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散棉花布头和一点豆筋干货,七娘便偷偷骂:“看着没?成匹的上头早分了,到咱们这里就只这些个!”
灵素却扒拉着那堆干货一样样问七娘:“这个是什么?我们这里能种不能种?”
七娘被她烦的不行,便骂她:“吵死个人,显摆你有地是怎的!”
灵素便笑:“我何止有地,我还有山呢,可惜是个荒山,那我也要把它开出来,谁叫我有这个能耐呢?!”
七娘气得要翻白眼,把一旁的青嫂乐个不行,直道:“原以为老实人要上精鬼儿的当,哪想到却是反过来了,这七巧姐儿也有克星了。”说得众人都笑。
七娘也对灵素没脾气,她自来嘴快又好得罪人,多少人面上同她好,实则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时候长了便都疏远了,她也不在意,横竖她又不靠旁人活着。只这灵素,饶是自己有时候说了话都觉着过头了,偏不见人家生气,还那么乐呵呵的,倒让自己没辙。两人这么别别扭扭古古怪怪的,却比旁人走得近,也是怪事。
七娘拿灵素没法子,却不受别人的话,便对青嫂道:“您老人家是坐在高山上看火烧呢,自然不用管这些一瓜一豆的事儿。”
青嫂脸色一沉,呆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儿,哪个人站在哪里也不会空过手让东西漏出去,你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七娘无言以对,叹道:“你说的很对。”
灵素全然没听入耳,一心只谋划着要怎么多种几样东西。
晚间灵素同方伯丰抱怨:“你说是不是咱们买了厚衣裳的缘故?这天儿就当真冷起来了!白天有太阳还好,这一下雨真是没处躲没处藏的,太也冷了些。”
方伯丰笑道:“这就冷了?想来从前你家乡是个极暖和的地方。这里冬天还下雪呢,屋檐上都挂着冰凌,凭衣裳怎么厚,冷风都能往脖子里灌。若是坐着看书写字,时候一长,脚都冻麻了,拿手摁着都无甚觉知,那才叫难受。”
灵素想着他说得这般清楚,定是受过这个苦的。却只见他说得笑模样儿的,好似都不放在心上一样。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钦佩,只她如今就恨不得时时裹着斗篷了,那斗篷用神识一启开,就同外界全然无涉了,自然也没有寒暖之说,只都恰到好处。只她到底如今在“做人”了,哪有整日隐着身的道理?这法宝竟是坏在这个高法上了!
第二日无事,她便仍往山上去了。恰是阴天,她看那几株孤树被风刮的凌乱,叶儿几乎落尽了,更显得没穿衣裳似的那么冷。她实在不敢把斗篷撤下来,只好这么隐了身形四处逛去。
到了河谷一看,真没什么是傻的,还真有野鸭雉鸡在她搭的几个窝棚里住下了。
往北边山林里看看,想起方伯丰说的风雪冰冻的话来,也不知道如今这凡人身子能耐多少寒凉。县志里说那群仙岭中山高处终年有雪,她在这里跑了这许久却是没见过,如今就起了心想去探上一探。
运起神行靴往上去,路过之前捡羊毛的地方,却发觉里头如今换了一批住客了。那草已经衰残,之前的绵羊们都不在那里了,如今却是换了一批支着大角长着尖胡子的山羊,个头也没有从前的那些尖脸弯角羊大。想来是那些也换地方了,若不然准得打起来。
这一路上去,渐渐发觉好些从前没在这一带见过的兽儿,想必都是从上头迁下来的。灵素心道:“原来你们都晓得上头冷,也晓得冬天要来了。论起来,这里的事儿,我知道的还没你们多呢!看来往后还得同你们学一学才成。”
心里胡乱想着,脚下不停,翻过了一处岩峰,过了一处缓缓的山脊,前面就是一座大山。这山脊相连处都是些草坡,点缀着几块林木,也没见有一棵叶子大些的,通是些针尖一样的树叶,朝天空扎扎着,很是凌厉。
这山好大,这整片的草坡也极大,上头不少走兽安闲踱步,看来也不是每一个都畏寒搬家挪位置的。
再抬头看,这草坡再向上,高处的草也矮了,好些地方连草都没有,只一片片灰绿棕褐的苔藓样东西。再往上,岩石□□,同自家的“驴粪蛋”有一拼,最上头果然颜色苍白,好似戴着顶白帽子,又像被谁泼了一勺石灰水,那么滴答着淋下来了。——这就是雪了?
