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楼下的老板告诉林曦,按往年的习惯他们全家和村里没回去的一些租客都会聚在小卖部一起看春晚,林曦和李傲如果明天晚上没事的话也可以一起来。林曦高兴的甚至有些雀跃的答应了。天知道她已经快一年没有亲自接触任何电子产品了,想想当年自己刷着微博吐槽春晚,有一搭没一搭的瞟两眼电视还不满意,是多么不懂得珍惜!
到了大年三十,林曦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年夜饭。她虽然是孤儿,但黄父黄母是湘省人,平常春节也把她接回家里过年,所以她既会湘菜也会粤菜。今晚林曦决定做油豆腐酿肉,剁辣椒蒸鱼头,梅菜肉饼,葱油鸡和炒白菜。她还特意到买港货的小店里买了一包湾仔码头水饺,准备守岁的时候吃。
下午三点起,林曦就“笃笃笃”的开始剁肉和香菇了,小李傲搬了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帮忙往油豆腐里塞肉馅,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把酿豆腐都做好蒸上了。
“妈妈,江姐姐今天晚上真的会来吗?” 李傲把盘子放进水槽里,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多备一双筷子,预备着。” 林曦一边说一边洗已经泡了半个小时的梅干菜。
“可是,这会不会很危险。” 李傲顿了一下说:“江姐姐身边总是跟着那些人。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不好。” 在城中村住久了的孩子没人不知道里面黑色势力的厉害。
林曦听了这话,将梅干菜放进脸盆里,把手在围巾上擦了擦,半蹲下来说:“小傲,你这些日子也看过不少书了,或许也听过明哲保身这个词。” 小李傲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作为成年人,很多人都觉得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其实我也不反对这个想法,因为很多时候我自己也选择不要随便多管别人的闲事。”
林曦说着摸摸小李傲的头:“但是作为一个人,如果时时刻刻都那么理智自持,那这个世界也就太过冷漠了一点。如果我不认识江姐姐,我也会说最好不要去管她,可是我认识她,听过她的故事,知道她现在心里的痛苦孤独,也知道她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总不能无动于衷。当然我们也是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不到的也不勉强,对不对?” 请刚刚失去了肚子里小生命又独自过除夕夜的女孩来自己家一起过节,就是她能尽力给予江幼秋的温暖了。虽然微不足道,但愿能聊慰风尘。
“嗯。” 李傲自己思考了一番,才点点头。
晚上七点,万家灯火,千户团圆。林曦把饭菜端到那张长条桌子上,和李傲一起等到了七点半,门外依旧没有动静,林曦无奈的说:“看来江姐姐暂时是来不了了,我们先开动吧!”
李傲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把筷子伸向自己塞好的酿豆腐旁边。窗外的鞭炮声络绎不绝,两人筷子不停,“年”就在食物迅速消失的过程中悄悄的来了。
八点半,江幼秋还没来,林曦就带着满满两饭盒饱满可爱的湾仔码头水饺下楼,去小卖铺蹭春晚。电视机里正在放小品《擦皮鞋》,十来个人有前有后的围坐在电视机旁边,这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林曦都认识。
大家因为小品笑的前仰后合,在一片笑声中,老板和老板娘指了指两个塑料椅让林曦还有李傲坐,林曦把牙签还有饺子分给大家。这年头南方很少有人过年吃饺子,大家都拿着牙签好奇的尝试了一个,然后就觉得这饺子皮弹肉鲜,格外美味,于是就你一个我一个的开吃起来,很快两盒饺子就见了底。
这时电视机里开始放《像雾像雨又像风》这首歌。身着黑色曳地晚礼服,带着黑色绸缎手套的女港星在台上用轻柔的声音唱着:“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黑色的大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在雪白的肩膀上摇曳,十分美艳。不过她那个类似“我对你爱爱爱不完”的在空中旋转手掌并且扭动陶醉的舞蹈动作用现代的眼光看实在有点尬,林曦赶紧低头忍笑,李傲指着电视忽然说:“妈妈,你好像她啊。”
“什么!妈妈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扭来扭去的形象吗?” 林曦心中吐槽,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轻灵的声音已经在两人背后响起:
“胡说,你妈妈长得比她漂亮多了。” 然后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人就坐到了林曦旁边,她手上捧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幼秋,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林曦有些惊喜的说。江幼秋今天薄施脂粉,显得气色好了很多:“是啊,总要好好告别一下,和旧的一年和旧的一切。”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金黄色的酥肉:“对不起小林姐,今天为了炸这个才来得晚了。这是我和外公学的,好久都没有炸过了,你们尝尝。”
电视里的港星已经甜笑着弯腰谢幕了,林曦用筷子夹起一块儿酥肉放进李傲嘴里,自己也吃了一个。
还真好吃!这酥肉还是热的,表皮格外香酥可口,内里又肥而不腻,特别适合来两瓶广氏菠萝啤。于是林曦就真的在柜台那里拿了两瓶菠萝啤出来一边看一边喝。
便利店里烟雾缭绕,时间久了,晚会上的节目也不再那么有趣了。江幼秋看着头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小李傲,将手包里的仙女棒和其他小烟花稍微露出一点来,低声问他:“要不要去放烟花?”
