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一叹:“这同早先说的农书一般,识字的多半不惜得看这些,需要知道这些的又多半看不着这些书。”
灵素便道:“看来往后得多些人给念念才好!”
方伯丰一笑。便先接着昨日苗老爷子给的书念起来,又念了小半个时辰才停。
灵素给另外沏了一壶茶来,倒出来却不是方才的茶了,一尝,甜不丝儿的。灵素便笑:“这是我熬的梨膏水,给你润润嗓子。”
方伯丰笑道:“这个不错。”
灵素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不叽儿的东西递过去,问道:“你看这个,可是蚕茧?我从这种树上捡的。”说了又拿出一张树叶来。
方伯丰看了会子:“不像,蚕茧是雪白的,有些地方有秘法,能养出淡绿的来,那也是极淡的颜色。且蚕茧看上去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灵素道:“可这里头也有个虫子呢,同你说的蚕蛹一个样儿。”
方伯丰想了想道:“你等等,我有些印象,仿佛是有这么个东西,叫做野蚕的。”说了就回屋里,一会儿寻出一本他从前的书来,翻来翻去,果然找到一处有记载的,念给灵素听了,又道:“没错了,就是野蚕了。要说起来,最开始就是用的这个。后来有了桑蚕,便渐渐地都转那边去了。”
灵素道:“哦,就是不值钱呗。”
方伯丰叫他这句话提醒了,从袖子里也掏出一件东西来,却是一个自己拿纸粘的小本,笑着道:“你来看。我把这些日子经手的东西的价钱都给记下来了。你不是老指着卖山货?这些东西我寻常不买卖,也不知道的。整好如今船运排班,整天听他们说这些,我想着或许你乐意知道,就都给记下来了。”
灵素果然大乐,忙催他:“你念几个我听听。”
方伯丰便念了两页,又笑道:“只是你这野蚕肯定是寻不着价儿的了,咱们县里没听说有出这个的。”
灵素却心思不在那里了,反想着另一出,她道:“羊毛多少钱一斤?”方伯丰道:“生羊毛五十文一斤,净羊毛是一百文。”
灵素撇嘴:“这也太不值钱了!那羊一年就换两回毛,就算都薅下来,能有多少?得多少羊的毛才够买这几本书的!难怪说朝廷官刻了却没人知道了,都怪这书价太贵!”
方伯丰笑道:“我看你是今日这几本书买肉痛了。实在是,这书自然不当吃不当喝的。可若是你学会了酿酒做酱的,许多如今看来无用的东西或者就有用了呢?且你主意素来比旁人多,脑子又转得快,说不定跟着学了还能触类旁通,比书上更高明了,不是更好?这哪里是多少钱能衡量得来的!”
又道,“这样,这回的书钱我替你出了可好?你就不用那么心疼了。”
灵素叫他这么一说,怪不好意思的,方伯丰那里已经把银子掏出来了。灵素的记性,她记着那时候方伯丰把九两银子给她,她就拿了两小块,把剩下三块更小点的还给他了。后来他又有一个月的工钱,是一两半的,说是家里日常要使费,便给了灵素了。如今见他掏出来还是那三块银子,便道:“你怎么都不花的?”
方伯丰失笑:“如今我衣裳鞋子有人买,还穿都穿不过来,一日三餐不是鱼就是肉的,哪里有花钱处?”
灵素道:“你、你不用买书?”说着又想起早上官行里的那些人了,却听方伯丰道:“要看书,县学里都可借得。且这一阵子来,你也让我读了不少书了,不都同我自己看过一样?且这些书还都同我往后的考试挂着的,都不是白功夫。”
灵素想了想懊丧道:“这么一比,我可就太能花钱了!”
方伯丰乐道:“你这都是该花的,且你花的钱里,倒有一多半是为我花的,怎么能都算到你头上?”
灵素心说,我那也不是光为了你啊,实在我是为了好玩儿……这话却不好说。
方伯丰又道:“你光说花的,你还能挣呢!这宅子都是你打河里摸来的,你是咱家的大功臣,怎么能说太会花钱这样的话?!”
灵素细想一会还真是啊,笑道:“哎呀,我是被这几本书给魇住了!实在是,我买它们也是为了学东西,学得多了知道的多了,自然会的也多了,往后还能赚更多呢!”
方伯丰笑:“是这个道理,你想通了便好。”
灵素心里还想着:“自己真是入戏太深了,把这凡尘俗事的玩玩意儿越玩越当真了。那些没有丁点灵力的破铜烂铁,不拿去换了东西,留着下崽么?!真是玩着玩着也跟凡人一样迷糊起来,真是傻了!”
想通了哈哈笑起来,方伯丰知道她性子如此,心里不存事儿,过去就好了,便也放下心来。又拿起书给接着念给她听。
第二日灵素从外头回来,方伯丰便兴冲冲进来了,笑道:“灵素,鲁夫子也要来县城了。”
灵素知道方伯丰自县考成绩一出来,就给鲁夫子去了书信,鲁夫子当时外出寻秋去了,想是今日刚得着的回信,便笑道:“夫子来县城吃三凤楼的‘蟹十味’嚒?”