她站在底下,左看右看,好似一只初入深林的小兽,见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想要扑腾又有些吃不准。到底好奇心占了先,脚下一点,又往上去。
没走多远,到一处土薄草稀处,这天上就真飘起雪来了。这情景,比起当日她们去冰原狩猎珠光苔原兽时候的积雪漫城、冰凌插天,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些,简直跟小孩子撒面粉似的。可如今她不是那个光圈护身的灵素了,而是拖着个肉胎的薛灵素,谁知道这面粉会不会把这肉身砸出个好歹来。
又行一阵,到了一处地势缓和的所在,她终于卸下了斗篷。只那么一下,一阵风来,好像要把她的脸给刮下去似的。那冷气直接就冻进了骨子里,鼻头一湿,清水鼻涕出来了,紧接着眼泪都掉下来。赶紧回神裹上斗篷,同这世上隔开来,两股战战时候心里暗幸:幸好神识没被冻住!……
再不敢恋战,头也不回飞也似地往下奔逃。一边擦鼻涕一边想,这大概就是这具肉身应对寒凉时候的“功法”?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到了高山上的草谷处,忽然停住了脚步,散开神识绕着圈飞速游走起来。干啥?找羊毛啊!只要还能找着还能用没有化成泥的,都要!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她寻着了不少。这些羊都是一个法子,到了换毛的时候就寻荆棘灌木丛里来回扯,大片大片的脱落了,也不知道这么扯着疼不疼。
打这开始,这一个“冷”字带着恐惧算是烙在了她心里。凡是看着能御寒的东西,她是一件不肯放过,统统收在了空间里。
好容易转到山脚,却听一阵鸡飞狗跳,乱哄哄的,赶紧过去,却见两头大獠牙的野猪带着些中不溜的野猪正在自己搭了鸡舍鸭棚的浅滩处肆虐。也不知道是怎么闹起来的,难道野猪还逮鸡鸭吃?
眼看着拱翻了一堵墙,灵素急了,从灵境里取出弓箭来就朝那野猪射去。那些竹尖的,只在人家身上碰了下就弹开了,铁头的也没有能站住的。野猪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敢对自己无理,越发愤怒了,直冲那窝棚撞去。
灵素眼见着自己的心血要毁于一旦,怒火顿起,也忘了自己如今面对的不是妖兽了,从灵境里抽出一杆□□来,上头九个铁齿,不错,正是那为了捉大鱼特地打的鱼叉。这还没叉过大鱼,先拿大猪开刃了。
她从老远一使神行靴冲过去,那多快的速度,加上铁齿尖锐,一下就把那头大猪给扎翻了。成年野猪,得有二三百斤的分量,岂是好惹的,这一下吃痛,眼看要发狂。却是碰上了灵素这样的大力怪,一拧枪柄,往前一送,直接封了喉了。那野猪动弹不得,只嗓子眼里呵哧呵哧几声,四蹄犹自挣扎,流出来的血却没见淌到地上。
异变突起,一群的几只野猪傻在那里,到现在它们只看到一柄突然出现的鱼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这、这是传说中的如虎添翼?老虎会飞了?老虎会飞也该能看见啊!莫非是妖怪?!可它们还不知道世上有妖怪这回事儿。总之事情不对头,大伙儿还是赶紧“扯呼”吧!
