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不守夜,二房的人自然也就回到了西苑,程宜便让其余人一道留在飞光斋。
如今夜色四下,飞光斋内却灯火通明。
王昉和王蕙陪着程宜坐在软塌上,剪着窗花…
程愈和王衍便陪着王珵、王岱在外间说话喝酒,隐隐还能穿过布帘传来几许说笑声。
帘起帘落,却是白芨与青黛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八仙桌上布着消夜果,消夜果是为了除夕守岁、打发晚上闲暇时光备下的,样子精美、种类之多…有十般糖、澄沙团、蜜姜豉、皂儿糕、小鲍螺酥、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品。
程宜听着外间的说笑声,是把手中的窗花放在膝上,一面是笑着让白芨再多备几壶烈性不高的酒去,一面是言:“若是衍哥儿要用,便也不必拦他…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他在徐先生那拘了这么些日子,也该让他放松些。”
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景云喜欢吃小鲍螺酥,你把这一份也拿出去吧…等把东西准备好,你们也都下去吧。”
白芨笑着拿起那份小鲍螺酥,一面是恭声说道:“让青黛领着她们去便是,奴还是在屋里伺候着,免得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些。”
王昉低着头正拿着剪子剪窗花,闻言是侧头朝白芨那处露个笑:“白芨姐姐也去吧,母亲这处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
程宜轻轻笑了下:“去吧,从妆盒那取五十两银子,也不拘你们今儿个是打牌儿还是贴儿的,好好玩去。”
白芨闻言,也不再多说,笑着屈身应了“是”,便按着人的吩咐去做了。
等白芨几个丫鬟退下…
王昉便把手中的窗花摊开来一看,原是个最简单的“喜”字,却也被她剪得歪歪扭扭的…她瞧了瞧程宜手中的喜鹊携梅,又瞧了瞧王蕙手中的白兔抱梅,小脸一红,更是不愿拿出来了。
程宜见到她这般,是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窗花,笑说一句:“比起往日好多了,你往日连剪子也握不住,如今至少能瞧出是个什么模样了…”
王昉闻言,更是红了脸:“母亲…”
王蕙也抬了头,她把手中的剪子落在案上,一面是笑着与王昉说道:“这是不是就是阿姐与我说的‘学有所长,术有专攻’?”
“学有所长,术有专攻?”
王珵半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程愈几人,如今正笑着看向王昉而言:“为父竟不知陶陶有如此见解?”
王衍先前也用了些酒,这会正红着小脸说道:“这不算什么,阿姐还与我说过,说过…‘人存于世,但求问心无愧’,就连徐先生也褒扬阿姐胸怀比之天下大半男儿呢,嗝。”
他这话一落,屋中几人皆朝王昉看去。
王珵更是喃喃而语:“人存于世,但求问心无愧…好句好句。”
王岱看着王昉,也笑着说道:“怪乎徐先生要褒扬陶陶,能说出此话,的确要比过天下大半男儿。”
“我不过是从书中看来的…”
王昉说完这话,方想再说,便看到程愈朝她这处看来…他双眼明亮,如两汪清波一般,即便用了酒也依旧是平日风姿绰绰的程景云。她想起先前长廊之中,烟花绚烂,灯花摇曳,而他站在她的身前,问她“好看吗?”
那会,她只觉得,这世间再繁华的景致皆不如他那一双温柔笑眼。
…
子时时分。
已是元康九年了…
皇城内外却依旧热闹,今夜无宵禁,家家户户依旧打着爆竹放着烟火,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
王昉由琥珀扶着往有容斋走去,如今时辰已晚,长廊外头也只有三两仆妇当着值、扫着地,瞧见她过来便忙打个见礼问个安。
她未曾说话,依旧握着暖炉往前走去…
有风拂过,长廊下与那树上挂着的红灯笼便轻轻摇曳起来,里头半留的残烛也随着灯笼晃动着,打在前方的路也有几分半暗不明。
琥珀手中握着琉璃灯笼,瞧见前边有一道黑影,她是拉着王昉先停下了步子,才抬了灯笼照去,待瞧清身影,她是一愣,呐呐问道:“表少爷?”