方伯丰摇头:“怎可拿夫子开玩笑?你啊!”
灵素动动鼻子:“我同你说,夫子指定不是那样喜欢循规蹈矩之人。”
方伯丰道:“为人当持正,岂能先揣度旁人喜好以趋应?师徒父子礼仪为先才是。”
灵素胡乱点头:“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又问,“那夫子来县城住哪儿啊?你刚还说年礼的事儿呢,这下好了,都不用跑了。”
方伯丰听她言语中仍是无甚敬意,想到她自小渔猎为生,哪里知道这些,倒也不欲再纠正她,却道:“夫子是应了书院之邀,唉,只怕从前的书塾就要停了。”
灵素只问:“那书院在哪里?”
方伯丰道:“书院不在县城,在遇仙湖边上。”
灵素想起那遇仙湖的奇事来,问道:“我听七娘她们说,遇仙湖里有神仙庇佑,人掉在里头都没事,真有此事?”
方伯丰点头道:“确有此说。我刚听时也只当是乡民崇神所编,后来听夫子闲时谈起,才知道真是如此。那湖里凭是如何翻船落水,只人必定无恙。有落水者说沉到半中间时,好似遇着什么东西给托了一把,便又能出水透气了。”
灵素心里更增好奇:“这也太奇怪了,哪个掉下去都是如此?”
方伯丰点头,又摇头道:“因遇仙湖有此一奇,寻常也不会有人下去凫水,那附近多是大家别院,每到冬节都要筹资大办‘遇仙会’,为着答谢仙人相护之恩。只又另有一说,说是若有欺压良善之人、贪官恶吏之辈,自遇仙湖上过时则必遇风暴,船翻人亡。这又同之前所说湖里不伤人性命之说相触了,我也不知究竟。”
灵素越听越好奇,方伯丰见她的样子,便笑道:“夫子冬月即全家搬迁来此,到时候我们前往探望,你自己亲眼看看那湖也罢。”
灵素心念一转,又问道:“你说那遇仙湖边上多是大家别院,那游湖的人可多不多呢?”
方伯丰道:“那自然是极多的。每年开春仲秋,都是游湖最热闹的时候。有些人家的彩船画舫能有三层楼高下,直像个楼阁在水上浮着。更有在船上演戏的,旁者另坐了大小船只围在湖面看戏,极是热闹的……”
忽然反应过来:“你不会又打着去水底下看看的主意吧?!那湖可深得紧,不是寻常河渠,你可趁早莫要打这样主意。”
灵素忙笑道:“哎呀,照你说的,人下去就浮上来了,我就算想下去看看也不成不是?!嘻嘻。”
方伯丰一想这话也对,只仍是不怎放心的样子,可又拿她没有别的办法。有时候,这娘子能耐太大,也实在不是件好事!
第47章 冬歇
十月入冬十一寒,果然到了十一月,鲁夫子就迁居至遇仙湖畔,方伯丰才知道原来鲁夫子在遇仙湖边也是有宅院的。他少时得鲁夫子教导,只知道夫子学问好,旁的虽听着一言半语的,其实并不十分知情。他又被他娘盯着整日读书上进,世事权位等话,却差得多了。
方伯丰好容易从河道那里请了一日假,跑去探望了一回,只说鲁夫子这一搬迁惊动了许多人,倒让他老人家不胜其烦,早下了令,概不见客。还是夫子夫人听说是方伯丰来了,偷偷让人带了从侧门进去,在后院见了夫子一回。
夫子见他在县中已经落地生根,学业倒更往民生乡土上走了,与初志无二,便也无甚多的话要说。倒是夫子夫人问起了方家分家的话,夫子在旁听着方赟一番作为,惊得默念无耻,却是不好当人子面说人父。
夫子夫人道:“你娘当日托付我一笔银钱,我实在想不通她这般做法。如今再看,实在她才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你如今学业已定,那笔银两尚有剩余,本该退还与你才好。”一指鲁夫子,咬牙道:“可你们夫子说了,若是将那些钱退了给你,反于你无益……”
方伯丰又不傻,赶紧站起来道:“小子谢过夫子与夫人回护之恩。”
鲁夫子笑了:“看着没,这傻小子都比你明白!成了,若是日常拮据,来拜年的时候你再多给个红包不就成了?你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夫人偷偷瞪了他一眼,夫子只作未见。
方伯丰自来无亲无眷,这夫子夫人乃是他最亲近尊崇的长辈了,眼见她又要替自己担忧,便也顾不得羞意,把自己已经娶了灵素的话说了一遍。又捡着进城后如何安家置业等话,挑几件说了。
鲁夫人听说当日方伯丰的婚事办的如此草率,实在难以置信。又见如今说来样样都算平顺,倒是个顾家勤快的小娘子,直叹方伯丰娘亲天上有灵,保佑方伯丰的。
倒是夫子起了兴头,问他:“上回你说的捉螃蟹的那些法子,就是你媳妇想出来的?”
