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Menu.179 蒜香鸡翅(上)
春信寥寥, 花红散尽, 仿佛昨日的清晨还飘着落蕊的花魂,今日便只剩下绿意蓊郁的枝头了。这般天气最易勾起诗人愁绪, 若是放在京都那些文人的嘴里, 不说三两首和歌,至少也是要来几句酸溜溜的俳句来哀悼一番这晚春余韵的, 只是斋藤一不过一介武夫, 却并无这腔雅兴。
无尽的蝉鸣与连绵的雨季近在咫尺,如残棉暮雪般漂浮着的柳絮缠缠绵绵,抱团依偎在一起, 随风一同席卷着,若是风再大上一些, 则舞动的频次更密, 恰似他如浮萍般无根的人生。
日光迷离,檐角的风铃兀自颤动着,透过梧桐叶的交错光影落在静寞的院内, 身着浅葱色羽织,打扮得像是幕府年间的男子闭目站在檐下,乌黑的刀鞘悬于腰间,微微出鞘的打刀却折射出略显晦暗的光芒——并非是因为他的惫懒与疏于打理, 实是因为在禁刀令实施的当下,连保养刀身的丁子油与磨石粉都极难买到。
如紫藤花般轻柔的发丝在肩上微垂,男子的表情平和,就像是神道旁的石塑一般木然, 任由明亮与阴翳将身体分隔,恍然间,似有难以言喻的静物之美。
“唉……”良久之后,斋藤一才微微发出一声叹息,那如濑户内海般深邃的绀碧色眼眸缓缓睁开,如预言般喃语道,“又快下雨了吧。”
并不是天色有变或是燕飞蛇渡,由左臂传来的密密麻麻的酥痒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潜藏于骨髓之中的虫豸,在时刻不歇兢兢业业地要将他的骨殖蛀成镂空似的。连年刀光剑影的生活带来的新伤旧患一同加诸于身,每当阴雨来临之时,总会附赠他这不期而至的疼痛。
但即便如此,例行不辍的修行却是不可停滞的。斋藤一左手紧握着刀柄,刀刃缓缓抽离鞘口,右手则稳持着刀鞘,在重心随着右足前倾的同时,刀光一闪,以迅猛之势向着面前的竹桩斜向斩下。
在刀锋出鞘的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忘记了流动,变得沉重而死寂,而当他缓释收刀,刀尖重新汇入刀鞘的刹那,才听到那一声脆响——被他斩断的竹桩自断面滑落,跌在地面上惊起一滩浮尘。
“有些生疏了啊……”尽管方才的刀技在外人看来已算得上惊世骇俗,但斋藤一却微微皱眉地摇头,这般滞慢的居合,落在那位天才剑士的眼里,肯定又要嬉皮笑脸地嘲笑他,“阿一啊,这么慢的刀,你是街边纳鞋底的老婆婆吗?”
