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浪费食物,可是很大的罪过。
之前提到过,关东与关西的寿喜烧做法是不同的,与关东简练的汤锅做法相比,关西的方式要繁琐许多,不过自然也会多出一些别样的风味。
“滋啦滋啦——”
幸平纯在烧热的寿喜烧锅里,均匀地涂上了一层牛脂,随温度融解的牛油在灼热的底部均匀地晕开之后,再一片一片放入切得大片的颜色诱人的薄牛肉,那薄薄的一层刚贴入锅里,就开始爆出浓烈的肉香。
“哇哦……”御手洗红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也逐渐放松地靠进椅背里。
不得不说,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幸平纯这样娴熟的动作,再闻着令人迷醉的香气,不失为一种绝妙的享受。
“接下来则是……”
幸平纯在牛肉片上撒上了一层白糖霜,因为客人之前提到过爱吃糯米丸子的缘故,她加的比平常稍多了一点,再然后是昆布高汤与少许酱油、味醂调和而成的口味清淡鲜甜的汤汁,待牛肉看上去变色入味之后,就轮到蔬菜与豆腐的登场了。
牛肉被幸平纯用筷子拨弄到了角落里,然后开始往锅里摆放之前准备的板豆腐、蒟蒻丝、洋葱、金针菇等新鲜食材,那红红绿绿如同开会一样井井有条地排列的美味们,看上去分外的养眼。
接下来,则到了最为关键的焖煮的时刻。
一般人或许会在寿喜锅里再添些汤汁或是加些水,不过在幸平纯看来完全没那样的必要,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寿喜锅的中间加了些青绿的茼蒿,然后盖上了盖子。
“请等三分钟,三分钟之后就可以吃了。”
“好……好的!”
三分钟的等待,说起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对于惯于忍受的忍者来说,为了任务在森林里埋伏三天三夜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对于此时的御手洗红豆来说,却没有比这更为难捱的时刻了。
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热汤,食材也随之晃晃荡荡的摇动着,散发出只属于寿喜锅的甜美气息,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一饱口福,御手洗红豆的目光在柜台上的钟表与眼前的寿喜烧之间来回移动,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三分钟的结束。
“终于好了!”
伴着底汤滚开的呼响声与袅袅升起的水汽,御手洗红豆一把掀开了锅盖,然后抓起了筷子,先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到碗里。
“首先,一定要蘸上蛋液才行!”
对,寿喜烧的话,牛肉必须要先在蛋液里搅一下之后才能入口,不然那跟水煮牛肉还有什么两样呢?
或许对于你来说,生食鸡蛋这件事会让你倍感疑虑,但是只要尝试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就绝对不会对那种顺滑浓郁的味道感觉排斥。
热气腾腾的牛肉早已吸收酱汁变成了焦糖色,稍稍蘸上些浓厚滑润的蛋液放入口中,在入口的一瞬立时能感受到清凉滑腻的触感,然后再嚼上两口,保留些厚度的牛肉的弹性释放着充盈的酱汁,再融化在唇齿间,那鲜甜嫩滑的感觉简直无以伦比!
“好好吃!”御手洗红豆嘴里包着食物,口齿不清地称赞着。
细细品味,在舌尖破蛋而出的牛肉在鲜咸中带着些微甜,柔嫩中又带着些韧性,一口就这样融化在嘴里,实在是让人难以形容的绝佳美味。
这个时候怎么能没有酒呢?御手洗红豆挥了挥手,叫来了小狐狸:“给我来壶清酒!”
寿喜烧要配的酒,当然是纯米的吟酿,这种酒的口感微涩,单喝实在不合适,偏偏搭配上料理就显得相得益彰,尽力地突出着食物的鲜美。
小狐狸照幸平纯的话热了一壶送了过去,然后看着那位客人就着寿喜烧两杯下肚,然后一张笑脸开始变得红扑扑的了。
“好酒!真好喝!”
虽说牛肉很好吃,但是锅里的其他配菜也相当不俗,御手洗红豆最喜欢的就是那蒟蒻丝,融合了汤汁的它们显得很有嚼劲,咬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至于豆腐与茼蒿,则是最佳的下饭菜,裹上些晶莹软糯的白米饭送入口中,每一粒米都飘散着令人沉醉的香甜。
刚刚看上去还一大锅的寿喜烧和一大碗米饭,就这样进了御手洗红豆的肚子,而且她看上去好像还没有吃饱,继续挥手叫着幸平纯。
“店长麻烦再给我加点乌龙面吧!”
