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傲, 先吃点茶叶蛋垫垫肚子，等下坐车会饿。” 两人走进火车站, 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坐下，林曦给小李傲剥开一个蛋。
“妈妈, 等一下，我要去那个书摊上看一下，一会儿就过来。” 林曦抬头一看,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火车站常见的卖杂志和地摊文学的书店，李傲要是过去也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好吧, 妈妈要看行李不能过去, 你别到处乱跑啊。”林曦叮嘱了两句，又给李傲两块钱, 就自己慢慢吃那颗茶叶蛋。
林曦看着小李傲自己在书店里挑了一本书，低头翻着，看起来乖乖的样子，不由欣慰一笑。
正把嘴里最后一口茶叶蛋咽下，候车大厅就突然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女人推搡撕扯着对方，一个说另一个碰倒了她的行李，把里面值钱的相机摔裂了要赔，另一个说对方是讹钱。这两个人正好挡在林曦和书摊中间，林曦左右挪动身体，又不敢离行李太远，就这么被挡住了不到30秒，小李傲竟然不见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火车站多乱啊，万一被人贩子拐走可怎么说。她急得胡乱找一个看起来穿着不错的年轻人帮她看行李，背着背包就起身找李傲。
“小傲，小傲，你在哪里？” 林曦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可走遍了候车室，哪里都没看到小李傲的身影。
“叮咚，M384次列车的乘客请到检票口检票，检票员同志请就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检票广播突然响起，林曦眼前忽然出现无数个人头，一排排的挡在她面前，她更加看不到小李傲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曦急的都要哭了。不行，一定要找工作人员帮忙。她匆忙抓住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把情况讲了，那人可能也见多了这种事情，立刻问清楚了李傲的身高年龄长相，迅速去组织人手了。
林曦急得焦头烂额，穿过重重人群一遍遍检索着，在经过洗手间第三次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妈妈”。她猛一回头，小李傲正捏着本杂志站在洗手间门口呢。
林曦冲上前一把抱住李傲，也不管周遭进出男厕所的人的目光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把妈妈急死了！” 林曦声音都哑了，仔细听还有些哽咽。
小李傲很愧疚，低声说：“我刚才看书突然内急，就来上洗手间了。”
“那你怎么这么久没出来，刚才妈妈叫你你没有听到吗？” 林曦问。
“对不起妈妈，” 小李傲看妈妈急的样子也有些害怕：“我刚刚在厕所看书太入神了，没有听到你叫我。”
“你啊你啊，” 林曦又后怕又觉得幸运还带着点气，戳了戳小李傲的脸蛋，严肃地说：“以后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乱跑，要去厕所也要提前来和妈妈说一声知道吗？你要是被人拐走了，就一辈子也见不到我了！”
“知道了。” 小李傲垂头丧气：“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行了，现在我们去找帮妈妈找你的火车站阿姨说明情况，然后向她道谢和道歉，因为我们麻烦他们，耽误他们工作了。”
“嗯，好。” 李傲低低应声的样子像个小可怜虫，林曦憋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一大半。紧紧抓住小李傲的手穿过人群，林曦找到了帮她的工作人员，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不好意思，刚刚麻烦你了。” 林曦向那个帮她看包的小男生道谢。
“孩子找回来就好。” 那个男生朝她一笑，带着点特有的少年气，林曦这才发现这个男生长得十分清俊帅气，是那种会被学校女生封为校草的小鲜肉类型。
“我要走了，你们以后小心点。” 那个男生显然也没发现林曦长得那么艳丽，微微一愣，抓起自己的行李就离开了。林曦才知道这个男生应该是乘坐火车抵达深安的旅客，倒白白因为她浪费了20分钟。
很快就到他们检票上车了。这是一辆典型的绿皮火车，里面有典型的上中下对开卧铺格局，典型的鸡腿盒饭，典型的卖各式特产的乘务员，典型的吵闹不休的小孩，还有典型的热水泡方便面以及满地瓜子壳。
铁笛轰鸣，列车缓缓驶离深安。这是小李傲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离出远门，他坐在下铺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窗外掠过的种种风景。对床的阿姨看他可爱，把自己带的喜之郎果冻分给他，他有礼貌的道谢并结果一个，小心的揭开盖子小口咬果冻，半张脸掩没在列车驶过隧道时昏暗的灯光中。
