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的敛下心中的这股子异常,孔修平就笑着出来打圆场:“志泽,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出来开玩笑?还不快对元敬道个歉?同窗之间若因着这玩笑的话生分了可就不好了。”
贾志泽这会儿正巴不得有个台阶好让他下呢,听了孔修平的这话,他连忙点头不迭:“刚刚都是我猪油蒙了心,脑子一抽就说出这话来了。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还当真了。我错了,往后我再不敢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
他这话说的很真诚,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也很诚挚。生怕薛元敬一个不高兴,下一刻就将他当成那根笔管给捏了。全身骨头都一寸寸的碎了,那得多痛啊?但凡想一想都要难受死了。
薛元敬一语不发,乌黑暗沉的一双眸子紧紧的看着他。贾志泽就觉自己是一直被猎鹰给锁定了的小兔子一般,简直都要吓的神魂俱散了。但偏生又很没出息的不敢动,只坐在这里,战战兢兢的任由薛元敬的目光看着。到最后他的小腿肚子都很不争气的开始打起哆嗦来了。
片刻之后,就见薛元敬总算移开了看他的目光,语气被冰块冻结似的凉:“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这件事暂且就算这样的过去了。
贾志泽听了,吓的憋在胸腔里的那一口气才敢吐出来。不过随后他就发现他整个人仿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里面穿的中衣都被冷汗给湿透了。被窗外的秋风一吹,整个人更是冷的直哆嗦。
好在这时候夫子手拿着书册进来讲课,贾志泽连忙转过身,再不敢轻易的回头了。
等到一天的课上完,贾志泽也是眼瞅着薛元敬走出书院的门,他这才敢往外走。
忽然一眼看到孔修平在前面走,他就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孔兄,然后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说道:“今天可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当时找了个台阶给我下,我指不定当场就要被薛元敬那小子给吓的失禁了,那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却被孔修平给推拒了:“今早我出来的时候家母特地嘱咐我要早些回去。今日是家父的寿辰。这吃饭的事,你我至交朋友,无需这般客套。”
贾志泽一听,就说道:“原来今儿是你爹的寿辰啊,那你是该回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改日我再请你吃饭答谢你。”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说道:“前几日我曾听我爹提起过,说你爹在府衙时常被人欺负,吆三喝四的叫他去做不该他做的事。你放心,我待儿会回去就跟我爹打声招呼,让他多照应照应你爹,这样往后府衙里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孔修平闻言,一向沉稳的面上有一丝龟裂。若细看,能从他眼中看出尴尬,不甘和愤恨这些神情来,但很快的他就敛下眼中这所有异常的情绪,而是对贾志泽作揖行礼:“那我就代家父先谢谢你和令尊。”
贾志泽伸手拍拍他的肩:“方才你说过,你我至交朋友,无需这般客套,现在你又跟我客套什么?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娘的,上午被薛元敬那小子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会儿我还觉得难受呢。可要赶紧的回去沐个浴,换套里衣才行。不然该着凉了。”
说着,就同孔修平话别,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孔修平看着他的背影,刚刚面上微微的笑意渐渐的就没有了,转而换上了一丝无奈和自嘲的笑意。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脚步沉重的往前走。
就在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薛元敬却已经到了家了。
刚刚一出书院的门没看到薛嘉月,薛元敬心中就松了一口气。
总还是担心她不听他的话,又来接他放学。若她真过来了,昨日是聂鸿涛同她搭讪,那今日又会是谁?
想起刚刚贾志泽同他说的话,他看得出来当时贾志泽的话虽然也带着真心,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试探的态度。婚姻大事,必然要经过父母同意,岂可擅自做主?但当时他还是觉得怒不可遏。
一方面是觉得贾志泽怎能如此不尊重薛嘉月?他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由得他随意的说出这些话来试探?二来,贾志泽凭什么来求娶薛嘉月?就算他父亲是卫指挥使司的镇抚,他为人性格也还好,相貌也算不错,但他想要做薛嘉月的夫君那也是决计不行的。
而且,但凡只要想一想薛嘉月往后会叫贾志泽为夫君,挽着胳膊对他笑,对他撒娇,薛元敬就觉得胸中怒气翻滚,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是决计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往后也要避免贾志泽再见薛嘉月。
带着这样的想法,薛元敬一路快步的回到家。
一进院门,就看到薛嘉月正坐在院中同冯嫂子说话。
那家成衣铺子最近总是没有事情做,所以冯嫂子一直闲在家。她心中也难免觉得焦躁,却不知如何是好,刚好下午薛嘉月过来找她说话,倒是能勉强让她暂时忘却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
看到薛元敬回来,冯嫂子就同他打招呼:“薛家大哥,你回来了?”
薛元敬便站住脚,叫了一声冯嫂子。
而薛嘉月这时已经起身迎了上前来,笑道:“哥哥,你回来了?”