如果是他,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即使落在他今日这般田地,也一定是能活出全然不同的境况的吧?他不禁会这样想着。
毕竟,那是名为冲田总司的存在啊。
只是斋藤一却学不来,又或者说,他不愿去学异于己身的事物。那些与他的信念偏差疏离,与他的信条背道而驰的东西,他都懒得去瞧上一眼。
然而,就像是命运与他开了一场无伤大雅而痛之入骨的玩笑一样,刀剑,将命中一切系于锋刃之上的斋藤一,却遭逢了世上从未有过的变革。美利坚的黑船俯临江户之湾,火器之厉,火炮之烈,早已超越了身为浪客武士的斋藤一的想象范围。苦练的武艺,潜心的刀技,都成了浮烟般虚妄的海市蜃楼,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武士这一流传千年的传统被世人遗弃了。
诚字旗,新撰组,幕府,藩属,这些绵延得像是层层叠叠的沙堆样的事物也都随斋藤一一起被维新的洪流冲得支离破碎,而像他这样旧时代的幽灵,大约也只能靠着往昔岁月的记忆苟且偷生下去了吧。
现如今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呢?斋藤一不禁想起了过往的故友们,如若像他们一样拼死于沙场之上,生于刀尖,死于刀剑,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至少,可以免却如今这般彷徨的痛楚。
将打刀藏于铺盖下的木箱,披上灰褐色的蓑衣,再戴上一顶稻草编制的斗笠,只余下一双不见悲喜的眼眸露在外边,斋藤一于深沉的暮色中推开了院落的门,迈开步子远步向外。
此时是明治三年,戊辰战争刚刚终结,斋藤一隐姓埋名,连同一身绝然的武艺一同封存,独自在江户的城郊中生活着。
彼时并不安宁,幕府的落幕也不过这短短几年,新政府的根基还不牢固,西南反叛声势浩大,反抗新政府的人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斋藤一熟识的人。但他却无心参与进去,旧幕府大势已去,这些鱼死网破的挣扎,不过是在山洪爆发中的颓死挣扎罢了,终究只是徒劳无功。
只是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大势,他却看不清自己的命途所向,这不得不说是一件讽刺至极的事情。又或者说,在这滚滚车轮的趋向之下,个人的死生已是无足轻重。
江户的夜晚,总是如这般车水马龙的,放眼望去万千烟火如星夜在视线中穿梭,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斋藤一缓步走向人声鼎沸的街市,脚下的道路在视线中回环着,他遵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转弯或直行,指尖碰触着街边粗糙的墙壁,直至来到一扇漆黑木门的跟前。
隐隐泛着熹微的光亮的木门,那鎏金的门把手却像是要刺破这黑暗一样,于烛火中倒映出暗淡的金色光圈,不禁让斋藤一有些担忧这门把手会不会被街上流窜的三道九流趁着半夜三更给偷了去,而门上的招牌,则一如既往地显示着这处建筑的名字。
「猫屋餐厅」。
餐厅,最初斋藤一还对这稀奇的词汇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知道是自西洋人流传而来的叫法,实际上不过是饭馆与酒肆的别称而已。
像是这样的地方,旧幕府那帮故步自封,视所有外来事物为洪水猛兽的朽木自是不会来的,而政府军的人忙着打理事务,也不会专程来如此偏僻的地方。因此斋藤一便把这里当做自己独然的乐园,闲暇时便会来此小酌两杯,顺道品一品此处的料理。
“不过,再这样下去,可就……”他不无忧虑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只出不进,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禁不起挥霍,更何况斋藤一身上只剩下当初身在新撰组时攒下的一点积蓄,这些时日以来,早已用却大半。
斋藤一思忖间,手已搭上了那扇木门,本想往下一按,谁知门吱呀一声就缓缓开启,让他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尔后清亮的门铃声灌入耳中。
“叮铃叮铃——”
弥漫着与街头湿冷气息截然不同的暖意氛围,随着斋藤一踏入门槛的片刻逐渐明晰起来,他望向在门口的花架上放着的几盆花草,前两日还是几株橙色的金盏菊,今日便换成了几盆开得正好的杜鹃,让人见着心情便明朗了许多。
“怎么啦,藤田先生?”见进门的客人杵在原地,小狐狸迎上去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花……”斋藤一如实将自己的想法托出,“开得挺好的。”
斋藤一这一姓名在旁人耳中未免太引人瞩目了一点,他单取一个藤字,如今化名为藤田五郎,以这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平无奇的名字生活着。
“因为店长照料得很好嘛!”小狐狸笑着说道,“客人需要点餐吗?”