38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像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一样，拉着满车旅客抵达长安。林曦按照之前查的旅游资料，带小李傲坐上蓝色电车，在西大街附近找了个40元 一晚的招待所住下。93年时内地的工资还远不能和深安特区相提并论，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不过2、300元罢了，所以这个招待所的条件还是相对好的。
“累死了，小傲，我们先洗个澡休息一会，晚上再出去逛吧。妈妈带你去吃夜市好不好？”
说到吃的小李傲总是格外积极些，更何况他小孩子精力旺盛根本不觉得坐车累，于是积极点头：“好！”
于是两人洗完澡休息片刻，就重新神清气爽的出门了。和深安黏腻的湿热不同，长安热的干脆爽利，太阳正当头就冒汗，树荫底下就凉快，晚上更是有习习凉风。走在西大街上，道路宽阔长直，两旁居民区盖有许多瓦房，隐隐还能听见秦腔从巷子里传来，古城长安，虽老旧，却透出别样的气象与风韵。
路过街边小摊，林曦和小李傲的手里就一人多了一只冷锋汽水。
“咱们现在要去的是西大街北边的回坊，那里有很多陕省特色小吃，你知道什么是回吗？他们是56个少数民族的一只……”林曦一边走一边给小李傲科普，小李傲饶有兴致的听着，时不时提问，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回坊。
这时候的回民街虽然不像日后那样成了一个热门旅游景点，却也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窄窄的街道边挤满了卖羊肉泡馍，肉夹馍，灌汤包，涮牛肚，水盆牛羊肉之类的商家，回汉杂居，倒也分外和谐。
林曦和李傲因为想多试几种不同的食物，在每一家食馆都只点一份东西，一家家试下来，到了羊肉泡馍店，肚里已经有七成饱了。
这家店生意火爆，正好剩下最后一张空桌子，母子两坐下点完单后，林曦对小李傲说：“今天就吃这么多了，晚上肚子里积食不好，等下我们再散步去鼓楼那边，好吗？”
小李傲没有异议，他们点的羊肉泡馍也很快就上来了。满满一大碗羊肉泡馍，羊肉的浓香扑鼻，汤里还飘着木耳和葱花，即使刚刚已经吃了那么多东西，林曦和李傲也觉得肚子里还缺点什么。
两人把面饼掰碎了泡着汤一点点吃，凉风也带了些暖意。正在这时，有人进店用长安话问道：“伙计娃，你们还有空位吗？”
即使是在讲方言，林曦也立马认出了这独特而低沉的嗓音，她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第26章 凤凰牌二八大杠
肖文聿穿着短袖衬衫, 带着一块上海牌机械表，嘴唇抿的很紧，眉头还有一丝阴郁。
伙计应了一声，又说：“现在没位了, 你和那两个客人拼一下桌吧。” 说着手指向林曦他们两个。
肖文聿顺着伙计的手指看向林曦，眉头瞬间松开, 嘴角露出这几天难得的一点喜悦来。他走到两人的身边说：“你们也来长安了。”
林曦用勺子搅搅和脸差不多大小的粗瓷碗：“肖副队能来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现在是假期, 很多人来旅游的。肖副队你别光站着, 也坐下吧。” 前一句还带着点赌气的意思，后两句又开始找补。
肖文聿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任务急，上午接到通知下午必须出发, 你和小傲都不在家，所以没有知会你们一声。不好意思。”
林曦觉得自己的气实在来的莫名其妙了, 更何况肖文聿这么一个人，本来是不需要向她解释任何东西的, 却仍旧和自己说不好意思，心里也开始觉得过意不去：“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说好请你吃饭的事没落实, 心里不踏实。既然你在这里，今天这顿羊肉泡馍我请你吃吧, 回深安了再补上先前欠的那顿。”
“肖叔叔, 妈妈很诚心的，你不见了还去警察局找你了呢。” 李傲一边认真掰馍一边说。这小子,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还一边美美的吃泡馍一边童言童语，让林曦想一把捂住他的嘴摇晃。
肖文聿本来想说没必要请客，但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竟微微一热，这几日的疲倦与劳累都似乎淡了散了些。其实哪有那么多巧遇，那天琼英因公事和他通话时，顺带 说了一嘴林曦要找他，他恐怕林曦还有别的事，就打电话问楼下小卖部的老板，这才得知林曦和李傲两个已经在来长安旅游的火车上了。他估计这两天两个人总会来 回坊吃些小吃的，晚上便也来这里吃泡馍，谁知道第一天就遇上了。
心里一动，他忽然就问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们这趟来有打算爬钟山吗？”
“啊？” 林曦不明所以地回答：“有，打算逛完长安和周边的地方，最后两天去。”
“我任务完了放两周假，本来打算过几天就去钟山的，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肖文聿抽出一点纸巾把桌子上小李傲手边的汤点擦掉一边说。
“啊，好啊。那你这几天呢？也在长安玩吗？” 林曦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别人会以为你想邀请他一起玩的，矜持点！
