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叹口气,因果因果,这便是说的她和燕屼吧。因着她求张老救下姨母,他才成为姜家的上门女婿,那么她和他的果会是什么呢?
回到姜宅,姜婳安排神医住下,晚上过去谨兰院用的晚膳,姜清禄拉着张老喝小酒,他老人家竟然也没拒绝,喝了几盏清酒,最后许氏问女儿,“阿屼姨母那边如何了?我白天去看过她,丫鬟刚刚给煎药喝下。”
姜婳道:“我方才去瞧过,姨母精神还不是很好,有些头疼。”
张老望了她一眼。
等着吃完饭,姜婳送张老过去歇息,张老道:“那小子的姨母又病了?”
姜婳道:“姨母前几日吹了凉风,染上风寒,昨日才请郎中瞧过。”
张老叹口气:“罢了,我也过去瞧瞧吧,明天就要过年了,府中的人都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姜婳欢喜道:“多谢张老。”
过去金禧阁,何氏认出张老,起来要给他老人家谢恩,救他当初救命之恩,张老拦下,替她把脉,又帮着扎过针,药方稍微调整下,让丫鬟煎药给她喝,这一喝下躺回床榻上盖好锦衾,出了一身汗,第二天起来竟就好了。
次日就是过年,姜婳不到辰时就起来,梳妆打扮过,脸上施薄粉,樱桃红的口脂,额间的朱砂痣红似血,娇艳欲滴,一身海棠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红宝石头面,一身装扮富贵逼,一改平日的素净,端丽冠绝,芙蓉花貌。
过去谨兰院被姜清禄瞧见这身打扮,他立刻夸奖女儿:“这身好看,姑娘家的就该穿的明艳些,我家婳婳真是好看。”
“爹爹过奖了。”姜婳笑靥如花。
今天是过年,晚上要在一起吃年夜饭,白日里,二叔三叔要拖家带口来大宅祠堂祭拜祖宗,东西早就准备妥当,等着二叔三叔带着家人来,二叔家中的晔书也来大宅,见到姜婳乖巧的喊了声姐姐,姜婳颔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看见姜晔书,姜婳心里还是有些异常的,这个堂弟性子有些内向温和,当初的事情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姜婳还是不太愿意见到他们这些人,因为总容易想起过往姜家家破人亡的凄惨模样。
再不喜也要打过招呼,上前喊过人,姜婳便退下。
去到祠堂里拜过老爷子老太太跟列祖列宗们的排位就到了晌午,三家都要在大房用过团圆饭,三房人口加起来也有二十多口人,都是最亲的人,也就不分什么,都去到正厅里,摆了两大桌子。
厨房还在准备团圆饭,众人先到隔壁偏厅坐着喝茶。
二房家中除了次子晔书还有长子姜晔程,今年只有十四岁,是个童生,姜清嵘打算让他科举,家中两个儿子打小就送到学堂里读书,大魏朝民风算是比较开放的,商家子亦可参加科举。对女子也放的比较宽松,没有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习俗,姑娘家小时候到处跑着玩都没事儿,长大些稍微避嫌,不要和外男单独接触都是没有关系的。
二叔姜清嵘还有个小女儿姜婍,年纪和小姜妤差不多,长的肉呼呼的,姜婳送了个金项圈给她带上,柔声说:“小堂妹长的越发可爱了。”
二叔母汪氏见那项圈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金项圈,暗暗翻个白眼。当初说要把晔书过继到长房来,她高兴坏了,这样占便宜的事情不同意那就太傻,她都已经想着以后从长房弄来的银钱怎么花,结果这个嫂子怎么都不同意,她心里就一直憋着股气,后来长房大姑娘招婿,她也渐渐歇了过继的心思,谁知这长房的上门女婿不声不响的考了个解元回来。
人就怕攀比,她就彻底失了平衡,怎么看长房都有些不顺眼。
今儿大过年的,这个富的流油的大姑娘就只给她小闺女一个金项圈当礼物,她心里就不舒服,就忍不住想给许氏找些不痛快,别问为什么不给大姑娘找不痛快,谁不知大伯哥疼大姑娘跟眼珠子一样。她就笑眯眯的道:“大嫂,听说你把那个云姨娘给赶回娘家去了,不知道她上门闹过没?哎,娣姐儿也是可怜,搭上这样一个姨娘,不过云姨娘也是可怜,就这样被撵出府。”
