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几分,眉心微动...看来这些日子,成长的可不止是她一人啊。
“好了——”
说话的却是傅老夫人,她手握佛珠,淡淡往下瞥了一眼:“陶陶留下,你们先回去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与王昉说体己话了。
“是...”
众人起身,朝傅老夫人又屈身一礼,便先告退了。
程宜离前是又看了王昉一眼,见她送来一个无事的笑,便也笑了下,领着王蕙先往外走去。
...
等人都走了。
傅老夫人便握着王昉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细细问起她在宫中的事。
王昉便一一答了...
只是说到后头,她却是从那绣着牡丹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接过来一看,有几分愕然:“择后?”
她这话说完,脸色稍沉,又跟着一句:“陆婉兮有意择你为后?”
王昉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孙女先前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太后会留下孙女。刚进宫的那日,太后还特地指了地方让孙女和陆家的姑娘过去...那个地方,陛下也在。”
傅老夫人蹙了眉,她把纸团压在手心,冷声说道:“我们王家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她竟然还敢妄想?”她说到这,便又握着王昉的手,说道:“陶陶别怕,不管如何,祖母都不会让你去的。”
她已经没了一个女儿...
她不想再把眼前这个最疼爱的孙女也给弄丢了。
王昉反握着傅老夫人的手,笑了笑:“陶陶不怕,太后不过一时兴起,等她想明白便会知晓我并不适合...陶陶奇怪的是,究竟是什么人,能如此洞悉太后的意思,还能让人把这张纸条准确无误的送到我的手上。”
傅老夫人闻言,也收起思绪,沉吟起来:“宫中正经主子尚未几个,陆太后对你有意自是不可能,天子年少更不可能,至于你的姑姑...她若是知晓,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你。”
“既如此,又会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她说到这,瞳孔止不住一缩,喃喃低语:“难道,是他?”
王昉看着她,指尖一动,半抬了脸看着她:“您说的他,是谁?”
傅老夫人侧头看向王昉,嘴唇微动,而后是低声一句:“九千岁,卫玠。”
除了这个人...
她再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王昉看了傅老夫人一眼,便又跟着一句:“孙女进宫的那天,看见九千岁了...祖母,九千岁往日可曾来过家中?”
“没有——”
傅老夫人摇了摇头:“九千岁此人,我从未听说他去过谁的府中。何况你二叔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她这话说得极慢,面上还透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思绪。王家虽为中立,她也素来不管儿子们的立场,可是对于这个九千岁,她却是不喜的...
宦官弄权,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让人喜?
可这次——
若当真是他帮忙,无论何故,这一声谢却是必须的。
傅老夫人想到这,便又拍了拍王昉的手背:“不必担忧...这一回许是有你二叔的这层关系,他才提醒了你一回。等改日,我让你二叔备份谢礼送去便是。”
“是...”
王昉低垂着眉眼,因为王允,她却是不信的。
只是,他若是从未见过她...
又为何?
难道...
傅老夫人看着脸色煞白的王昉,急声问道:“陶陶,你怎么了?”
王昉摇了摇头,她强压下心下那股思绪,化作一个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傅老夫人拿着手背贴了帖她的额头,并未过烫,又细细瞧了回人的面色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此事祖母会处理的。”
“好...”
王昉起身朝人屈身一礼,才往外退去。
在外候着的琥珀见到她,忙上前一步,她一面替王昉系着斗篷,一面握着她有些发冷的手心,一愣:“主子,你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手会这么冷?
王昉却未说话,她看着那日头,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难道那人竟与她一样?
☆、第三十章
王昉夜里睡得很不安稳。
那许久未曾出现的梦魇在今夜又出现了, 连带着往日未曾出现过的几桩事也被她忆了起来...
元康十一年,祖母仙逝。
王允站在她的身前,素来温和的脸上带着狠厉而薄情的笑:“你运气好,九千岁看上了你...乖侄女,我竟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九千岁,卫玠。
即便是金陵城里的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名字,她又怎会不知道?
可那却是第一次, 她与他的名字被扯在一道——
九千岁看上了她?
这怎么可能, 她从未见过他。
何况, 凭什么他看上了她, 她就要嫁?
“我不嫁!”
“不嫁?”
王允嘴角微扬, 扯出一道嗤笑:“你以为你是谁?无父无女的野丫头,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嫁?乖侄女...你也不想我王家这上百口人,因为你的愚蠢而遭罪吧?”
王家众人与她何干?
这个王家早已不是当初的王家了。
可是...
她的阿衍、阿蕙又该怎么办?
王昉想到这两个名字, 所有的坚持和力气皆被抽了干净...她匍匐于祖母的灵前,面色苍白, 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
大婚当天。
十里红妆,金陵城中无论老少男女皆需观礼,皇室贵胄、文武百官更是亲自登门祝贺...
而她坐于那高床之上,头戴凤冠、身穿霞帔, 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却觉得无比讽刺。
他们都说她福气好, 竟得了九千岁的青眼。
可她又怎会不知, 这些人啊, 转眼便又会说一句“可惜了,是个宦官...不过配她,也足够了。”
他们都忘了...
她也曾是百家求之的王家女,她也曾有“嫁心上之人,不分白首”的夙愿。
可这些,再也实现不了了...
...
月上柳梢,宾客皆退。
而她依旧坐于高床之上,头戴红盖...
屋中并无随侍,静悄悄的,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还有那窗外的呼啸冷风声。
门开了——
王昉透过红盖头,看见了一双黑绸云锦鞋,还有那一身大红色的婚服,样式精致,随着走动衣摆滑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在这屋中烛火的照射下,那一身婚服就如血一般红...
许是察觉到她的退后,那人停住了步子...
而后,他开了口,声音温润,如金石敲玉:“你别怕。”
他未曾上前,就这样隔着几步与她说话:“你的小名,是叫陶陶?”
陶陶...
欢喜安康。
可如今,她又怎能欢喜,怎能安康?
王昉盈盈起身,红盖头被她掀开,室内烛火通亮,照在她精致的面容上越发多了几分生动...她看着眼前人,声音无悲无喜:“妾身王昉,并无小名。”
...
王昉睁开眼,她的神色有几分怔然,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没一会,便掉到了软枕上,化为不见。
珊瑚听见声响,从地上坐起往床帐处一看,低低唤了她一声:“主子,您醒了?”
“嗯...”
王昉的声音很淡,她依旧睁着眼看着那床帐上的纹路:“几时了?”
珊瑚往外看了眼,轻声答道:“才过寅时...”
她站起身,恭声问人:“主子要再歇一会,还是现在起榻?”
王昉手枕在双眼之上,良久才平平说了一句:“起榻吧。”
...
宣政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