“嗯……好的。”
在剩下的锅底里加些乌冬面,可以将寿喜烧的酱汁精华完美地利用起来,而且用这汤汁煮出来的面条相当美味。
只是,这位客人会不会吃得太多了一点?
“店长不用这样看我啦,我每天的训练强度都很大的。”拿着筷子一脸期待地等着接下来的乌冬面的御手洗红豆笑着说道,“根本胖不起来。”
“但是……”
幸平纯想了想,还是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虽说年轻的时候仗着消化功能好,暴饮暴食也没有关系,可在人近中年的时候,还不改变之前的饮食习惯,就会很容易发福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讲出来会很扫兴,所以她也就识趣了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后来见识了御手洗红豆十年后的模样之后,幸平纯对这样的决定深感懊悔。
算起来,得有大半的锅都在猫屋的头上啊……
“乌冬面好了,请慢用。”
“谢谢店长!”御手洗红豆捧着热乎乎的面汤,温热的水汽在面颊轻轻漾开。
总算,感觉好了一点啊……
就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自从中忍考试以来,她就倍感压力,而压力的源头,则来自于她从前的师父。
大蛇丸。
一念起这个名字,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墨黑长发下惨白阴鹜的笑容,与蛇一般冰冷狠戾的金色瞳孔。
御手洗红豆的身世与大蛇丸很像,都是年幼失怙,却很坚强聪慧,曾几何时,她是以大蛇丸作为榜样而全力成长的。
人,总是会想着向强者靠拢的,想要成为老师那样强大而可靠的忍者,一直是她幼年时的心愿。而大蛇丸的弟子,也是她那时引以为豪的身份。
只是,她与大蛇丸有本质上的不同。
御手洗红豆轻轻嘬了两口碗中的清汤。
大蛇丸离村的时候,她才刚十二岁。
她只知道自己的师父有野心,并且心思藏得很深,却没想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大蛇丸的不告而别,最为痛心的不是三代,而是身为弟子的她。
信念支柱的崩塌,这种事情带来的痛楚,是常人根本难以想象得到的。
“店长,麻烦结一下账。”御手洗红豆饮尽了最后一口汤。
如果,她能亲手杀掉那个男人,就好了吧,只是就算自己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恐怕也奈何不了对方半分。
她的嘴边不由得划出一道自嘲的笑容。
当御手洗红豆走出店门时,天色刚好黯淡下来,柳絮状的残云在天空越飘越远,而暮光则在天的尽头完全消失。
“这家店还真不错……”
此前在死亡森林遭遇到大蛇丸的不安,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这样的情绪只是短暂地持续了几天。
在得知三代的死讯之后,她一脸怅然若失地又走进了店里。
“店长,麻烦来一份寿喜烧。”
只是这一次,好像不管怎么往胃里填入食物,都无法克制那不断蔓延的窒息感。
只能缓解。
第76章 Menu.076 清炒苦瓜(上)
白不见日, 夜有鬼啼。
平安京近来异象频生。
天空如同被浸在了深黑墨汁的墨砚之中, 浓而彻烈,又似将成堆成堆的黑曜石碾落成泥, 蘸着桂川之水绘成了亘古不变的幕布。
“把你的痛苦, 都交给我来分担吧!”
“伞在风雨中守护着我们——天翔鹤斩!”
“祸……祸福相生!”
