀里。
周进时差还没倒过来,一点也不困,静静地守着她。
方璃闭眼休息了一会,怎么都睡不着,很多很多话堆叠在心里。
最后放弃入眠,抬起眼睛:“我们说说话吧。”
“嗯?”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方璃抽了一口气,这几年不知道从哪里说,沉默半刻,干脆从最想告诉他的开始。
怕他难过,她转身,抱紧他。
坦白是困难的。
但选择了新的开始,应该对过去的种种有个交代。
沉默良久,她开口:
“其实当时…我不想和你离婚的,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他环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过去这么久,这些在他眼中,都不重要了。
她摇头:“不,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凉凉的,有几分凄迷,“哥,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身体倏然一僵,面露惊愕,方璃抿紧唇:
“我真的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了。”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
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痛惜震惊。
这几年,他的情绪愈发内敛,凡事近乎不动声色,但此刻,还是压制不住。
“你听我说。”
她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对不起,那天就是在海边的那一天,下雨了…好冷,后来又回了家,洗澡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就摔倒了。”
“对不起。”
她垂下眼睫,心里绞痛,说:
“医生告诉我,我可能不能……”她咽了一口唾沫,“不能生育。”
“所以我才…对不起。”
男人表情凝固,他面部线条硬朗,眉骨高耸,眼窝有很深的一块阴影。
女人抬起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室内静了许久,风吹动纱帘,鼓成一张帆。
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情,也想过再过几天再说。
可是这一点,永远都哽在她心中,难受。
腰上的手臂再次环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更紧了些,胸膛紧密贴着,心脏的跃动清晰极了。
他低头,汗湿的额头抵着她的,鼻尖触碰,细细摩挲。
“傻丫头。”他叹道。
“真是傻丫头。”
方璃怔住。
语气里含着满满的心疼,愧疚,痛惜,却没有责怪。
周进摇摇头。
依稀记得,她提过的,但他那时根本不想听——什么都听不进去。
作为丈夫,他不能陪在她身边,无法帮她分担,甚至什么都不知情。
他也有错。
过去这么久,哪里说得清呢。
“忘记过去吧。”
他长叹一声,牵起他小小的,柔软的手,声音低哑坚韧,
“我们重头再来。”
第94章
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
……
四个字沉甸甸的,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方璃的大脑昏昏沉沉的,伴随着这四个字闭上了眼睛。
心情是复杂的。
八年前离开他,没法给予他想要的家庭生活,她是愧疚的,无力的。
直到在机场看见他的那一瞬间, 才真正明白。
她好爱他, 而他想要的也只是她。
为了她,他愿意抛下那种生活,那个“怀孕”的女人, 安稳的家庭。方璃有震动, 也有后悔——尤其是以为彻底失去他之后。
可是, 那个时候她没法回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她必须走下去, 奋不顾身, 坚定不移。
回到现在……或许真的可以重头再来?
她右手盖着眼睛, 暗暗思索。
不知何时, 外面飘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声响温柔,低缓,敲打着玻璃,纱帘湿透了一角, 黏湿在窗边。
她翻了个身, 抓起周进的手, 盖在自己胸口,牢牢握着。
困意袭来,她却没睡,头摇了摇,周进侧过脸,望向她,“睡吧。”
“哥。”方璃声音细软,沉在雨里,有几分低迷,似呓语,“这次回来,我想好好养身体。”
周进一滞。
“去年在国外检查,应该…好像可以的。”
“我胖了好多呢。”
“这几年也没有熬夜抽烟那些了,那个也准时了许多……也有注意。”
零零碎碎的一些话。
其实她知道哥不在意了,他要的只是她,但她心里还是难受。那种难受和过去不一样。她也在变,三十岁的她,思维也有转变,好像渐渐的,也想去做一个母亲,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而且她认为,现在的她,有资格当一位母亲。
方璃虽然没提“孩子”,但周进听得懂她的话,心里一暖,手摸了摸那张泛着红的脸,嘴唇贴向她的额头,
“没事,别去想了。”
她回来了,在自己身边,那便一切都好。
这几年,他也看淡了许多。
虽有遗憾,但人生,怎能要求太过完美。只要她在就好了。
“璃璃,快睡觉吧。”
方璃唔了一声,似梦似醒,还要张嘴说什么,被两片湿热的唇含住,吞下她要说的话。
“睡觉。”
她眯眯眼睛,也是真的困了,握住他的手,睡了。
*
次日。
秋日的清晨卷着金黄的光,落在木地砖的缝隙间。雨水仍在下,顺着玻璃窗滚落,留下一道道清浅的水痕。
