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闻逸走进店门,没见着眼熟的王阿姨,倒看见一位穿着背心裤衩的大爷。大爷挥着冰激凌勺问他:“小伙子,要哪个口味?”
这位大爷是王阿姨的老公,偶尔过来帮忙看看店。
韩闻逸掏出两倍的钱递给大爷:“香草味。麻烦您给我弄个大一点的。”
出了冰激凌店,韩闻逸把硕大的冰激凌球塞进钱钱手里,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说好了晚上钱教授教他们两个做一顿晚饭,把韩闻逸的最后一项“作业”给完成。
韩闻逸想学这个,也是有点其他算盘的。他在美国待了两年多了,其实并不怎么吃得习惯,老出去吃也麻烦,就想借着“作业”的名义跟国内的大厨偷偷师。韩家父母都不会烧菜,也没空烧菜,这事儿还得指望钱教授。而且,想想跟钱钱一起做饭的情形,他就觉得这事儿会很有趣。
到了钱家门口,韩闻逸正要去敲门,被钱钱一把拉住。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指指自己手里还没吃完的冰激凌。她打算把这个吃完再进去,不然让她爸妈看到她吃饭之前乱吃零食,又要唠叨她了。
两人就静静地在门外站着,等钱钱一点一点将冰激凌球舔完。
屋子里闷,钱家夫妻把门开了道缝,只关上了外面的纱门。不一会儿,韩闻逸和钱钱就听见屋里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钱美文语气担心:“天都快黑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要不你去找找吧。”
钱为民不以为意:“你急什么,肚子饿了自然会回来的。”
钱美文不高兴:“晚上他们两个单独在外面,我不放心啊。”
钱为民不理解:“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学校里治安那么好,还能有人把他们拐了?再说,钱钱都快十八了,小韩都二十了,两个都是成年人了。”
“啪”的一声响,应该是钱美文往老公身上拍了一巴掌。
“就是因为因为他们俩都长大了,我更不放心!我刚才给林佩容打了个电话,跟她提到她儿子来找钱钱玩,他们夫妻都不知道小韩居然回国了!他两年多不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爹妈都不去看,就来找我们钱钱,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钱为民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他们两个不会是……不过他们都长大了,也不算早恋了……”
“早什么恋!”钱美文声音高了八度,“这是早恋的问题吗?小韩这孩子,家里条件这么好,长得也帅,从小一堆女孩子围着他,他花不花心啊?我们家钱钱长这么大恋爱都没谈过,被他玩弄感情怎么办?”
钱为民讷讷地:“她没谈过恋爱,这不是咱们不准她早恋么?”
钱美文又拍了老公一下:“我认真跟你说呢,你乱打什么岔?我先不说小韩这个孩子怎么样,韩爱民和林佩容什么人你知道的吧?他们会同意以后小韩娶我们家钱钱吗?他们看得起我们吗?”
钱为民不说话了。
门外,钱钱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化了,流了她一手。
韩闻逸伸手想把融化的冰激凌从她手里拿掉,却被钱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冰激凌落在地上。
钱钱低声说:“走!”
韩闻逸感觉到握着他的那只小手,冰冰的,有点哆嗦。
两人跑下楼,钱钱回头对韩闻逸笑:“哎,咱们还是去吃食堂吧。这两年刘师傅退休了,新来的师傅没准喜欢你。”
话刚说完,她脚下踉跄了一下,身体往边上的扶手靠。韩闻逸连忙扶住她。
钱钱撑住自己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刚跑太快了,我低血糖有点犯,头晕。你自己去吃吧,我先回家了。”
韩闻逸很想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只能沉默地目送钱钱回去。
他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回国,想完成三项作业,最后只完成了两项。
第二天他准备出发去机场,钱钱又来送他。
睡了一觉,钱钱的心情似乎又完全恢复了。她陪着韩闻逸在车站等机场大巴,车来之前,她塞了一幅画给韩闻逸。
那是她自己设计的一副画,画的底色是淡蓝色,画中央是一个粉色头发的小女孩,白白的皮肤,一脸粉色小雀斑,一张灿烂的笑脸。小女孩的头上长出了几朵小粉花,和她的发色结合在一起,像是花朵洋葱辫。
小女孩的笑脸很温馨,可浅浅的蓝却为这幅画增加了一丝忧郁的感觉。
钱钱像画上的小女孩一样没心没肺地笑着:“这是我最近弄着好玩的作品,送给你了。好好收着啊!就算上厕所没有纸,也不许拿来擦屁股!”