“嗯,给我来份菜单看看。”这里的梅酒颇为可口,清酒的滋味也引人入胜,斋藤一每次都会思量许久到底要点些什么来做下酒菜才好。
餐厅里很是热闹,大约都是感受到了这蒸笼般闷湿的空气来这里避避的吧,只是穿着甚是奇怪,那露出胳膊肘的半袖短衣的布料不知是由何做成的,上边还印着异国符号似的歪七扭八的蚯蚓字。而在那少年旁边的红发男生更是高得吓人,简直如同巨人一样。
“那边的客人怎么老看我们啊……”黑子哲也有些不太明白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穿着的这件“fight up”T恤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知道啊。”火神大我满不在乎地夹了一块肉,像是这样的目光,他刚回日本的时候就经历过不少,如今早已习以为常了。
而更令斋藤一忧心忡忡的,还是靠窗边的位置趴在桌上的银发武士,在如今废刀令大行其道,挎着武士刀走在街上随时可能被警督找上门来的现在,他哪怕偶尔练练刀都是小心谨慎至极,那人却大大咧咧地将刀放在旁边,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胆大狂妄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坐在他对面身着黑衣的男子也是一样,他保持着正襟危坐的跪坐姿态,看似慵懒,右手与重心却始终在腰际的长刀上,手指也常常不经意地碰触刀镡处。这样的姿势是为了察觉异常时能迅速抽刀反击,斋藤一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皱着眉头望了那两人一眼,决定在离那两人远一些的地方落座。
“这里是菜单,有什么想点的就请随意看看吧!”小狐狸将菜单送了过来。
“嗯……”略一沉吟,斋藤一便做好了选择,“我要这个。”
上次他来的时候就见着好几道颇想尝试的料理,这次正好如愿。小狐狸低了低头,看着斋藤一的手指所停留的位置,轻轻点头,“「蒜香鸡翅」是吗?好的,请稍等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薄樱鬼X刀剑乱舞
若是让冲田总司的两把刀遇见曾经并肩作战的斋藤一,该是怎样的场面,私下想了很久,现在才开始动笔0 0
希望不会失望
第180章 Menu.180 蒜香鸡翅(下)
在明治政府上台后, 新政府政令广施, 改革制度,试图将日本社会上下的风貌焕然一新。但对于普通人来说, 最为明显的改变不是轮船火炮, 机车铁路,而是路旁的这些小店。在绵延三百年之久的禁肉令废除之后, 猪牛鸡鸭终于出现在市集, 登上了餐桌,成为了日后与人们息息相关的一部分。
而日本的崛起,或许, 正是从那时正式开始的。
斋藤一这两年也品尝过此前从来不沾的肉食,寻常店家大多像是从前煮芋头、蒸红薯那样如法炮制, 可连去腥都做不到的厨师, 又怎能烹调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滋味呢?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一般勉为其难地浅尝两口,便匆匆放下竹箸了。
当斋藤一偶然发现这间名为猫屋的料理亭后, 才真正品味到来自于肉类的美好滋味,在大快朵颐之余,也不免懊恼万分,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发现这家店。而鸡肉这样的东西, 外面虽然也有,但大多是整鸡售卖,像是这样单独标明以鸡翅为主的料理,他还是头一回见着。
“店长, 七号桌的客人要一份蒜香鸡翅!”小狐狸掀开厨房的布帘往里嚷嚷着。
“嗯,知道了。”幸平纯应道,过了一会儿见小狐狸还站在门口,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店长,晚上咱们吃可乐鸡翅可以吗?”小狐狸舔了舔嘴唇说道。先前幸平纯拿便利店买来的可口可乐做过一次,甜香软糯,小狐狸吃了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会儿碰见斋藤一点了一道蒜蓉鸡翅,一下子又想了起来。
“又想吃可乐鸡翅啦?”她转过头去,发现小狐狸的眼睛都在放光,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小狐狸忙不迭地点头:“嗯!”
“做可乐鸡翅可以,不过晚上的苦瓜炒肉你也要乖乖吃下去哦~”
小狐狸听到前半截才刚咧开嘴,听到后边就又皱起了眉头,他嘟了嘟嘴,像是作出了怎样大的牺牲似的问道:“苦瓜的话,吃……就吃两口可以吗?”