方璃打着哈欠在周进身边醒来,困倦,乏力,心里却被一种幸福感塞满。
她一动,身侧的男人也跟着醒了,臂弯有些麻,晃了晃。
方璃顺势趴在他肩头:“早安。”
“早安。”男人揉揉她的头,声音粗嘎低沉。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穿透落叶,哒哒哒的。
他们望着睡眼惺忪的彼此,蓦地笑了,都感觉这个早晨,有一丝浪漫诗意。
真好。
“饿了吧?我去做饭。”他抱着她温存一会,翻身下床。
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
方璃盯着他宽厚壮实的背影,抱起被子,愣愣地想。
卧室门没关,没一会,煎蛋和米粥的香气顺着空气飘进来。
她准备起床。
前几天她一直住在酒店,昨夜回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昨天的衣服也不能再穿,她裹着被子下床,打开衣柜。
方璃有瞬间的错愕。
衣柜里很整齐,左手边一排西装,黑色、浅灰、藏青,右手边是休闲装,迷彩裤、汗衫、夹克等等。
她的衣服肯定被收起来,这不用想,只是看着那一排西装,大脑有点懵。
伸手试了试。
质量上等,面料朴素却大气,款型雅致,一看便是高级定制。
方璃拿起旁边宽松的汗衫,套上。
合上柜门。
她想起了昨天的那辆价值不菲的车。
方璃坐回床边,右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
昨夜光聊她自己,也不知道哥在做什么,但能从很多细节中感受到,他和过去不太一样。
方璃一直都觉得,哥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沉稳,踏实,可靠,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韧劲。
只是他性格里也有保守顽固的那一面——那是原生家庭、生活背景所带来的,去除不掉。
他的人生里可以称之为跳板的两次机会——高考,他没钱念;部队提干,他因伤错过。这让他永远局限在那个狭窄的小环境里。
挺残忍的。
她不知道她走后他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曾令她仰慕迷恋的男人。
方璃抱着手臂,没说话。
其实回来之前,她还幻想过他过得不好,落魄潦倒。
她就可以把赚得钱都给他,然后养着他,对他好,拯救他。这样,几年积累的一腔柔情也有了去处。反正无论怎样,她都是爱着他的。
方璃想来想去,又叹了口气。
一抬眼,才瞥见周进斜斜地倚靠着门,单手插兜,另只手握着杯热牛奶。
“你干什么。”她把汗衫的下摆往下扯了扯,笑说:“一把年纪了还吓人。”
男人唇边浮现淡淡笑意,温热的牛奶递过来:“叹什么气,出来吃饭了。”
方璃洗漱完,坐到餐桌对面,望着他。煎蛋咬了一口,又丢回盘子里:“哥,你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吧。”
周进端着碗喝光米粥,擦擦嘴,“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看。”
“看?看什么?”
“船。”
方璃不明所以,渐渐回想起临走前,他是跟墩子说要打渔来着。
但打渔能挣出这么些钱吗?
除了画画,她其实不懂这些的。
直到方璃看到那些捕捞船队,才恍然大悟。
她所处的不是过去的那个小码头,也不是通向海洋岛的那个游轮码头。
他们足足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抵达市郊的一处极为宽阔码头。
海风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震。
运输船、冷冻船、捕捞船停在蔚蓝的海面,围着船锚打着转,白色船身上用蓝色油漆刷有“方周远洋捕捞”及一排编码。
其中运输船最大,高高的船身,像一座坚硬的堡垒,捕捞船相对苗条矫健一些,和过去方璃见过的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加崭新先进。
船头鲜艳的五星红旗沉在雨幕里,随风摇晃。
方璃彻底呆住。
“方周,方舟……”
她念了两遍,觉得这名字起得甚好,深情又吉祥,不禁斜眼看他。
周进雨伞往下移了移,揽紧她的肩膀。他对名字倒没想那么多,过去和墩子就是两人的姓拼在一起,后来拆伙,他第一个想的就是这个。
“远洋……”她继续往下念,“就是到很远的
海域捕鱼,对吗?”
“嗯。”他解释:“也不一定很远,只要别的国家,远离咱们国家的渔港就算。”
“噢。”她看着那些捕捞船,“还是在朝鲜吗?”
他摇头,“墨西哥,那里鱿鱼比朝鲜的好。”
方璃忍不住扶额,“你怎么就对鱿鱼情有独钟。”
隐约记得过去在朝鲜渔场,他也是捕鱿鱼。
“……”他挠头,说:“技术比较熟。”
很难跟她解释,鱿鱼、金枪鱼、鳞虾……等等,每一种捕捞方式都不同。海洋污染严重,现在那种一网子撒下去捞一堆海鲜已经不可能了。
方璃还是想笑,但内心也有点钦佩。
凡事做到极致,都是很不易的。
“嗯,正好,我也喜欢吃烤鱿鱼。”
她喜欢极这样的哥,挽过他臂弯,头倚靠在他肩头。
“要不要上来看看?”伞间往上抬,带下几滴雨水,周进问。
“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的船,有什么不可以。
“你等一下。”他打了个电话。
这里停的大多都是远洋渔船,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必须有小船引领他们上船。
他先找人送来了两件雨衣和雨靴,方璃换好,看见引航员划着小船靠近。
周进扶着她,小心翼翼坐进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