韩闻逸:“……”他上厕所绝对不会忘带纸的。
机场大巴开过来了。钱钱拍拍他的肩膀。
“去吧,在那儿等我。过段时间我考上A学院,我就来投奔你了。”
韩闻逸捧着画看了一会儿,认真地抬起头:“你一定能考上的。”
钱钱笑着一扬下巴:“那是!我是天才美少女钱钱,他们要是不收我,是他们的损失!”
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韩闻逸犹犹豫豫站着没动。大巴司机打开车门,看看韩闻逸手上的行李箱,问道:“是去机场的不?快上车!”
钱钱也催:“去吧去吧。”
韩闻逸却还是站在原地。
“小伙子你走不走?不走我开车了!”大巴司机不耐烦了。
“走的走的!”钱钱怕车真走了,忙替韩闻逸答应,“这就来了!”
她惊讶地看着韩闻逸,推了推他:“你快去啊,错过这班车误机怎么办?”
韩闻逸欲言又止。
车上的乘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催促司机赶紧开车,不上车的人就别接了。
“我……”
韩闻逸好似也不明白自己要讲些什么似的,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字来。眼看司机真的要关门了,钱钱急得要给他跪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墙似的把韩闻逸推上车,站在车下对韩闻逸笑着挥手:“再见。”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韩闻逸嘴里终于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说:“我在美国等你。”
车门关牢了,他也不知道钱钱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就看见钱钱笑着对他不停地挥手。
背后传来司机师傅充满嫌弃的N连啧:“啧啧啧,现在的小情侣,啧啧啧。”
二十几个小时以后,疲惫不堪的韩闻逸回到学校,去找阿莫尔交差。
韩闻逸敲门走进办公室,阿莫尔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把风尘仆仆的韩闻逸上下打量了一番,从他的脸色看来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阿莫尔有点担心地问:“难道你的作业完成的不太成功?”
当初韩闻逸把第二张小纸条交给他的时候,他有预感这一次的作业会带给韩闻逸很大的改变。韩闻逸写出来的那些都是小事,但正因为是小事,他明明找谁都能做,却不惜写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名——这足以说明,对这一次的作业,他绝不是敷衍的,他是认真地想要完成。冲着这份态度,冲着这份迫切,阿莫尔相信哪怕是平凡的事情也能给韩闻逸带来不平凡的体验。
韩闻逸想了想,答曰,“挺成功的。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
阿莫尔问:“什么意外?”
韩闻逸又想了一会儿,想起钱钱最后的笑脸以及送给他的画,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他摇摇头:“算了,不重要的意外。总之,还是挺成功的。”
阿莫尔见他高兴起来,也跟着笑了:“那就好。”
“教授。”韩闻逸问阿莫尔,“你为什么给我布置这样一个作业?”
