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咬着笔杆琢磨,难不成是洁身自好的陆教授有了心仪的姑娘,借宿她处……挥手散去不该有的想法,慌乱的低下头,试图埋进试题中去。
女同事瞅着陆景书脱不开的倦意,纤弱的手搭上他的肩,神色担忧,“陆老师,昨天没休息好?”
陆景书不着痕迹的避过她的动作,眼底沉淀了几分清冷,“多谢关心。”
等他转身离开,女老师愤愤的跺脚,“嘁,看你能忍到几时。”
易言坐在窗户边上,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女老师警惕意味十足的瞪了眼看过来的她,而后踩着小高跟“哒哒”的离开。
易言无辜脸,拿自动铅笔戳着橡皮,等到临考试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得到准许可以提前交卷。
巡考是要巡查三遍,易言哼着歌走在路上,又碰到巡考的大队伍从医学院的楼往文院这走。没再看到陆景书,想必是回去休息了。
收卷铃声打响,肖璐恹恹的走出来,一步三叹气,“陈老头的题我勉强能应付,到下学期陆医生出题我怕是要死翘翘了,我只能祈祷张老头能早点回来。”
易言递过去给她带的牛奶,据说这位人士昨晚突击直接睡在了自习室,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怕什么,就当是为伟大的医学事业献身。”
肖同学瞬间星星眼,“对啊,我怎么没想过献身这种既方便又轻松的方法。”
易言默然,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出声的好,以免惊扰了沉浸于幻想中的少女心,用力拧开牛奶瓶盖小口喝着,静静等肖璐变回正常。
等了半晌,又听到肖璐支支吾吾的声音,“不行啊,今天早上医院的QQ群里有护士姐姐说昨晚在陆医生休息室门口亲耳听到季医生哀求陪.睡……”
易言被牛奶呛到,小脸憋得通红,“你说季屹川哀求陪.睡?”
肖璐给了她一个不可描述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
顾冲被院里分派到A市交流,把手里的活全交给陆景书,这会儿应该巡考的人坐在休息室里,手里翻弄着一沓社会实践的表格。
思及顾教授离开时意味深长眼神,顺便丢下这样一句话,“今年要去医院实践的女同学数量疯狂上涨啊。”
其中的意思彼此都明白得很,只是遴选申请人这种事情有些犯难。S大附属医院的社会实践是面向全校招录名额,报名人员涉及不同学院,是否有医护经验谁也不知道。
所以,招这样一帮人去医院,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日后才能见分晓。
陆景书往后靠在椅背上,微阖住眼帘,长睫耷下,眼睑侧的鸦色明显。
心里叹道,这不是件好差事。
看起来轻松自在,其实最磨人。
他摸向口袋,指尖勾着拉绳将针织袋拉出来,打开绳结,里面是绿油油鲜嫩的薄荷叶,应该是刚摘下来不久。
伸手摘出几片叶子放到玻璃杯里,加以热水冲泡,独属于薄荷的清冽气息扑鼻,入口后霎时清润了干涩的喉咙。
陆景书不由得想。
如果没有碰上自己,她会把这精心包装的礼物送给谁?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过许多个念头,最离谱的是他竟然抢了学生想送给男朋友的东西。
那双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眸子忽然闪过可见的情绪起伏。
不过片刻,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临时叫来的几个同学推门而入,班长郑浩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问:“陆老师,突然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景书虚虚握着玻璃杯,即有温热的触感由指腹传来,“想请你们帮我审核去医院实践的申请表。”屈起手指敲了敲放至桌几上的那一沓厚厚的纸张,语气颇为无奈,“以往去医院社会实践的人数也这么多吗?”
