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特别困顿的时候是没有脑子可言的，李云锦一向嗜睡，高考结束后更是把天性解放得彻底，以至于现在起得稍微早点白天就全程萎靡，只能把丢掉的觉再睡回来才行。
把睡着觉还犯癔症的李云锦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沈雁西又调整了一下窗帘的位置，避免让阳光直射到她的脸，才轻声走出卧室，开始整理家中的事务。
其实他也只是早上匆匆忙忙过来一趟，确定这里能住人就去接了李云锦，可现在家里的网线还没拉，沈学霸只能暂时化身为苦力，帮着把家里的网给弄好……
接下来的几天，李云锦窝在沈雁西家里码字，沈雁西也窝在自己家里每天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嘛。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凑过去窥屏，结果都被他用蛮力抵挡了。
“你这不是欺负人呢么？你看我电脑随便黑了就看，我看你的就不行？”李云锦在屡次进犯未果后不禁抱怨。
沈雁西头也没抬，语气十分揶揄：“谁让你是个动手能力极差的文科生来着？”
李云锦无语，虽然很想跟他掰扯理科生等于动手能力强，文科生等于动手能力差的理论依据究竟是什么，可她也清楚论耍嘴皮子十个她都打不过一个沈雁西。
气呼呼地盯着满脸嚣张地沈雁西看了几秒，李云锦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卫生间，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扫把，对着沈雁西的电脑桌一顿力道适中的“鞭刑”，在少年满目惊愕的注视下，双手插着腰轻哼——
“谁说我动手能力差？这次是警告，下次受刑的就是你电脑！”
怒气冲天，气势逼人。幸好沈雁西是知道她这几天心里头憋着火的，否则可能会控制不住想把她摁地上以振“夫纲”，用实际行动教她做人。
说起李云锦这一点就着的火气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李云锦的《你好，老司机》的连载文自打下了架子，收益和被“批评教育“的频率成正比，越挣钱就越挨骂。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尽量平常心对待，毕竟心里年龄也小三十了，轻易点火就着只能说明她上辈子的二十多年白活了。可随着榜单越来越好，收益越来越多，”云中锦书“的连载文下评论的戾气就跟着越来越重。
以“看书多年，书龄快赶上你岁数”的口气开场的评论，通常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语气，说的内容却有百分之八十不是她这文里的，误导新读者不说还让李云锦想回怼都无从下口。
现在她真的懂了什么叫“文红是非多”，就是她随便一句更正读者理解片面的回复都会被人挑出来指责作者太斤斤计较，脾气不好。
最初的时候她也会反思，也会自省，心想着别人愿意花这么多功夫给你留评也是好意，可看得多了李云锦觉得自己再这么想就是纯傻叉，真正出于好意的人评论不会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反而会顾虑作者的心情，选择比较委婉的语气和措辞。
有些人，可能和红眼病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不爽了，心情不好了就肆意地在她的文章下发泄。
如果说文章是商品，要接受购买了的人进行评价和反馈，李云锦也认了。可最让她觉得扯淡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恶评都是出现在免费章。
心里想不通能这么做的合理性，李云锦找不到借口说服自己，只能将火气越憋越大。“受得起多少掌声就要经得起多大诋毁”，这就像是一句彰显世界观的理论，不是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论。
沈雁西这段时间和李云锦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她的纠结点在哪里，如果只是评论影响心情还不至于让她这么炸，更严重的是紧随而来的是心情郁闷导致的严重卡文，一系列的事情环环相扣。
静静地看了会儿自家平日里虽然也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叫嚣着跟他抬杠的小女人，沈雁西忽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因为，这个样子的李云锦一点都不可爱。
不可爱，可他还是爱。沈雁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只能拼尽全力把她拉出来——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对于网络上的评价太过在意了？”
李云锦闻言明显一顿，没了刚刚的气势，眼神不自然地瞥向了别处，可嘴上依旧有些执着地坚持——
“你不是我，就算能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
此刻的她就像是个一个刺猬，无意识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受不了来自外界的丝毫否定或者建议，无乱是真心还是假意。
沈雁西叹了口气，站起身扯过李云锦手里的扫把，低头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
“没有一条路是容易的，你既然选了这一条路，就算是跪着也得走完。”
“李云锦，我记得曾经你喷过一中那几个傻逼一句话：别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现在这句话回送给你——别以为四海之内都是我。”
“你当初选择做个网络写手，一是兴趣，二是想赚钱。现在你兴趣实现了，钱也赚到了，怎么还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你？”
“如果你不能做到对别人的恶语一笑置之，那我只能说，你不适合这条路。”
第30章
沈雁西的话说完, 李云锦沉默半晌。少年没再继续，而她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你先松手。”她轻声开口，沈雁西闻言松开了李云锦。老实讲，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她这么不讲究方式方法地沟通, 对方能不能接受、会不会恼羞成怒他心里也没底。
可沈雁西还是觉得有些话他必须说，她如果能接受的话就证明还有救。
李云锦轻轻吸了口气, 几秒后忽然抬头对着沈雁西笑了笑, 那笑容暖洋洋的，眼神里也尽是笑意——
“沈雁西, 你让我想到我爸了。”
沈雁西：“……”
微微皱着眉, 他略带苦恼地回答：“你这恋父情节有点严重。”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说“想爸爸”了。
李云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立刻接腔。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最初的凝滞变成了一片祥和。沈雁西的情绪是被她牵着走的, 对她这样的转变也有点懵逼。
“晚上吃什么？”李云锦没理会他困惑的表情, 而是径自问道。
“……”沈雁西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两眼, 不太确定地问道：“要不出去吃？”这几天他俩要么出去下馆子要么在家吃泡面, 都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自理能力都挺一般。