灵素这会儿好似又回到了喋血战场,哪里能那么轻易放走了它们?!把那大猪往灵境里一丢,一叉东来,把另一头大猪也给钉地上了。剩下的野猪们再不迟疑,立时做鸟兽散。灵素等这头也咽了气,收进了灵境。才持叉立在那里喘气。
忽然远远听到林间又有动静,怕是方才没来得及收进去的那点猪血的血腥味要引了旁的兽儿来,自己今日却不想再开杀戒了。赶紧放出水来一通狂冲乱洗。
那些鸡鸭禽鸟早吓得四处逃散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有那胆子重新聚居于此。
灵境里又放了两只二三百斤重的大猪,加上先前还有只羊,这不知不觉就存了不少肉食了。
灵素却想起来这野猪如今好好的跑到这里来作甚,难道是想要挖莲藕吃?心下想着,便四处看去。却见远远有一处浅滩泥地周围,许多脚迹。便过去细看。
那地上乱糟糟一看便知是猪嘴拱过的痕迹,地下露出柚子大小的根块来,萝卜?没见过这么黑的萝卜。再看上头,好些烂糟糟的枝叶,有些还剩个绿芯儿。看来是这种东西长出来的。灵素刨了一个出来看,毛茸茸的样子同芋艿有些像,可没见过这么大的芋艿。且这东西一串好几个,都是一个根上长的。再看看边上啃得乱七八糟的碎块,肯定是野猪跑这里找吃的,不知怎么的冲鸡窝去了。
灵素挖了两菩,每菩头底下都有四五个茎块,个个都比两个手掌还大。灵素琢磨开了:“这猪吃得,不晓得人吃不吃得。”
她想起上回判断蘑菇的法子来,用神识细细看去,果然上头也是白乎乎一团,没有什么异色的光点。只是这蘑菇是如此的,这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如此。
正皱眉,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死不了么,大不了拿来吃吃看,若是有肚痛肠痛嗓子眼痛的,那恐怕是不能吃,若只是个好吃的,那不是甚好?这东西这么肯结,又在半水半地的地方,自家山下那口草塘边上还好几亩地的烂地呢,真是再恰当不过的。
打定了注意,就翻身到山上的那间偏屋里,生起火来,把其中一菩头都扔进去烤了。这烤着烤着,就一股粮食的香味从里头钻了出来,灵素笑道:“哎呀,你这滋味闻起来倒是贤良,不晓得是不是耍的花枪呢!”
她也没那耐性在这里生等着,炭火一掩,又跑去后头群仙湖里捉鱼去了。
等到把捉来的鱼都剖洗干净收进了灵境里,再回来,那几个野芋也熟了。从炭灰里扒出来,在地上摔打摔打,撕掉一块皮,露出里头粉白的肉来。这芋头肉白里还带着点紫意,一口咬下去,酥粉,再嚼两下,绵滑,纯正粮食香气,尝一口就知道准定饱肚顶饿。
灵素三两下吃了两个,剩下的几个收进了灵境。然后就山上山下四处看她种的菜堆的泥,一边等着看有什么反应。到天都黑透了,也只打了两回嗝,放了一回屁,还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的缘故。这才安心回家去了。
第39章 拘家
灵素自己吃了几回野芋,甚事儿没有,才敢稍稍切两块蒸熟了给方伯丰吃。方伯丰全未吃出来有何异常,只当是灵素哪里买来的芋头。灵素见他吃了也无碍,才真踏实了。这日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只说是自己从前吃过的,在这里山上找见了,让他查查看这东西在这儿叫啥名字。
方伯丰不晓得翻了多少书,还是拿去农务司,一个老爷子见了才认出来,道是叫做芋魁,曾经有人在群仙岭附近山边挖到过。味道好,极能饱人,只是未见哪里种过,也只在《山食经》上留了这么一笔就没后话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见着。还问方伯丰要走了一个,说要回家吃吃看。
灵素知道这东西叫芋魁,而且还是有人见过的吃过的,心下更是安定,只琢磨着要如何种来。方伯丰早知道她要问这个,在农务司的时候就细打听了,这回告诉她:“寻常芋头大概在二月份的时候就种下了,这芋头长得慢,得到九十月份才能收。”
灵素记在了心里,又听说芋头不挖起来就烂在泥里了,转天就去把那一片地挑着挖了一半,剩下的却是留给河谷的野兽们的,也不知道它们多少口子,怕留少了不够它们吃的。
接下来几日,她不得不压抑住自己想在山林间飞来掠去的冲动,老实坐在家里开始裁布做衣裳。要给自己再做两身长袄、两身袄裙、两件褙子、一件长比甲、三四条裙子还有裤子,给方伯丰做两身直身、两件襕衫、厚薄各两件内袄、一件氅衣、一件连帽斗篷……还有棉裤棉鞋棉袜,都被列进了日程。
这都是因了之前在风和楼那一圈逛的,兼之自作孽跑山上去挨冻,她只疑心这天儿接下来就要冷得同那日在山顶似的了,那还了得?!自己只一件夹衣,真是想想都要冻死了!