“至少半盘。”幸平纯讨价还价着,为了让小狐狸改正挑食的坏毛病,她可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嗯,好吧。”在心里估较了一下半盘的分量之后,小狐狸答应道,“反正半盘也没多少嘛。”
而当他看到当天晚上幸平纯端上来的大盘苦瓜炒肉之后,那宛如打翻了颜料盒一般的脸色,那可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了。
待小狐狸放下门帘转身回去,幸平纯将高汤里添了些水后,才开始料理起这道蒜蓉鸡翅来。
鸡翅,是鸡身上最具诱惑力的部位之一,之所以会说之一,那是因为还有着硕美的鸡腿与之一争高低。就幸平纯的经历而言,或许小的时候还会偏爱于肥美肉多的鸡腿肉,但一旦年纪稍稍大上一些,柔嫩可口的鸡翅就会一下子闯入美食的视线,成为不可割舍的心头之爱了。
“我的松肉锤哪里去了……啊,在这里啊。”
虽说总会有人跳过这一步,但幸平纯确是每次都规规矩矩以松骨捶肉开始的,拿着凹凸不平的小锤子在鸡翅上敲敲打打的少女,乍一看与跌打馆里帮人活血化瘀的老师傅没什么两样。经过如此处理后的鸡翅会更显软嫩,为了使客人得到更好的享受,即便会麻烦一点,幸平纯也不会有丝毫懈怠。
“味霖、酱油、蜂蜜……”捶松的鸡翅上还需划上两道小口以便腌料入味,在此之后,幸平纯在沥干水分的鸡翅上一点一点地码上调味料,“对了,还有香叶碎!”
白白嫩嫩的鸡翅就这样被酱油晕染上了一层深褐的余韵,蜂蜜再将表面变得莹润油光,简简单单的几步处理,忽然就使得鸡翅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而这正是料理的乐趣所在。
腌制鸡翅的时候可不能急躁,不然待会儿做出来的鸡翅虽说表皮有滋有味,内里却会寡淡得如同白水一般。入味,这是衡量一道鸡翅做得如何的重要标准,但是幸平纯此前又是锤凿又是刀劈的,倒是让这一过程缩短了不少。
在鸡翅入浴的时间内,幸平纯也没闲着,她开始着手准备起等会要用的蒜末。切得细碎的雪白蒜末在滚油中入锅,立刻响起嘈杂的沸鸣声,无数璀金色的小气泡附着在蒜末的表面上,刹那间便多了一层金色的锦绣外衣,而迷人的蒜香就这样徐徐袅袅地升了起来。
吸收完腌料香气的鸡翅本身油分就很滋润,也就不需幸平纯再加很多油,只要稍加一点即可。随着温度的升高,别样的焦香混在令人沉醉的鲜美中慢慢飘散,而酱油香料也趁着鸡肉的纹理间隙悄悄地钻了进去。方才炸好的蒜蓉在鸡翅将好未好之时铺在上边,料理本就层次丰富的滋味中又多锁入了一层蒜香。
“这是您点的「蒜香鸡翅」与清酒。”幸平纯将新鲜出炉的鸡翅与一壶清酒一同奉上,“请慢用。”
满满一盘的蒜香鸡翅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摆在斋藤一的面前,在香草叶与柠檬草的腌制之后,亮金色的表皮经过油煎飘起缕缕焦香,而炸得喷香的蒜末也在盘中散落着,斋藤一拿起筷子,稳稳地夹起一块,先是吹了吹,将温度稍稍降低一些,才往嘴中送去。
“……真是出乎意料啊。”
斋藤一第一次发现原来鸡翅是如此美味的料理,柔嫩的鸡肉用牙齿轻轻一带就能从骨架上撕扯下来,不像牛肉那样硬板,也不像猪肉那样肥腻,软柔入味的肉质既保有了肉的丰腴感,又几乎令人感受不到油腻,一口下去实在是令人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