正捧着块点心吃的姜娣闻言,小圆脸垮下来,连着点心都吃不下。
二房三房都没有妾侍,二房是因着汪氏生的儿子,老太太当初就没提这个事儿,二老爷虽有这个心,奈何他有些惧内。三房是因为三老爷志不在此,他爱打马吊牌,平日得空就去找邻居打马吊牌,好在他知道分寸,加之平日萧氏管得严,每日给的零花有限,他玩的不大,也算不得赌,只当做兴趣爱好。
许氏有心要讽刺回去都找不到理由,还是姜婳淡声道:“二叔母这话说的就不对,有着母亲照顾着,娣姐儿哪里可怜?二叔母若是同情云姨娘,不如先掏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帮她接济一下娘家,做些实际的,也比口头上的可怜强多了。”
汪氏都不知道这个侄女现在这么的牙尖嘴利,到底没忍住,气愤道:“长辈们说话,你个小辈插什么嘴。”
三叔母萧氏是个拎得清的,暗骂二嫂是个蠢货,开口劝道:“今天大过年的,二嫂怎么净乱说话。”
汪氏瞪她。
姜清禄砰的一声把茶盏重重的搁在案上,冷眼看汪氏道:“老子这个家都是婳婳的,她凭什么不能说话?大过年的,二弟妹这是想闹不痛快是不是?大门开着在,二弟妹不想好好过年就滚出去!”半点情面都没跟汪氏留。
“大哥快别生气。”姜清嵘劝道,“她是脑子不清白,我回去就教训她。”
汪氏有些惧怕这个大伯哥,抿着嘴不吭声,抱着姜婍扯了扯她脖子上的金项圈,暗暗的呸了声。
三房的伯母萧氏育有二女一子,长女姜妙才十岁,次女姜玹七岁,小儿子姜晔皓才出生没两年,可宝贝的紧,两岁了脚还没沾过地,长的白白胖胖的。姜婳给小家伙的也是个金项圈,给两个堂妹一对金镯子,都乖巧的跟她道谢。
好在大家都没把这个当回事,孩子们很快玩到一起,热热闹闹的。
放过爆竹,姜家三房吃过团圆饭就都各自散了。
晚上姜家还要吃年夜饭,跟着自己的家人。
家里人就更自在一些,只有姜娣不太开心,姜婳哄她道:“一会儿吃完年夜饭,大姐带你们出去放河灯可好?”苏州有个大湖,连着运河,一到年三十这日,都也夜里去放河灯的习惯,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灯芯里放置在湖泊中,让它顺着河流飘向远方,祈求愿望成真,或者用以思念逝去的亲人。
除了放河灯,除夕夜还有漂亮的花灯可以看,热闹的夜市可以逛。
姜娣果然高兴起来。
小姜妤年纪太小,平日睡得早,吃饱就有些犯困,许氏抱着她先去梳洗歇息,让孩子们自个出去玩,带着丫鬟婆子和护卫,一大堆的人拥簇着出门,人太多就不好坐马车,好在她们住的福顺胡同一出去就是热闹的夜市,再往前就能看花灯,过了桥头就是湖,可以放河灯,走着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
先带着小姑娘们逛夜市,吃小吃,猜花灯,最后才去放了河灯。姜婳把写好的心愿搁在花灯中,蹲下身子把花灯放在湖水上,丫鬟扶着她起身,她望着湖面上慢慢随波逐流,明明暗暗的河灯,在心里默默的念着,盼姜家这一世平安顺遂,所有人都能健康平安,她愿用任何代价去换这一份安宁。
等着河灯渐渐飘远,姜婳抬头望夜空,繁星点点,明月当空,明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她暗沉沉的心也明亮了些。
玩了一晚上,姜娣很高兴,还买不少小吃食要带回府中吃,姜婳没拦着,就是叮嘱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给姐儿煮些三鲜消滞汤,免得积食了。
一大群人拥簇着主子们回姜宅,姜家大门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前亮堂堂的,大门正对面的影壁下站立个人,身量颀长,披着厚氅,半靠在影壁上,见到她们回府才直起来身子,渐渐走过来,一张俊美的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是许久不见的沈家公子沈知言。