方伯丰只好点头:“就是她带我去的。”
夫子又问:“你分家分了这么个……‘驴粪蛋’,呵呵呵……”说到这儿他先忍不住笑起来,看自家夫人又瞪自己,才不得不收敛了,接着问道,“她没同你哭闹?”
方伯丰摇头:“当时学生心里十分郁愤,她倒挺高兴,还说那大光石头上能晒东西。我心中不忿,说了几句,她便指着对头果林茶园问我那里又如何。我便答说那处自然是好的。她道我们自家这山同那头相比,不过差了一层土罢了,何必如此丧气……”
方伯丰还从未如此唠家常般同夫子说过话,正有些忐忑,却听夫子又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一个不过一层土罢了,是个通透的孩子!”
鲁夫人听了亦露笑意,再听方伯丰说灵素常日里官行山里两处跑,愣是卖山货得了几十贯钱,恰用来买屋置衣等话,遂笑道:“好能干的孩子!如此也好,吃亏是福。你真是吃了大亏的,焉知道这门亲事不是天赐的福缘?我看你说话行事也比从前活泛了,你娘天上有知,也只有高兴的。”
方伯丰回来,灵素问起,方伯丰便把夫子同夫人夸她的话全说了一遍,把个灵素乐得不成,连连道:“哎呀,我的本事可不止这些呢,自然是天赐的福缘,再没有错的!”
方伯丰哪里见过如此不知自谦之人,笑得不成。
灵素想起一出是一出,她着急要养猪养鸡,还想养鸭呢,地方实在不够,没空地儿给她挖池子去,才只好先作罢。
这院子有八九分地大小,前院沿着之前未成行的石板路开了两垄菜畦,里头不少方伯丰的劳力。后院还有三丈多的进深,灵素就把鸡舍猪圈的主意打到了这里。最开始她想动那个草棚竹屋来着,后来见里头如今虽看着都冷,到了夏日却是个凉快地方,且如今拿来晾些干货还防了雨,也极便当,便没动它。
这大半个月时候,她自己个人在后头捣鼓,把那个茅房拆了,埋在里头的粪缸挖出来埋到了后屋近墙根的地方。东边后屋里头靠北墙挖了条沟穿墙自地下通到那缸里头,地道周围都用泥糊实了密密地嵌上瓷片。屋里头斜接着那通道挖个一尺多深的沟,两沿下底都糊上灰泥,只没寻着样式合适的瓷器。
她把这主意同方伯丰说时候,把方伯丰唬了一跳,连道从未听说陶器瓷件有做这种东西的。灵素不解:“那粪缸不是陶的?!”
方伯丰一想也是,却只好告诉她实在没有听说有人弄这个的。灵素便把这事情记到了心里,想着等什么时候自己学会做陶了自己做一个便是。
又拿三块木板围成了一个小屋子,把那厕坑围在了中间,成了一个“屋中之屋”。朝外的一扇能开合,里头一个插销,倒是周到。那地方也不小,除了蹲身处,边上放着一桶一瓢,只待解手后舀一瓢水冲洗。还有一个长柄的马桶筅帚,是这县城里寻常用来刷马桶的,在这儿也是仿佛此用。
方伯丰初见时,只剩下个呆字,心道“从前只听说衙门堂上有官台暖阁,这下好了,我家里茅厕也起了一个!”
灵素又自东墙上开了一个口子,寻常有一个木闸插到地上封住的,要用时打开,这边接着一个豁口的陶盆,外头就是阴沟,在这屋里洗完澡,只把水从这陶盆里倒,自豁口连着墙通顺着外头阴沟就流出去了,十分便当。
有了这个口儿,她就能使上那个半人多高的浴桶了。自从听说男人有澡堂子女人却没有的话,她就没息过这个心。那日看人家杀猪的桶子心里就转到这事儿上了,又拿了两根枯树出来,让俞木匠给箍了个大桶。
展示给方伯丰看的时候,得意得说了句:“俩人一起泡都使得!”全然不顾旁人的心情!
这都折腾完了,外头的粪缸埋在地底下,上头盖上木板再填上一层土,虽自觉跟平地一样,还是依着方伯丰的主意,拿碎石块子围了一圈,防止往后天长日久哪日忘了一脚踩空……
后门在园子西北边,这道临街的墙是弯弯一溜,不是笔直的,灵素就接着那墙盖了两个一人多高的棚子。里头都铺上干草,猪圈是石头墙加木栅栏的,鸡舍是泥墙。这都是因为见过野猪的实力,她就把家猪想得也厉害了。俩圈舍都能照着日头,看着很是不错。
去牲口场尽里头的苗市问了下,这小鸡子都是一秋一春两头的,谁家这时候孵小鸡儿啊!只好买了些已经养了快俩月的半大鸡仔儿,青脚麻鸡和芦花鸡,一共买了二十只,十六个母鸡四个公鸡。平日里没事都在后院撒着,天黑自己就宿鸡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