鞭炮声隐隐约约的在外面响,李傲瞬间就来了精神,点点头站起来,江幼秋和林曦三人一起往外走去。
沙金村西南角有一块篮球场,这是整条村唯一比较空旷的公共区域。夜已经深了,篮球场没有灯光,但远处偶尔的亮光让篮球场并不黑暗。江幼秋从包里拿出窜天猴分给大家,然后摸出南京牌金陵十二钗细香烟,细长的烟身在江幼秋的指尖显得更加秀气。她上前用烟一个个帮大家点燃冲天炮,然后三人堵着耳朵退后,看窜天猴“咻”的一声屁股着火似的冲上天空,又在最高点爆裂开来。
恰恰在此时,远处夜幕中升起极大朵极大朵绚烂的烟花,金银红绿蓝,一个叠一个,绽放、分解、消散,在视网膜上留下灿烂的灼伤。
三人痴痴的仰望着天空,等了好久,直到天空彻底寂寞下来,才若有所失的回过神来。
“没事,我们来点仙女棒吧。” 林曦率先说,接过江幼秋手里的烟花点燃,那小小的焰火从细的好像马上要折断的细杆上喷出来,虽然不起眼,倒也不那么遥远的难以捕捉了。林曦拿着仙女棒逼李傲和她一起转圈画圆,两人不知道干嘛就傻笑起来,再回头一看江幼秋,她将仙女棒举在身前,嘴角噙着小小的笑,眼神却因为在黑暗中而看不真切。
烟花放完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黑暗。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倒计时,江幼秋将烧的焦黑的仙女棒放进包里,长发掩住半张脸:“年过完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 林曦牵着小李傲说。
“不用了,很晚了。” 江幼秋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得很。
“没事,本来就是守岁嘛,不晚一点睡还不好呢。”
江幼秋没有再反对,三个人从篮球场穿过七拐八绕的水泥地,来到了江幼秋所住的那栋楼楼下,这可能是整个沙金村最新、最高的一栋楼了。
“幼秋,你好好的。” 林曦攥住江幼秋的手,憋了一晚上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人生中有很多坎,但是为了这些坎伤害自己真的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
江幼秋抱住林曦,尖的有些膈人的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点了点:“小林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隔了几秒钟她又说道:“今晚我出来是和他说过的,回去后也会和他说,你别担心。”
她松开林曦,蹲下来递给李傲一个红包,朝他笑了笑,又站起来郑重的对林曦挥了挥手:“小林姐,再见。”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真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的,这些都不值得。” 林曦还是不放心,又絮叨说。
江幼秋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对前路的不确定和恐惧竟然真的就少了一些,她低低“嗯”了一声,快速说:“小林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想再死一次。你放心吧,新的一年我会重新开始的。” 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林曦站在原地看江幼秋的背影,直到已经看不到了,才牵着小李傲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才恍惚想到:1992年,真的过完了。
第17章 金杯面包车
林曦和李傲在深安没什么亲戚,过年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这两天就一直宅在家里。初二下午,林曦有了一个新脑洞,正在给《故事荟》
写稿子,门忽然被人急急的拍响了。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那么大声!” 李傲在桌子一边写寒假作业,林曦赤着脚窝在被子里在另一边写稿子,连鞋也来不及穿,掀开被子就把门打开,却看到两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官站在门外,肖文聿从两人后面转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林曦看到这个阵仗就觉得不安起来,上次在水库公园的匆匆一瞥浮上心头。
“你两天前是不是见过江幼秋?” 肖文聿声音比往日还低沉,严肃的问。
“是。” 林曦觉得心中猛然一跳,抓着把手的手指也紧了紧。
“那你快跟我们去一趟局里吧。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江幼秋的人,她的尸体今天早晨在沙金村外五公里的深安河旁被发现了,作案手法和前段时间那个簕杜鹃杀手一样。” 肖文聿旁边的年轻女警像打机关炮一样说道。
“你说什么?” 林曦不可置信的问。“尸体”两个字刺伤了她。前两天才见过的人,才说要辞别旧年重新开始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走了呢?