“嗯…”
程愈转过身,他看着王昉,眉眼含笑:“是我。”
他这话说完,便从黑暗之中缓步朝她们走来,待至眼前,程愈看向琥珀温声一句:“我有话要与陶陶说。”
琥珀微微拢了眉心:“这…”
王昉抬眼看他,兜帽遮住了她半边面容,只能瞧见她一双在灯火下越发璀璨的眸子:“琥珀,你往后移几步。”
这若是往常,琥珀自是不会同意…
只是经了这一段日子,她已知晓王昉的手段,因此听她这么一说,也只是有一瞬的犹疑,便往后移去几步。
待琥珀退去…
“陶陶…”
程愈轻声唤她,他负手在身后,声音在这冷冽冬日里依旧平和:“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啊?”
王昉怔楞出声,她有什么想说的?
程愈眉眼温和,笑着说道:“那日书房…”
王昉抬头,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红了脸,侧过头避开他的眼睛,呐呐说道:“我没听全。”
程愈轻笑出声,依旧低着头看着王昉。
他先前吃过酒,白玉脸上带着几道红痕,身上也萦绕着几许清冷香,听着她的话便又落下一笑,柔声而道:“那我再与你说一遍,可好?”
“表哥——”
王昉依旧背对着他站着,她看着院中梅树上的几点红梅,微微垂落的几分眼睑一动:“我听全了,父亲素来便是个不正经的,你莫听他胡言。”
程愈的声音有几分轻:“可我却当真了。”
恰有风吹过,击乱了王昉腰间的玉环香囊,声音清脆入耳,使得她未曾听清程愈那一话…王昉伸手抚平了玉环,待这一阵清脆的声响过去,她方问:“什么?”
程愈负在身后的手握了一握,良久他嘴角的笑才又弯了一弯:“无事…风太大,我送你回去。”
☆、第四十七章
元日。
是为一年初始之日, 亦称“正月初一”。
王昉是在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和欢笑声中醒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尚还有几许迷糊,手搁在额头上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些回过神来。她昨儿回了有容斋便打发琥珀去睡下了,因着是除夕也就未曾让人守夜,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脑海中一会是程愈站在廊下,眉眼温润,问她“好看吗?”
一会是他负手站在她的面前,低声笑道“陶陶, 那我再与你说一遍, 可好?”
直到王昉瞧见桌上放着的那壶梅花酿, 便起来偷偷喝了半壶。
夜半无人——
她未曾点灯, 只身一人靠在床上, 透过茜纱窗看着清冷的明月打入屋中, 磨着唇齿间的梅花香,这样才安稳睡下。
琥珀打帘走了进来, 瞧见王昉这般模样,便笑着说道:“您醒了?”
“嗯…”
王昉喉间还有几许喑哑, 她拿开遮住眼帘的手,问她:“几时了?”
琥珀笑着扶了她起来:“辰时了,您今儿个起得晚。”
她说完这话,一面是接过一旁早就放好了的衣裳替她穿戴起来, 一面是笑着说道:“今儿个放晴了,就连风也带了几许暖意, 瞧着日头极好。”
玉钏也领着丫鬟走进来, 闻言是跟着绞了块帕子递过来, 也笑道:“可见今年又是个好年头…”
王昉听着几个丫头的笑语声,面上也露了几分笑,她接过帕子拭起了脸,而后是往那茜纱窗外看去一眼。
欢声笑语,朦胧光亮——
元康九年就这样来了。
…
王昉至飞光斋的时候,正是辰时三刻。
王蕙、王衍两人也刚到不久,这会正端坐在椅子上。
王家重礼,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无论上下皆需持礼有度…因此,这会瞧见王昉进来,两人便起身朝她端正行上一礼,口中是言:“阿姐来了。”
“都起来吧…”
王昉笑着由白芨替她解开斗篷,一面是朝两人看去,见他们今儿个也穿戴一新,可人般的模样这会皆笑盈盈的看着她…
连带着她面上的笑也更加浓郁了几分。
青黛领着丫鬟布起了早膳…
早膳种类不少,有血糯粥、水晶饺、蒸糕、还有饺子等物…满满摆了一桌。
等到早膳摆完,程宜与王珵也已经穿戴好,打了帘子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他们三人坐在一道,程宜眉眼更是温柔,笑道:“你们都来了。”
待王、程二人端坐于位上,王昉便领着王蕙两人跪在地上,朝他们庄重一礼,口中言道:“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