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前她又寻着了另一个比针砭之术更能助益人的法子,就是灵识通梦。
这人受肉身所限,看在他们眼里的东西早已不是这些东西本来的样子,因而生出许多执迷。且人的心神生身,心神上乱了、乱久了,就该显化成肉身上的症候了,岂非又添一苦?
自己若能把这灵识通梦的门路摸清楚了,不说别的,就神龙湖周边的官员们,能有三五个如此间知县大人这般的人物,那边的情形也不至于每况愈下。
且如今看鲁夫子、燕先生这样的大家对教书育人也只能“尽力而为”,因这道理说给他听、做给他看,这当学生的能领悟多少却都得看他自己,先生能耐再大也帮不上忙。若是有了灵识通梦之法,也不消多说了,直接几个梦把该当的理念“种”到他们心里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真是越想越对路,觉着自己这下才有点神仙的意思了,可算在这凡间修到了一点“真”。
只是这么一来,那什么做买卖挣银钱的事儿她就提不起什么劲儿了,——不够好玩。
是以绍娘子这墙角撬得毫不费力,尤其灵素回过神来,虽从这边分开了,往后的买卖她们还是合伙人!绍娘子现在只管着羊毛的事儿,——毛纺的机子模型还在自家后屋里哪个筐笼里收着呢。
还真是扯不断的因缘!
不过基于之前织绒行里头,绍娘子也没有把自己占的份子和缘由明说,所以这回她也就自己心里作数,倒没有跟陶丽芬来个“竹筒倒豆子”。这神仙也越来越会人的“遮掩术”了。
做过了端阳梦,天气渐渐热了,北官库已经盖好开始招租,没上两天就都租完了。剩下的都直接往官府递申请,要预定还没盖完的那一片库房,甚至有人愿意先付五成的定金来求一个先到先得。
与此同时,官租坊也爆满了,再来的人只能按着先后排号,等搬走一个,才能进来一个。可这里头多少人都是长租的,毕竟年租比月租可便宜多了。尤其那些租单间的人家,多半是夫妻二人带着一两个娃儿,那更不会轻易变动。
从前还有个棚户林可以凑合,现在那里都成官库了,且官府如今也不让胡乱搭棚子住。城里的租金又贵,这里又没地儿了,这就轮到城根村发财了。许多人开始往城根村里寻地方住。
有些问村人租了屋子住,有的算过一回,觉着还是自己买屋更上算。
可这村里同城里还不一样,少有卖屋的事情,除非是一家几枝有一房是绝户,要不就是零碎地块没法用,卖了换整地好盖大房子。
这时候就有心眼活络的人,打起了荒地的主意。官租坊已经住不下了,那自己买块地,多盖些房子,变成一个“私租坊”,坐等收租,不比天天出去寻活计轻省?
这城根村的荒地本来就不多,且如今又有拓宽河道和官路的计划,许多地方都叫官府先划走了,余下能盖房的就更少了。且他们又不呆,这样荒地盖房出租的好事,为什么要让给外乡人?一听说这个意思,里长同几个乡老们一商议,决定就城根村自己来做这个买卖。
到时候里头又能招些人干活儿,又能每年有出息,不是现成的好事?!
于是那些一早打了这个如意算盘的外乡人,最后只好等人家盖好了房子再求租去。没法子,地在人家手上,人家不想卖了。
县城里如今也是卖房的少租房的多。这两年德源县的地价和房价涨得太快了,且县里的日子也确实越来越好过,做什么卖房子?不如租出去,月月有租金拿,且自家这地皮屋子还越来越值钱,不是坐收双利的大好事?
至于遇仙湖边上的就更别想了。那还不如城里的,不仅想买买不到,就算想租也没人会租给你。
茂源商行的老孙头都在牙行挂单多半年了,什么信儿都没有。再另外辗转托了人情去打听,等拿到了消息,越看越心惊,——“这些人都什么时候来这里落的脚?难道这湖还真是个神湖?”
也索性歇了沿湖买宅子的心思,只在更外圈些的地方买了块地,打算自己盖一处宅子住。虽说没法临湖而居了,不过有这么些人在,自己能紧随其后也已经很不错了。
官租坊里越来越多的人排队等着租房,毛哥就同良子商议:“不如我们提前走了得了。”
良子道:“你想好盖什么样儿了?”
毛哥点点头,等拿过图样来一看,良子嗤笑一声:“就这样?还不如我们乡下的屋子气派呢!我说你也不少挣吧?这边的买卖不说,还有码头那边给你分的账,就弄着这寒酸样儿?!丢人不丢人!”