其实他隐约能察觉阿莫尔的用意,也的确从这次的作业中感受到了自己的一些转变。不过出于理工男严谨求实的态度,他想弄明白这个作业有没有科学依据的支持。
“这算是一次系统脱敏疗法。”阿莫尔说。
“系统脱敏疗法?”韩闻逸没听说过这个。
“你抗拒跟人合作,也许是因为你曾经和别人合作的经历都是不愉快的经历。”阿莫尔解释道,“于是你就会认为跟人合作这件事情是令人反感的。”
韩闻逸一怔。他试着回想,发现他能够回忆起来的经历确实都有点糟糕。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提起跟人合作,他本能地觉得这种事情既无效率也无意义,还很破坏心情。
“可是只要能够成功几次,多几次愉快的经历,哪怕只成功一次也好。你就会知道,即使再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也只是你碰上的人恰巧让你不愉快,而不是跟人合作这件事是糟糕的。”阿莫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全盘否定任何事情。世界很大,人生的各种体验都有可能很美好。”
“敞开心扉,孩子,”阿莫尔又道,“你的前途会不可限量的。”
韩闻逸怔了一会儿,很诚恳地给阿莫尔提了个建议。
“教授,”他说,“你应该去写书,你写成功营销学一定能卖很好。”
阿莫尔嘿嘿一笑,指了指书柜:“这一排全是我写的,的确卖得很好。感兴趣的话要不要买几本?可以给你打折。”
韩闻逸:“……”
他转身就走,一只脚踏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扭头轻轻地对阿莫尔说了一句话。
“谢谢,教授。”
第28章
第二周, 韩闻逸的新节目《十二》上线了。
上线的那天中午, 事务所的员工们没有一个跑出去吃饭,也没有人睡午觉。他们全都打开网页,欣赏自家老大的屏幕首秀。
因为是第一期节目, 韩闻逸没有讲太深的东西,只是给自己的节目主题定了个基调。他把自己走上心理学这条路的故事拿出来分享。
“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 我念的并不是心理学的, 而是金融学。之所以会对心理学产生兴趣,是因为当时我的人际关系出了些问题,我的教授找我去谈话。那场谈话的过程中,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你觉得你快乐吗?而我当时竟然答不上来。”
钱钱坐在电脑前,一边啃着午饭后的水果一边看视频。
因为这是第一期节目, 韩闻逸在节目里穿得还是比较正式的。他一身藏青色的休闲西装, 内搭一件英伦风的白衬衫, 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袖子随意地向上挽了一点。
俗话说得好,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韩闻逸本身的条件就是极好的了,只不过看习惯了, 钱钱有时候也能免疫。然而他被专业的造型师整理一番,再加上打得恰到好处的灯光……视频都已经播了好几分钟了,钱钱压根没听进去他都讲了什么, 光盯着他的人看了。
边上的肖巴看视频的时候也不安分, 一边看视频一边还嘀嘀咕咕地发表评论。
“什么?老大还不快乐?老大长这么帅还这么有钱, 他不快乐,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多亏了肖巴,把钱钱的注意力拉回了韩闻逸说的话上。
“那时候我也不明白,我的生活里似乎什么都挺好的,可当教授问我,是否觉得快乐,是否觉得幸福的时候,我却觉得,我好像并不快乐,也并不幸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后来我开始学习心理学。”
钱钱本来以为韩闻逸要剖析他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却不料韩闻逸话锋一转。
“学了心理学以后,我才发现,当初我的教授给我挖了一个坑,而我就这样直直地跳下去了。”
坑?钱钱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你幸福吗?’这个问题本身给了我们两个心理暗示。”韩闻逸竖起两个手指,“第一,幸福感是两极化的,我们要么幸福,要么不幸。第二,幸福感是有终点的,是可以用某个标准来衡量的,达不到标准即为不幸——然而这两个暗示都是错误的。”
钱钱一怔。
“因为错误的心理暗示,无论在我们多开心的时候,只要停下来问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真的幸福吗’?我们很容易会觉得头顶一凉,满心空虚。因为我们不相信幸福的标准可以这么低。”
肖巴在一旁轻轻地骂了一句“我靠”。他中枪了。
“糟糕的心理暗示会破坏我们的心情。但只要把它们反过来用,也能给我们提供很多帮助。在我们失落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停下来问问自己,‘我真的不幸吗?’‘我有那么差劲吗?’‘事情真的那么糟糕吗?’……其实,也没有吧。”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就连越明宇也认真地看着电脑,时不时垂下眼睛思考一会儿。
当大家都在看自家老大的屏幕首秀的时候,韩闻逸本人则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查自家事务所的竞争对手们的信息——他得给钱钱找一个心理咨询师。
不光他自己不能给钱钱做心理咨询,事务所里的其他咨询师也都不合适。并不是只有亲密的人才需要回避,即使是普通同事也足以达到回避原则。毕竟有时候心理咨询会问及一些非常隐私的问题,甚至可能会问到有无性生活,一周性生活几次之类的……问的人,被问的人,都一样尴尬。
也许到时候……那个什么……他也跟着一起尴尬……
于是乎,韩闻逸花了一整个上午加中午的时间,对多位竞争对手进行了背景调查,直到刘小木来敲他办公室的门。
“老大,张珑来了。”
韩闻逸从电脑里抬起头:“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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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珑的精神状态明显比前几次好了点儿,显然她最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韩闻逸跟她聊了一个小时,快到结束的时候,韩闻逸问道:“对了,你不是要出国吗?具体什么时候走?”
张珑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可能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