郑浩也惊了,目测陆老师手里的申请表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他的印象里,医院的社会实践好像是最不讨全校同学喜欢的一个?心里隐隐猜到了答案,但碍于陆景书在面前,不好直接开口,寻了个说辞搪塞过去,“说不准是其他地方都去腻了。”
他没有起疑,淡淡掩下眼帘,“虽然后期有简单的面试复核,但你们也要好好斟酌,挑些有医护经验的去,别弄得医院一团糟。”
“好的。”
一众人忙碌到两点多,选出五十个“据说”有医护经验的人,郑浩把筛选完的表格归类递到陆景书面前,神色稍显紧张,“陆老师你再审一遍看看有没有差错。”
陆景书清凉的视线落到他递过来的表格上,接过后没再翻一下,声音悠远像是从回忆中强行拉出来的一般,“学医的总要有几分笃定的心,你开了刀就有缝合的义务,没有哪个老师会再把病患的肚子剖开看看你有没有差错。”
看似平淡的话语,深究起来教导意义颇浓。
郑浩愣怔几秒,换了说辞,“不会出错的。”
陆景书眉眼舒展开来,从抽屉中拿出几张画展的票,“暑假里的展子,有不少大师的名画,感兴趣可以去看一看。”
郑浩分发给帮忙的同学,道谢后离开,只余下陆景书一人站在窗前,他转着右手腕子上的那串佛珠,轻轻笑了。
一如当年他的恩师所言,当了老师,真的会忍不住想教导这些孩子。
易言回家的路上,前些天停在市立图书馆门口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视野,最终停靠在她面前,车窗落下露出女人红唇涂抹的脸。
“易小姐看到我好像丝毫不意外?”
易言轻哼,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复她,“需要意外吗?从大学路开始我就发现您的车一直尾随,难不成您觉得这样很好玩?”
夜幕缓缓拉下,路灯铺落下的光线照亮女孩的一半面容,她神色微冷,紧抿着唇等她的答复。
沈思年的经纪人推门下车,踩着十公分的小高跟站在易言面前,光是身高就压她一大截,更别说是与生俱来趾高气扬的姿态。
来人一副谈正事的模样,端着睥睨的姿态俯视她,“易小姐,这种场合、这种姿势,实在不适合我们谈话。”
易言笑了笑,活动几下僵硬的脖颈,“我觉得也是,那就请你脱了高跟鞋,我们再好好谈。”
经纪人脸色一僵,直言不讳,“易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和我们的谈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更偏向莫宇那边?”
易言看到她正经的模样也难得认真起来,“我自始至终没有表态,希望您不要妄加揣测。”她顿了顿,手指抵住下吧细细斟酌了对方的说辞,不紧不慢的反击道:“您都说了是‘一而再再而三’了,现在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你们就沉不住气了?”
助理从另一侧下车,拉过脾气不太好的经纪人,“易小姐,请问如何你才能答应和我们好好谈谈?”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助理比这经纪人会说话多了,真不知道沈思年是怎么在娱乐圈立足的。
这次,易言没再强硬了姿态去反驳,扬起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慢悠悠的说:“不如下次见面再谈吧。”
“不行,我今天非要和你谈谈。”
经纪人挣脱了助理拦截的手,大步上前,就在易言感慨她是如何能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同时,手腕被她钳制住,随后二话不说的拉扯住她往车厢塞去。
挣扎过程中,易言的额头“砰”的一声撞到车门上,疼得她眼泪汪汪。
这路口是大学城的出入口,平常夜里没有太多人,就算她扯着嗓子喊也不会有人现身解救。
然而,就在易言打算顺从的前一秒,由光影过渡处缓步走出一人。光影转换之际,男人精致的五官暴露无疑,易言捂住额头喊出声。
“陆教授救命啊——”
☆、007
光线从他身后的高处铺落而下,清隽的面容被这灯光朦胧,意外添上几分温和之意。他静静地负手站在那,扫过来眼风却是凛冽、让人生畏。
易言初次见到他这般气场全开的模样,因为痛感牵扯,眸底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虽然不是很清楚你们想带她去做些什么,但当事人不同意强行把人带走,这种行为在法律上称为绑架。”
他眸底的冷意渐渐明晰开来,声调微沉,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沈思年的经纪人顿时语塞,钳住易言的手不自觉的放松力道,易言瞅准时机挣脱开她的桎梏,跑到陆景书身旁。
陆景书反手把她推向身后,以颀长高大的身子为她庇护。
经纪人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住心中的狂躁,顾及到陆景书强大的气场,不自觉放软了语气,“易小姐,我们下次再见。”
轿车飞驰而去,余留下尘烟飞舞。易言垂着头不知如何解释,陆景书也不开口询问,任气氛僵持住。
低矮的灌木丛中偶尔传出清晰可闻的虫声,唤醒彼此接连不断的心跳。
“陆教授……”
话出口,却被打断,他微俯下身,温热的指腹抚上她撞红的额头,“怎么冒失成这样,要是真被押上车,你岂不是要找准时机跳窗?”