毛哥却道:“我们本是没根没基来这里讨口饭吃的,也是神仙保佑,才有这样的机缘。若是一下子闹得太过了,叫人瞧着扎眼,往后恐怕多是非。这一个地方,总有瞧不上外乡人的人。且越是这样的人还越看不得旁人过得好。加上我们之前买了人家这两块荒地,他们现在只怕挺后悔呢。
“先把院子用土墙围起来,就先盖几间住着,往后再慢慢加盖不迟。反正我们家里也没多少人,有个三五间房还不够?别招人注目才是上上策。”
良子听了叹道:“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钱是你自己使脑筋使力气挣的,想怎么花不成?偏是胆小,怕三怕四的,随便你吧!哼,要是换了我,我就在家起一个三合楼,再后面加一进后楼,青砖漫地,还得是刻花的……”
毛哥听了直乐,道:“好,好,等你把一年的腌菜菜色都捋清楚做出来了,我估摸着要不了两年你就能住上三合楼了。”
俩人耍着贫嘴,到底还是把事情先定了下来。之前在煤饼行打墙起棚子的时候已经同当地泥水工打过交道了,这回还是先去找的姚瓦匠,通过他找的人,等摆过样,就开始备料盖房。
毛哥不想太扎眼,就准备盖两进三间的房,到时候他住前头,叫果子同小毛弟住后头。两边再加盖上灶间和茅厕,就算齐活儿了。
来干活儿的泥水工同姚瓦匠要好,虽见毛哥这屋子大小和材料都只算寻常,还是笑道:“不容易,你们外乡人真是厉害得很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就能做起营生来,还能买地盖屋子。可把我们这些本地的都比成小鸡仔了!”
毛哥只说不敢,姚瓦匠却道:“你只看他一个人在这里,谁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人家也是有大人帮着的,要不然他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那几个想想也是,想必是家里大人在别处做买卖营生,看县里好了,才选了在这边落脚。说笑两句,也没有谁会追根究底。
等晚上毛哥良子同姚瓦匠一块儿吃饭,说起白天的事儿来,姚瓦匠道:“咱们在这里没有根基,越不张扬才越稳妥。宁可叫人瞧着只觉着平平,也别让人觉着我们多了不起、能挣多少钱似的。没好处!”
毛哥听了紧着点头,还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姚瓦匠听了直夸他行事妥当。
只良子看着他们俩心里发笑,“这里人说什么他们外乡人都‘能干得厉害’,却不知道还都‘胆小得厉害’呢!”
毛哥家的屋子都简单,除了听姚瓦匠的建议给四处卧房都加了炕,其他都是中规中矩的样式,盖起来也快。
等房子一盖好,暖灶上梁也只请了姚瓦匠父女一块儿吃了一顿,还有个意外来客,就是湖儿。
人都不在跟前的时候,湖儿问毛哥:“你这买卖很不趁钱?”
毛哥只好把实数跟他说了,又道:“还成吧?”
湖儿挺疑惑:“倒确实不多……不过也够盖个像样些的房子吧?你不用菌生板起个楼?”
毛哥只好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他,也不晓得这么点大的孩子能不能听明白,却听湖儿道:“嗯,那也对,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时候最麻烦……等往后索性挣多了就无碍了,想怎么盖怎么盖!”
毛哥只好苦笑。
话是如此,过了几日,还是有人运了两船菌生板来,还有些杂木的家具,说是给他们乔迁新居的贺礼。
闹得良子直疑心毛哥是被哪家富户千金看上了,只是要给他下定呢!
大概老天也看不过去毛哥这顺遂劲儿了,这里正打算要提前退租搬进新居,那边汪头儿又来找他了。
挺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如今码头上有两家从灵都进了一种双道的溜索,比他那个更稳当好用,所以东家打算把他之前做的那一副还给他。
毛哥一听就明白了,第二天就去了力气坊。也没把那副溜索拿回来,只说自己要了也没用,还放在这里吧。又主动提出那分账的事情到此为止了,又说自己的半吊子法子能蒙东家采用至今已经铭感五内云云。
力气坊的东家没料到他这般痛快,笑道:“好小子,往后必有前途!”还留他吃了一顿酒,才放他走。临走又另给了他一个红包道:“往后若是有码头上能用得着的器械法子,只管拿来我这里,我亏不了你的。”
毛哥再次谢了他,这才两相别过。
良子同小毛弟等他回来,都一脸担心地看着他,毛哥却笑道:“我说过吧?这东西就是大轱辘使劲往前碾呢,这一波咱们就到此为止了。”
倒是良子听说毛哥都没把那副索子拿回来,很是气愤道:“好铁不值钱么?干什么留那里便宜他们!”
毛哥同小毛弟只看着他笑。
第388章 世上人为路
见良子还揪着那索子的事儿不放,毛哥才笑道:“拿回来做什么,难道你还打算也开个力气坊同人争买卖去?或者我们俩把这里的活计扔了,还回去做装卸?既是拿回来也用不上的东西,拿回来做什么,就图个心里痛快,还是真为了那堆铁值几个钱?!”