薛元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脸上的笑容不像是勉强装出来的。且看她刚刚从竹椅中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右臂活动自如,想必右肩已经没有昨夜那样的痛了,他心中就略略的放了些心。
薛嘉月已经在转头跟冯嫂子说作辞的话了,等说完,她就同薛元敬回了东厢房。
而一等回到东厢房,薛元敬放下手里的布包就问薛嘉月:“你的右肩现在觉得如何?还痛不痛?让我看看。”
虽然昨儿在药铺买的那个活血化瘀的药膏子擦了确实有效,但到底也不是仙丹,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能都好了?自然还是有些痛的。
不过薛嘉月原本心里还是不想让薛元敬看的,可想起昨夜的事来,心里就想着若她再推拒,只怕薛元敬心里又要以为她这是在同他生分。而且她既然都将薛元敬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来看待,怎么不能让他看了?再说也只是肩膀而已,又不是胸前,她要矫个什么情?
于是她索性就大大方方的点头:“好啊。那哥哥你帮我看看。”
薛元敬原以为她还会先推拒一番,心中已经打叠好了许多哄她同意的话,但没想到她现在竟然会答应的这样干脆,他反倒微怔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的就反应过来,转身走过去掩上屋门。然后他一回头,就看到薛嘉月已经坐在椅中了,正目光清澈如水的望着他,仿似在等他去看她右肩上的伤势。
薛元敬目光看着她,不知为何,反倒觉得心跳如擂鼓了。也没来由的就紧张起来,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顿了顿,他才抬脚朝薛嘉月走过去。等走到了她跟前,他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的砰砰乱跳起来,来双手都有些发颤起来。
不过面上还是勉强保持着一贯的平静淡然,伸手落在了薛嘉月的衣襟上。
第88章 坚定决心
薛嘉月现在心中就一个感觉:刚刚她怎么不自己主动把衣领拉开, 将右肩露出来呢?
明明薛元敬只是要看她右肩上的伤而已, 若她大大方方的将衣领拉开, 将右肩露出来给他看,大家彼此多自然?可这会儿, 她坐着, 他站着,身高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让她觉得心跳加快。他修长匀称的手指落在她衣领上,迟疑着一时没有拉开, 落在她眼中,更是让她觉得无端的就害起羞来, 也无端的就紧张起来。
原本只是拉低衣领,看下右肩上的伤而已, 多简单的一件事?可现在怎么搞的就像要将她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下来给他看一样呢?
薛嘉月就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目光看着旁边自己屋门上贴的那张大红绵纸上写的福字。
是薛元敬写的。用笔圆润,气韵秀健,她觉得比太初书院院门上挂着的那块匾额上的德育天下四个字写的要好。
心中正想着这件事,忽然就觉右肩一凉。是薛元敬将她的衣领拉低了,正在查看她右肩上的伤如何。
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还是有五根清晰的青紫色手指印的, 不过比昨儿晚上看着要淡了许多。
薛元敬见了, 心中就放下心来。但还是问她:“昨日买的药膏子在哪里?”
薛嘉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就放在我屋里床前的小桌子上。”
薛元敬听了, 就同她说道:“你这右肩上的伤虽然好了一些,但昨日那位大夫说过,这药膏子是一定要擦够三天,这样才能将你肩上的淤血都散尽, 不会落下伤。你现在先不要拉上衣领,我去拿了药膏子来给你擦药。”
薛嘉月哦了一声,看着他转身进她的屋,很快的就手中拿了一只白瓷瓶子出来。
那药膏子里也不知道加了些什么药材,闻着有些辛辣味,而且擦在肩膀上被揉开的时候也是火辣辣的痛。
薛嘉月只能强忍着。不过等到擦完药了,她就觉得右肩那里较刚刚舒服了很多,右臂抬起来的时候也不觉得右肩那里有拉扯似的疼痛了。
她就抬手将衣领拉上,笑着对薛元敬道谢:“谢谢哥哥。”
薛元敬目光有些不自然的从她的右肩那里移开,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他将手里的药膏子放在桌上,转过身就去外面打水洗手。
不过即便洗过手,将手上残留的药膏子洗去了,可仿似依然没有洗掉手掌心上那点细腻柔滑的触感。
薛元敬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目光不由的就暗了暗。又想起刚刚薛嘉月衣领半开,露出来的一截香肩莹白若玉,他胸腔里的一颗心便无端的觉得有些躁动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出了好一会儿的神之后,薛元敬才转身回屋。
一进去,就看到薛嘉月正拿了装菜的柳条篮子,看看今晚要烧什么菜。
薛元敬就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着。
篮子里还是昨儿她买的菜,没有什么荤腥,都是素的。
薛元敬皱了皱眉,问她:“怎么总是买这些素菜?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多吃些好的。”
不过现在都已经近傍晚的时候了,卖菜的人都回去了,即便他现在想要去给她买点好菜回来也是不行的。无奈只得伸手从她手中拿过篮子来,问她:“今晚你想吃什么菜?”