他站在那里,身上有些酒气,直视姜婳,“婳婳,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姜婳原本都要进到大门里,站在玉石砌的台阶上,眉目微凝,面容冷漠,她道:“沈知言,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跟着的丫鬟婆子护卫们都噤了声,头皮发麻,她们可没想到会撞见沈家公子纠缠他们家姑娘。
沈知言忍不住苦笑了下,“婳婳,我不是洪水猛兽,我真是明天就要启程去京城参加春闱,临走想见你一面,当初是我瞎眼,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我现在都还是后悔的,春闱我会好好的,也会考出一个好成绩好,婳婳,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想说,可是我会一直放心心中,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着我功成名遂。”
“沈知言。”姜婳抱着手臂凉凉的说道:“你觉得我会在乎你考的如何吗?更何况——你能有我的夫君考的好?你连秋闱都不上他,如何敢在我面前说功成名遂?还有,我的夫君这么出色,还劳烦你以后莫要纠缠我可好?”
“……”周围的婆子护卫们更加不敢出声,又都觉得他们家姑娘这话比打人脸还要疼。
姜婳说罢,也不管沈知言如何,转身进到宅子里面。她的脸色也拉了下来,真是对这人厌恶极了。
等着关上宅子大门,姜婳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听人到处乱传,你们可听清楚了?”
“姑娘放心,奴才们省得。”
这种事情算不得名誉受损,毕竟只是说了两句话,还有那么些人作证。只是姜婳不想这事情传来传去的,很影响心情。
回到皎月院,姜婳梳洗后就早早的歇下了。
沈知言高大的身影在姜宅大门前站了许久,直到里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转身慢慢的出巷子,走着回到沈家时已子时,谢妙玉还在房中等他,见到他回强忍下心中怒气上前想帮他脱下厚氅,他却避开,淡声道:“你歇着吧,我去书房看书,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参加春闱了,我要准备下。”
谢妙玉忍不下去了,怒道:“你去了何处?一身酒气,连年夜饭都不在家用。”
沈知言神情也冷漠起来:“我去了何处与你有何关系?你既已如愿嫁到沈家来,还有什么不满的?”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出了房去到书房。
谢妙玉气的眼眶发红,喊了个小厮进来,冷声问:“姑爷今天晚上去了何出?”
这小厮是谢妙玉让他跟着沈知言的,忙禀告道:“姑爷去酒馆喝了酒,然后……然后去姜宅等着见了姜大姑娘一面,不过姜大姑娘好像不肯见姑爷,说了没两句话就回府了。”
“下去吧。”
等到人出去,谢妙玉气的把桌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死死的捏着拳,面容扭曲,姜婳,又是姜婳,她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明明他们都成亲了啊,沈知言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贱人,贱人,不得好死!
…………
姜婳这一夜睡的不算安稳,她一直在想心思,沈知言经历这些破事当初秋闱还能考上一百多名次,的确是有才华的,这次春闱和殿试应该也难不倒他,往后也会走仕途,官运亨通,她只是个商户女,该怎么跟他们斗?