良子道:“就算用不着,也不能白便宜了他们!当日捧着你,什么什么都说得好好的,不是连拜财神都叫你一块儿拜了?现在刚见人家出一个双索的,就想耍赖皮,不想再给银钱了,不是个东西!那索子拿回来就算白扔了河里,也不能便宜他!
“你别看他们现在嘴里说着什么双索的事情,我还就不信他们能立时定做一副来,还不是先用着你的那一副?却不打算付钱了,只想要白落个实惠,太他娘的恶心!”
毛哥见他越说越气,遂正经思量了一回,才正色对他道:“这力气坊就是个靠旁人出力来挣钱的地方,这东家也不是我们的兄弟朋友,这回不过是个买卖交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儿。
“一早就说了,他给我这钱,不光是为了眼前用着的这一个,主要还是因为我手里收着那个完整的样式。限于材料,一时做不出来,才接连做了几个凑合用的。他若不给我这笔钱,我回头另外做了卖给旁人去,又怎么说?拉我一块儿拜财神,是叫我认了是‘自己人’,再给我一笔份子钱,好叫我死心塌地跟他这里干。
“这会儿出了一个双索的,他们瞧了觉得比我的那个高明,自然也不惦记我手里那完整的了,就算我现在要把这东西卖给旁人,他们也无所谓了。这时候自然就不消再付我这笔钱。
“事情打一开始就挺清楚明白,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实在没什么好生气的。”
良子听了略平了气,还是忍不住回一句:“那也不应该把索子留给他们!”
毛哥大乐:“咱们明明拿来没用,他们又还有用,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何必为了一个拿来都没大用的东西同人置这一口气?为了一时之气,把索子拿回来给了旁人或者干脆扔了,当时或者觉着出了口气,却是堵了往后的一条路,又何必?”
良子撇嘴:“能堵什么路?我们又不干那个了。你就是想太多,胆子小,什么人也不敢得罪!”
毛哥笑笑:“你没听过‘风水轮流转’?谁晓得明后年哪个又转到什么位置上了。人是活的,你今日觉着得罪了也无所谓的人,明天或者就刚好卡你脖子上呢!你觉着我是胆小也罢,怕事也罢,反正我就知道,这事情做不好或者还有再来的机会,若是得罪的人太多,可就真的没路可走了。一条索子而已,就送给他们了,能怎么样?还结了善缘,里外里一算,并不会亏。”
良子吸吸鼻子:“成,你反正说什么都有理,月亮是黑的也是因为天不亮的缘故!我们乡下人都是直性子,直来直往,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玩不了你们城里人那套花活儿!”
毛哥摇头笑着:“这就叫花活儿了啊?”
良子道:“明明就是他们做事情不地道,你还勾头缩脑地让着捧着,叫人看着来气。”
毛哥长叹一声道:“并没有什么‘事情’,‘事情’里都连着人,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人就是那样的。你要是不管里头关联的‘人’的想法,只一个劲儿想着‘事情’对不对、在不在理,你就会发现许多你明明觉着‘对’的事情,却怎么也做不顺。那时候你就算再怎么觉得自己‘对’,还是做不成事情。那到底是你认定的‘对’要紧,还是你要做成的‘事情’要紧?”
良子听了这话有些发愣,也不再回嘴反驳了,反自己坐那儿细想起来。
边上小毛弟忽然开口道:“良子哥,你看这回力气坊索子的事情,你一开始高兴,后来又担心,现在很生气;可你看我哥,就没这些。因为他在做的时候,就看明白了里头的人要的什么,外头起了什么变化,这人就会怎么跟着变,都在他预料中,自然也没什么好生气难过的。
“你说他们这么做就是不地道。可事实上就是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才有这个事情的开始和后来的结果。这么论来,原是你看‘事情’的时候少看了一块,毕竟没有‘人’,又哪来的事情?要是把这‘人’也考虑进去,事情就成了理所当然了,也就没你说的地道不地道,你也就不用生气了。”
良子等小毛弟说完,愣了一会儿,开口笑骂道:“你哥说的话我正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你小子又给我整懵了!你,你给我闭嘴!现在说话越来越绕了,就不该叫你整日在书楼里呆着。往后长歪了,连媳妇都娶不到!”
小毛弟笑笑:“良子哥你现在真是啥事儿都往娶媳妇上想,你有那么着急么?!”
说得良子也顾不上琢磨毛哥方才的话了,拎起一只鞋就朝着小毛弟扑过来,小毛弟赶紧闪躲,屋里又热闹起来。
索子的事情算了结了,几个人继续忙着整理东西,准备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