“你现在很危险。” 那个年轻的短发女警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江幼秋背后的人是谁吧?那个人知道江幼秋的死讯,已经坐飞机往深安赶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又是最后见过江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英琼,你别吓她。” 肖文聿淡淡的出声阻止女警,看了一眼林曦因寒冷和震惊不自觉紧紧抠着地板的白嫩脚趾说:“ 这个案子没破之前,警方都会对你提供保护的。麦志飞不敢对你怎么样,等他冷静下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现在还麻烦你同我们回局里描述一下你最后一次见江幼秋的情景。”
“好的……” 林曦嘴上答应着,却发现自己的脚莫名发软,她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情绪,才转身对李傲说:“小傲,你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穿好外套和妈妈一起走。”
“天冷,你也穿好袜子。” 肖文聿忍不住提醒,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足够惹得那两个年轻警察诧异的抬头看他,当然他们早在肖文聿垂下眼睛前就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这个年代的警车还是金杯面包车,林曦一路上都沉默的搂着小李傲望窗外的风景,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竟然是因为这件事。直到警车开进了市局大门,林曦脑中忽然蹦出一句:“原来肖文聿竟然是市局的人,不愧是大案要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心情想这个。当年梳理深安历史的时候偏偏就没有对凶杀案件留心,而且因为怕引起社会恐慌,这种案件的细节一般都不会在媒体上披露,林曦也只隐约记得这个凶手最后杀了超过四个人才被抓住的,而且他貌似还把被害人的后背皮都给剥掉了,手段特别残忍。
“英琼先带你儿子去办公室玩,你和我到会议室聊天,好吗?” 肖文聿问道。
林曦回看了李傲一眼,见他拿着自己的寒假作业点点头,就也对肖文聿点了点头。
肖文聿给林曦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一沓厚厚的案件卷宗和一个笔记本放在酱色的长桌上。
林曦攥紧白色的纸杯,妄图用它散发出的热量捂热自己冰凉的手指。江幼秋那晚噙着笑容认真看仙女棒的模样还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现在只有请你尽力配合警方的工作,才能早日找到这个扭曲的凶手,为你的朋友报仇。” 肖文聿等林曦喝了几口水,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才开口:“现在我们开始吧。”
林曦点点头,身为一个社会版的记者,她知道什么时候要克制自己的个人感情,保持理智和专业。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具体是什么时候?” 肖文聿问道,深棕色的眼珠显得格外深邃。
“大年三十的晚上……” 林曦一一回答了肖文聿的问题,把之前在妇幼保健医院见到江幼秋和年三十晚上的事情都描述了一遍。肖文聿如刀削般的侧脸转过来,将笔夹在本子里:“依照你的描述,江幼秋在流产后有一段意志消沉的时间,但是这反而促使她下定决心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这样说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她走到深安河边上,很可能是打算趁着夜色逃港,只是没有想到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那个凶手抓住了。”
林曦没有说话,说了那么久她也累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抓着空杯子点点头。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为首的那个男声格外耳熟,肖文聿蓦然起身,那一行人已经闯进会议室了。
是麦志飞。他身边跟着两个小弟,身上还穿着黑色西装,眼圈却是红的,像一头在冰原上走投无路的狼。
“就是你是不是?你和幼秋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会死?!” 麦志飞大步冲过来,想要攥住林曦的领口好好问清楚,却被肖文聿挡在身前一把抓住手腕,他身后的两个小弟见状就要上前扭打肖文聿,但还没动手就被身后匆匆赶来的两个年轻警察给控制住了。
“你们是死的吗?三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肖文聿朝这两个人低吼道。
“对不起,肖副队。他们一来就往里闯,而且又是受害者的家人,情绪激动我们也不好太怎么拦……” 两个小警官一边扭人,一边苦着脸说,这年头警察也不好做啊,对蛮横的被害者家属也都是以安慰劝导为主,更何况这人的身份特殊……谁知道他还竟然径直闯到肖副队这里了。
“姓肖的,你放开我!” 麦志飞情绪激动,拳头攥的死紧。
“你搞清楚,这里是警察局,不是沙金村灯红酒绿的销金窟,更不是菜市场!” 肖文聿吼道。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和麦志飞健壮的胳膊纠缠在一起,倾身上前在麦志飞的耳朵边说:“如果你在这里乱来,不管你上面那个人是什么来头,你都得给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