闭上双眼,脑中就闪过无屹两字。
燕无屹,未来的首辅大人,官居一品,这么厉害的人物,她若是坐上首辅夫人的位置,自然就不会畏惧沈知言,就算以后因着各种矛盾跟燕无屹和离又如何?反正在她的设想中就是要和离的,最后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姜婳慢慢睁开眸子望着层层绕绕的幔帐,有些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
次日一早就是年初一,张老急着回青城山,姜婳也不勉强,他老人家不爱下山,让人送张老回青城山,她也开始忙碌起来,姜家亲戚朋友众多,她又是招的上门相公,往后这家说不定都要交给她,姜清禄也希望她能早些上手,因此府中大半的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包括过年期间亲戚朋友的往来和礼单。
这样忙到十五元宵节才清闲下来。
第52章
元宵节要吃元宵, 姜家人口多,厨房做的不少, 各种味道的都有, 黑芝麻,红豆沙, 蜜枣,冰糖,花生, 还有咸香馅子的, 用的虾仁,肉馅,火腿。姜婳习惯吃甜口的, 用了碗红豆沙的就回房忙起来。
她心里既然已经做决定, 有些事情就要改善。
再者忙碌半个月,也要给燕屼回信的,明亮的夜明珠光芒将房间照的犹如白昼, 姜婳盘腿坐在贵妃榻上,上面搁着黄花梨喜鹊石榴纹小平几, 铺着宣纸, 上角摆着砚台笔墨,丰狐制成的狼毫, 笔尖较柔软,适合女子使用。
姜婳提着狼毫,笔尖半天都未落下, 手还一抖,笔尖落在宣纸上,染成一团墨点。她叹口气,把狼毫搁在砚台上,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下边的纸篓里,重新铺好宣纸才落笔写下去。
“夫阿屼,见信安好,我在苏州一切都好,夫君上次送来的冻羊肉很好吃,我吃不少,姨母也甚是喜欢,剩下的小吃食妹妹们亦都很中意,夫君在京城勿用挂记家中,我会照顾好的姨母的……”写到这里,姜婳略停顿,“因着年前和年后有些忙碌,元宵节才提笔给夫君写了这封书信,年间忙碌,夫君在京城过的如何?年夜饭可用过?”她叨叨絮絮的把这段日子闲散的事情也讲给他听,信的末尾才写到:“夫君只管在京城安心读书,我会等着夫君归来,对了,前些日子瞧见库房有几匹极上等的素色绸缎,打算给夫君做身中衣,等着夫君回来正好可以穿的。”
她写的小楷书,整体看去字迹清秀,规矩整齐,细看字却只算一般的。
不知不觉也写了整整两页,姜婳吁口气,放下笔,把信叠整齐装进信封之中,拿上火漆封口,才喊了珍珠进来,把信递给她,“让人把信送去京城递给姑爷吧,还有我给姑爷准备的东西也一并带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年前她让府上绣娘给他做了几身直缀和袍子,连着金镶白玉的革带,牛底皮革靴子,准备了四身,送过去正好开春可以穿的。
珍珠笑道:“奴婢省得,奴婢这就让人送去。”
姜婳从榻上下来,趿拉上绣鞋,“库房那几匹素面的绸缎让人搬一匹来我房中,我打算给姑爷做身中衣。”
“姑娘亲自做吗?可用奴婢去喊绣娘过来?”不怪乎珍珠这么问,她家姑娘女红不行,绣工也不在行,平日兴趣来时绣个帕子都算很不错的,针脚却还不密实。
姜婳轻笑:“我这个来做吧。”既然他都开口,她肯定要亲自给他做身衣裳的。小时候等她到学女红的年纪,爹爹嫌这伤眼,说家中有的是银钱,请绣娘来做就好,不让他家姑娘学这个,不过八,九岁的时候她来兴趣,跟着许氏学了一两月,勉强能做些衣裳。还有她的字也是如此,爹爹从不逼着她学什么,她小的时候虽然娴静,可也不太爱学习,勉强读过四书五经,却不通透,练字也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