“我家就是长安的。” 肖文聿闭了闭眼睛，一副疲倦的样子：“我母亲身体不好，最近在医院陪她。”
“啊，这样子，希望阿姨早点康复。”林曦说：“你能回来阿姨一定很高兴的。”
肖文聿笑笑没说话，眼神闪过一丝阴郁，林曦也就识趣的没往下问，他从桌上的纸巾筒里再撕下一片纸巾，拿出一只水笔再上面写下一串号码都给林曦：“我家电话，你要去前联系我。”
“嗯，好的。” 林曦接过那片纸巾，小心的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正好这时肖文聿的羊肉泡馍被端上来了，他看了看小李傲，说：“你这样掰得太大了，我可以给你示范。” 说着下巴抬了抬示意李傲把手上那小半个饼给他。
李傲警惕的看了眼肖文聿，手还死死的捏着自己的饼，正在迟疑要不要把饼递出去，肖文聿就低笑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饼细细的掰开成豆子大小，放到李傲和林曦的碗里，说：“你们尝尝，是不是好吃些？”
林曦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到嘴里，肖文聿亲手掰的果然更加好吃些，就又舀了一口喂到小李傲嘴边：“小傲你试试，和我们掰的真的不太一样。” 小李傲抬头看了看肖文聿，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就不肯张开嘴，别扭的从妈妈手中接过勺子说：“我今年六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不用妈妈喂。” 然后就颤颤巍巍的把那一大勺汤送入小嘴中，果然肖文聿掰的面饼更加细致美味。
“好吃。” 李傲细嚼慢咽了一番后才说道。三人不再说话，专心吃东西，很快两碗羊肉泡馍就见了底。
“你们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肖文聿放下筷子，从钱包中抽出一张五十元，放在桌子上。
“你干什么？我说过了要请你的。” 林曦想把那五十元从桌上拿走，肖文聿的手指却已经按上了那张钱：“林曦，这是我的地界，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等回深安我一定不抢着买单。”
“好吧……” 林曦坚持了一会儿，然而肖文聿不为所动，只好无奈的收回了手，又说：“我们一会儿再去鼓楼转转就回旅馆。”
“走吧，我送你们。” 肖文聿点头。
出了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黑色的哑光金属车身充满着结实可靠的感觉。肖文聿走上前，弯腰开锁，扶着车把对林曦和李傲说：“你们上来吧。”
“你还有这种款式的自行车？” 林曦有点惊讶的问，这不是70年代的标配吗？
“我父亲的。” 肖文聿低头，大手轻拍车杠：“这些年只要回来就保养它，还和新的没两样。很安全，别怕。”
林曦带着李傲走上前去，肖文聿把小李傲一把抱起来放在车把手上，让林曦坐在他身后，叮铃一声，二八大杠平稳地穿过人流往前驶去，把食物混杂在一起的热气和香气抛到了夜色之后。
没过两分钟，就到了鼓楼旁边。抬头望去，如这座古都一般厚重的石砖基石上是被灯火映照的辉煌一片的重楼叠檐。每一砖、每一瓦、甚至每一个木头配件都蕴含 着历史的故事，肖文聿骑着单车载着林曦和李傲绕着鼓楼转了一圈又一圈，林曦抓着肖文聿的衣角，能看见李傲仰得高高的头和盛着光的眼睛。
“这二八大杠本来就很重，更别提前面还坐着一个孩子了，肖文聿还能骑得那么稳，真是难为他了。不过他这个人倒是和这辆车看上去很相符合……” 林曦胡思乱想着。
“我们再去钟楼吧。” 肖文聿说，自行车稳稳拐了一个弯，和路边蓝色的电车一起由一片灯火驶向另一片灯火。
钟楼和鼓楼差不太多，都是四四方方，堂堂正正的模样。肖文聿绕了两圈，就把林曦和李傲送回了招待所。
把小李傲从车前把抱起来轻放到地上，林曦则自己从车后座跳下来，朝肖文聿微笑着说：“肖哥，今天谢谢你。嗯……又一次要向你说谢谢，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小李傲这次也礼貌的说：“虽然我的屁股有些痛，但是谢谢肖叔叔。”
肖文聿闲闲的扶着车把手说：“不用谢，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义务。” 说完自己也笑了，三人互道了晚安，他又给林曦比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就蹬了一脚自行车骑远了。
晚上整理好行李躺进被子里，小李傲忽然翻了一个身面对着林曦说：“妈妈，今天的钟楼和鼓楼很好看。”
林曦和他面对面，看着李傲挺直的小鼻子和认真的眉眼说：“你喜欢这些古建筑，妈妈以后就多带你出来看，好吗？”
小李傲点头，头发在枕头上也跟着滑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我长大以后想当建筑师。”
林曦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那个在寒夜中解下尸体的冰冷少年和在黑暗中沉浮的狠辣青年，还有呼风唤雨的李傲最后被缉拿归案时在闪光灯下的冷漠侧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