但篮子里面就只有一些扁豆和青菜,还有两条丝瓜,问了其实也是白问。
薛嘉月原本想要去烧晚饭的,但被薛元敬说她右肩还没好全,让她歇着,由他去烧晚饭。
好在家里还有两只鸡蛋,最后薛元敬就做了个丝瓜炒蛋,再清炒了一盘扁豆丝。等做好了,就拿到堂屋的桌上,同薛嘉月一起吃饭。
刚刚薛元敬在做饭的时候,薛嘉月也是在旁边帮忙的。一边帮忙的时候她就一边在想着刚刚和冯嫂子说的话。
冯嫂子在成衣铺子里做了好几年了,算得上是个内行人,问她一些有关的事情肯定是没有错的。
她主要问了冯嫂子有关平阳府里的衣裙样式的一些事,就得知本朝的开国皇帝出身贫穷,建国的时候又到处百废待兴,所以他上位之后崇尚节俭,衣饰一改前朝的繁复华丽,变得质朴简洁起来。而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的服饰自然也渐渐的向质朴简洁靠拢。这些年也一直都是如此。不过经过了几代皇帝的努力,关心农桑,轻徭薄赋,又鼓励民间经商,所以现在百姓富裕,民间的财富也逐渐的增多了起来。
一开始在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大家自然不会特别的去关心自己穿的怎么样,但现在既然大家的条件都好了,对于穿着方面自然就会开始上心了。特别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早就不满足于衣裙样式还如同以前那样的质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平阳府里绸缎铺子很多,而且生意也很好的原因。
得知这个重要的讯息之后,也就越发的坚定起薛嘉月要开个成衣铺子的想法了。
不谦虚的说,她对历朝历代的汉服都是有过研究的,想要什么样的样式她不能画出来?还能画一些改良过的。而只要她能画出来,就能叫人按照设计稿来做。至于衣裙的色彩搭配,还有花样上面,这半年多周阿姑教了她许多。简直就是万事俱备,只欠盘个铺子打开门做生意了。
不过这样的大事肯定要和薛元敬商量商量。其实昨儿她原本就想说,可后来被肩膀痛还有找寻他亲妹妹的事给弄忘了,现在也是时候该提一提了。
于是等薛元敬洗好碗筷回屋的时候,薛嘉月就叫住他:“哥哥,你过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薛元敬正拿了一块干手巾在擦手。
随着他身高蹿的跟春天的竹子一样的快,他的手指也越发的细长匀称了,线条也笔直流畅。不过因着他现在经常骑射,也经常练武的缘故,所以他的双手虽然看着秀气,但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并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子的手。
薛嘉月目光看着他的这一双美手,在心中赞叹了一句。然后一抬眼,就看到薛元敬已经侧过头在看她,问着:“嗯?什么事?”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空中一弯上弦月,繁星满天。桂花的香味随着这秋日的夜风,透过门窗,悄悄的渗入这屋中的每一处地方。院子里还有秋虫在此起彼伏的鸣叫着。
薛嘉月一边拿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一边叫薛元敬到椅中坐。然后她一口吹熄了手里的火折子,在另一张椅中坐下来,细细的将她想要盘铺子的事说了。
薛元敬听了,眉头就渐渐的拧了起来。
其实早在还在秀峰村,他和薛嘉月第一次进镇,当她知道有女人做账房先生,甚至做生意的时候,当时他就看出来她其实是想要出去闯荡一番的。不过随后他立时就说了一番话,当时薛嘉月没有做声。他只以为薛嘉月已经被他的那番话给说的打消了那方面的念头。但现在看来,她的那些念头何曾被他给打消过?不过是因着她当时年纪还小,而且并不具备那些条件,所以她当时才没有将那些想法付诸实施,但是现在......
“你要做生意?”薛元敬目光看着她,面上神情平静,倒是辨不出一点喜怒来。不过问出来的话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为什么?缺银子用?若你真的缺银子用,你跟我说,你要多少,我都能给你挣来。但你不能出去做生意。且不说你还小,这世道女人做事总比男人要辛苦很多,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薛嘉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想笑:“哥哥,我并不缺银子花。怎么说呢,我来到这世上一遭,也想有点作为。虽然我的这些作为可能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也许对任何人也都没有影响,只是做了一些徒劳的事,一点用都没有。可是我努力的去做过了,这就够了。这样至少等我老了,回想我这一辈子的时候我会没有任何遗憾。不然等我老了,回想我这一辈子,只有碌碌无为这四个字,我会后悔,也会悔恨。哥哥,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