她自去买了料子来,细看一回其中织法纹路,便在那南北通风的草屋里铺开裁剪起来。裁好了都收到灵境里,等都裁完了,拿边角料拼出些掐线沿边来,便开始动手缝制。方伯丰虽知道她最近开始做针线活了,只也没见多少东西,便未曾放在心上,哪里知道她这么大阵仗。
她起针运线自有神识,眼睛累了闭上眼睛照样能运针如飞,实在是大为便当,是以经常日落天暗,还在走线不止,听到方伯丰推门回来,才惊觉时间已晚。
若是风和楼知道这里还有一位这等手段的针线娘子,只怕出多少银子都要请了去才好。
做得闷了,便跑去山上逛一圈,能收罗点什么就收罗回来。这日又教她找着了许多极高大的茶树,同之前见的灌木样小株不同,这些都有二层楼高,上头结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果子,有些已经裂开了,露出里头一粒粒棕褐色的种子。
灵素想起之前方伯丰说起过群仙岭物产中有“油茶”这一样,立时心领神会,自然毫不客气都一扫而净。她又发觉这茶树只在那块地方有,再高处再低处都没有。心里想着,便索性朝着别的几处山峦一样高处寻去,还真又让她寻着一些,便记在了心里,晓得这山上不一样的东西还只能长在各自习惯的地方。
虽依然不少收获,比起前阵子整日在山里晃荡可就差远了,如今只如放风的意思。
这日大早,几样衣裳都快做完了,却忽然烦闷起来,便想出去走走,消散消散再回来接着缝。收了东西出门去,从后街前头的三水桥过去对岸,绕到长乐坊后身,走走看看。恰听到一阵猪嚎声,便循声过去看。
那地方却在长乐坊东北边,还离了不少的路,走近前一看,哎呀,那场面!
几间破屋烂房,里头只是灶台大缸,路面上摆着一溜大木桶,都冒着热气满盛着热水。边上两张无漆无油满布了刀砍斧削痕迹的条凳样物件被绑在一处,两边还有两道杠子,上头躺着一只大白猪,俩人摁着,那嚎叫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打头一人,提着那猪耳朵,把牙间咬着的一把三角利刃取了下来,往那猪脖颈上一捅,一道血箭朝着下边接着的大木盆里射去,那猪虽仍在挣扎,却是叫不出声儿来了。
立时又有嚎叫声起,却是前头一样阵势,刚把一头猪摁住,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
灵素看得愣神,只见那群人待那猪彻底咽了气,才给抬起来扔到一旁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开始刮皮退毛。等整个都刮干净了,再拿大铁钩子勾着拎起来,四脚朝天挂在一个梯子样的杠子上面。换一把刀,豁喇喇开了腔,把那心肝肚肺的下水成捆往下一摘,泼两盆水把血水冲一冲,换大刀上去开始断骨分肉。
看那些人行动配合间熟练无比,想是都做熟了的。再看这一条街上,都是一样制式,恐怕这一县城的猪都得打这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