易言被他的黑眸慑的说不出话来,只觉他的手按在伤口处缓解了刺痛感。
陆景书叹了口气,瞧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狼狈模样,训斥的话说不出口,语气中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妥协意味,“走吧,先去医院找人包扎一下。”
易言抓住他的衣袖,漆黑的眸子像是浸润在湖水里,清澈动人。
“我可以回家自己处理,今天太麻烦您了。”
他垂眸,眼中沉淀了点点光辉,没有拂开她的手,而是低沉着声音说道:“既然你叫我一声教授,我就有义务帮你。”
所以,她婉言拒绝的理由在他那里不成立?易言收回手,小步跟在他身旁,仅是一肩之隔的距离,他的余光里全是小姑娘带着不忿的脸。
想必是今晚受到不少委屈,一贯走在他身后的习惯都抛之脑后。
大学路路口距离S大附属医院不远,步行十分钟便看到灯火通明的急诊室大楼。他领着易言去护士站,吩咐她先坐一会。
轮班的小护士笑意盈盈的迎过来,“陆医生,今天替班啊?”
“不是。”他轻靠在桌沿,下巴抬起点了点坐在身后的姑娘,“麻烦你帮她清理下伤口。”
小护士这才注意到陆景书身后还有个人,看到是个年纪轻轻的女生,一时表情变化颇为丰富。
陆医生什么时候当起护花使者来了?若是让季医生知道,恐怕今晚又要被踢出房门哭唧唧的求□□了……
陆景书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试图唤回她神游的思绪,眉间几不可查的皱起,“不方便吗?”
小护士连忙去收拾用具,快步走到易言面前,微凉的手指抬起她低垂的下巴,仔细打量片刻,血丝泛起来刺目的红与额头白皙的肌肤形成对比,实在是让人心疼。
“这是怎么撞得呀,肿的太厉害了。”她用镊子捏起棉球,稍微触碰下伤口,易言就下意识的往后缩去。
陆景书按住她后撤的肩膀,微眯起双眼,“很疼?”
易言委屈巴巴的点头,“突然就疼起来了……可能是我反射神经太长。”
陆景书掩下眼帘,从护士手里接过镊子,修长的手指托住她的下颌轻轻上抬,语气像是哄弄小孩子般的轻柔,“我会轻一点,但消毒肯定不能避免疼痛,你稍微忍耐会儿。”
小护士端着托盘,眉眼弯弯的安慰道:“你别担心,陆医生手法很好的,儿科的大夫们搞不定的爱哭鬼到陆医生手里都会很听话。”
所以是把她当小孩子了是吗……
易言乖顺的垂下眉眼,酒精棉碰到伤口的瞬间,陆景书预料到她的动作,钳住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淡淡睨她一眼,又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近几公分的距离,“忍着。”
小护士取来冰袋,正打算交给易言时,中途被陆医生截胡,“你先回去吧,我帮她。”
“好的,陆医生您有事再叫我。”
入夜,医院走廊中异常寂静,白炽灯忽闪忽闪的光线铺满瓷白地板,兴许是陈年老旧的缘故,风拂过窗扇发出“吱嘎”一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轻抚过她额头上的气息却是清浅温热的。
易言拉着他的衣袖,亮着一双眼睛问,“陆教授,你怕鬼吗?”
陆景书垂眸睇她,字正腔圆的答,“不怕。”
易言咬了咬下唇,看来不能用鬼故事来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了,而后转念一想,一个见惯生死的医生,每天在鬼门关前拉回不知多少濒危的病患,要是怕鬼,岂不是亵渎了这神圣的职业。
冰凉的触感由伤口处传来,他拿着冰袋替她揉开额头肿起来的伤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温柔。
晚风呼啸,落于山涧处的建筑群通常会遇到这样急促的山风,呜咽起来很是骇人。
易言小心的压下话里的情绪,“陆教授,你为什么学医呢?”
陆景书凝视她的双眸渐趋深邃。
易言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低下头,纤长的睫毛落下的影覆盖在眼睑下方,过了片刻她没听到回答,自己圆场,“肯定是喜欢的吧?”
他静默不语,把冰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中,话语中听不出情绪,“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上了电梯,陆景书按下负一层的按钮,想必是要去取车。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今天太麻烦您了……”
她的话越往后越小声,迫于身侧人强大的气场,话尾直接噎到喉咙里。陆景书微微侧头,声音沉静淡漠,“既然已经麻烦了,何必再推辞。”
他的话落到易言耳朵里,霎时像有猫爪不轻不重的挠她的心。
“我和屹川是兄弟,帮他照顾你是应该的。”他缓缓道来,静静扫了她一眼,“所以你不需要感到不安。”
他这样轻易的看透自己心中的情绪,易言不知该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