城区里并无白日里的喧声与笑语,无明无火, 亦无声无息。纵横交错的街巷间, 安倍晴明麾下的式神正与潜入平安京的妖魔们殊死搏斗着。
跃向半空中的姑获鸟抽出伞剑与对面失去神智的鬼武士短兵相接,金铁交击之声铿锵作响,剑锋如潮, 眼见刚杀退一只,身旁一团绿油油的毒液突然朝着她吐了过来。
“小心!”座敷童子惊慌喊道, 就在姑获鸟坠势欲显, 避无可避之时,一层轻而柔和的无形风盾罩在了她的身上。
“不必担心,我会庇佑你的。”
清冷温和的男声, 就如带着丝丝凉意的清风一般,有着不可思议的抚平忧虑的神力。
掠过四周的风骤然加快,姑获鸟感觉自己的身形一轻,散发着浑浊恶臭的毒液就这样擦过前襟, 落在路旁的砖墙上,瞬间腐蚀下一大块空白。
“该我反击了。”
随着一道利器入肉的声音,姑获鸟纵步往深,在对方来得及反应之前, 手中的伞剑直直刺入了妖怪的胸膛,纤细的银白色剑身反射着星星点点的余光。而后暗绿色的血液从创口喷涌出来,她拔剑后撤了几步,回望着身后不远处的男子。
在风吹来的方向,樱粉色发丝的男子正微闭着眼,飞龙在他的头顶盘旋着,显出一派鼎然之势,飞舞的风符携着流动的气息悬空铺展。
“谢谢你,一目连。”
“还没结束呢。”察觉到姑获鸟的目光,他睁着那只漂亮的翠绿眼眸提醒道,“认真一点。”
“嗯。”伴着守护在身旁的风之力,姑获鸟如同捉摸不透的影子,在敌阵中倏忽来去。
“看来,已经配合得很默契了。”
看着这一切的安倍晴明,摇晃着蝙蝠扇布下一道咒阵,嘴角爬升起一抹微笑。
一目连,是他前些日子召唤而来的式神,关于他的过往,安倍晴明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曾为守护一方却终被抛弃的风神,而那独目,则是拜人类所赐。
神灵降格,堕为妖魔,在阴阳史册漫长的记录中也算少见。安倍晴明本以为他的身上会充满对人类的仇恨与怨怼,但是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温和又耀眼的存在。
就如同傍晚时分的一场翩跹而至又远去的骤雨,散发着干净而清新的气息。如果说他身上没有那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妖气的话,即使说他仍是一位神祇,恐怕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怎么了,晴明大人。”
一目连的双手交叉在胸前,风缓缓地吹过,将他身上淡蓝色的衣角微微扬起,额间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了右目。
“我在想,一目连你还没去过猫屋是吧?”安倍晴明问道,这些日子为了应付平安京附近的妖潮,连他都很少去那边了。
“嗯。”一目连淡淡应着。
虽然未曾去过,但他在阴阳寮里常常会听见其他式神提起,好像是一间名为猫屋的餐厅,晴明大人似乎总是念念不忘那边的茶泡饭。
“那你要不要……”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朝着他席卷而来,将一只在角落里窥伺着安倍晴明的妖怪吹飞了出去,然后一目连认真地说道:“晴明大人,其他事情请在战斗结束之后再说。”
“……好。”
安倍晴明手持着符咒,不紧不慢地徐徐吟诵着,那低沉的声音随着风尘卷入云端,而滚墨般的层云开始动荡不安起来,渐渐的,厚重的云层破开一道云洞,而清冽的月光照耀着蜿蜒的山脊与如雕石般沉重的平安京之上。
很快,与妖怪们对战的式神们发现,面前敌人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了起来。
“飒——伞剑!”
随着最后一只妖怪的倒下,弥漫的妖气为之一清,天上的浓云也逐渐消散,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安倍晴明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好累啊……”
旁边的小式神立马反驳道:“晴明大人明明就只在后面画画符而已,都是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好不好!”
“这个……”
“晴明大人,我想要红达摩!”
“等回去再说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身旁那些小式神的烦扰,安倍晴明走到一目连的身旁,轻声问道:“那个……一目连,今天跟我去猫屋吃饭怎么样?”
一目连面无表情地点头:“好。”
这真的是世人所敬仰的德高望重的大阴阳师吗?怎么感觉……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猫屋的样子依旧如昔,在召唤出通往彼端的门之后,安倍晴明按住门把手,往后招呼着:“一目连,进来吧。”
木屐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独特的声响,盖过了门口的铃铛声,吸引着小狐狸的注意。
“欢迎光临……晴明大人!好久没见你来啦!”看见迈入猫屋的穿着洁白狩衣的阴阳师,小狐狸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安倍晴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手环还好用吧?”
“嗯!很好用!”小狐狸亮了亮手上棕木色的藤环,他之所以能保持人形就是靠着这件宝物,“谢谢晴明大人了!”
“没事的。”安倍晴明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一目连,又问道,“可以给我来一份菜单吗?”
“好的!”
接过菜单之后,他又转手递给一目连:“来,拿着这个吧。”
“嗯……”一目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猫屋里的装潢,那与他身处的时代截然不同的事物,让他颇感惊奇。
再往前走几步,安倍晴明又跟坐在另一边的茨木童子打着招呼:“茨木,好久不见啊。”
“你这家伙居然还没死啊……”茨木童子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想到最初见面时还会大打出手,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聊天了,这样的转变如果说给之前的自己听,恐怕会被笑掉大牙吧。
“酒吞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