“在家做吧, 我出去买菜。”李云锦笑着开口, 这里的厨房虽然没有用过，可所有东西都一应俱全, “明天就开学了, 算是提前庆祝一下？”
沈雁西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诧异：“你会做？”
“能吃。”李云锦点了点头, 转身回了房间换衣服, “那我出去买菜。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好和我说。”
“我和你一起去。”沈雁西在她身后轻声开口。
李云锦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语气很轻柔：“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沈雁西皱着眉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自家的小女朋友从来都没有这么“沉静”的时候。
……
李云锦拿了钱包和钥匙就出了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整个人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不怪沈雁西，冷静下来也没觉得那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刚刚的语气和内容，让她不自觉地联想到上一世的某个画面。
那一次是她爸头一次那么义正言辞地和她谈话，内容和沈雁西说得差不多。对网络上的评论太过在意不过是表象，说到底是她经常会无意识地活着活着就把“自己”活没了。
“你从小到大都太在意别人的评价，老师夸你就好好学习，受了点批评就一蹶不振。还是对自己的认识不足。”
那是在她爸送她上大学的路上，爷俩晚上睡不着闲聊。
“‘自知’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你持之以恒地自省和沉淀，爸爸知道急不来，可你如果改不了这个毛病……难成大事啊……”
李云锦从没有听她爸那么语重心长地教育过，语气里还带着明显的担忧。一年后她父母车祸去世，李云锦忙着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自愈内心的疼痛，老爸的敦敦告诫就被她渐渐遗忘了。
再后来，她进了一家外企。果然知女莫若父，李云锦没有成就“大事”，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她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不敢轻易得罪人、也不敢随意表达自己的相左意见，在办公室里就是个“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和事佬。生怕被别人挑出错来，做事也就变得瞻前顾后，亦步亦趋……
可她明明之前在承海时怼起老师和同学来没有半点犹豫的，明明在刚和编辑云舒沟通时也标明了自己的坚持的。终归是对“写文”这件事太过在意了吧……
不知不觉，便丢了初心。性格中最不好的一面也暴露无遗……
李云锦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不止是丢了初心，也是越来越认同了自己就是“李云锦”的事实吧……当初能那么不管不顾还不是仗着觉得是别人的人生可以肆意地做些自己上辈子不敢做的事？
现在开始的新生活是她自己需要一步步努力去创造的，就立刻怂回了上一世的“李锦书”，原本的“劣根性”就开始冒头。可如果不改了这毛病，她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改，不过是像上一世一样蹉跎岁月罢了……
帝都的八月份即便是太阳已经下山也没有半分凉意，李云锦走在马路上倒也不觉得十分难熬。她刻意找了个借口“逃出来”，是下意识地想避开沈雁西独自调整好情绪。
恋人相处时最怕的就是带着因其他事引起的坏情绪，她这几天几乎每次和沈雁西交流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脾气。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的长时间相处，太多“本我”的东西根本没有空间让她藏起来。
想到这里，李云锦又是一笑，只不过这次不是自嘲。而是脑海中划过了沈雁西言辞犀利地喷完她又好像做错事一般的歉然眼神。也是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仗着他的喜欢，屡次试探着他包容的底线……
如果不是他的当头一棒，她可能还不会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仰着头吸了口尚未被雾霾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空气，李云锦大步走向了离家不远的大超市。
李云锦拎着食材回来的时候，沈雁西正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她，那模样就像是被主人遗弃在家的小狗，就差没有一双水汪汪地狗眼睛，看得她满满地负罪感。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她不太确定地开口，走进来后直接走向厨房放东西。
沈雁西点了点头：“怕你一时想不开。”
“……”李云锦直接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姐是那么矫情的人么？过来给我打下手！洗菜择菜总会做吧？”
男生默默地走了过去，盯着李云锦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声地笑了笑，十分温顺地把菜挑出来认真清洗了起来。刚刚，他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说“你出门前就挺矫情”的回答。再仔细端详完李云锦的神色后，沈雁西反而放心了。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出去一圈再回来好像轻松了不少，不是出门前的强装，而是真正的不再纠结和烦恼。沈雁西才不管她用了什么方法“疗伤”，把病治好了就行。
李云锦切菜的动作说不上多么让人惊艳，可至少也能看出是做过饭的。沈雁西对这方面完全无能，把她买的菜都洗好择干净后就躲到了远远的地方。一边继续看着电脑查资料，一边时不时地瞄两眼她起火放料翻炒的背影，室内多了些许烟火气。
吃饭的时候沈雁西很给面子地把李云锦做的三菜一汤全部扫光，红烧排骨、白灼芥蓝再加一个蒜薹炒肉，荤素搭配挺合理，也都是些家常菜，卖相再怎么捯饬也就那样。
不过沈雁西真心觉得这厨艺养活她自己和他完全不成问题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做饭，他没有问。因为沈学霸联想到了李云锦自小被遗弃在家一个人生活多年的“悲惨童年”，觉得问多了就是对她的又一次伤害。
李云锦不知道他内心戏这么多，只不过他不问她也不主动解释。她这厨艺纯粹是上辈子为了省钱外加吃腻了外卖慢慢练出来的。
吃完饭后李云锦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她笔记本电脑在房间里，平时码字的时候也是在房间里，倒是和沈雁西互不打扰。
沈雁西回到电脑旁，这次不是再继续查看各大网站的资料和翻看男频的小说，而是先打开了李云锦的连载文。
等慢慢看完她文下的评论，沈雁西的火气就止不住地蹭蹭往上冒。率先注意到□□是人类的共性，心理学上有过专门的研究，无解。
“垃圾！浪费时间？”
“无语了，这玩意儿也能上榜？作者花了多少钱刷的？”
“……作者脑子有坑，弃了。”
沈雁西这段时间看了很多相关帖子，自己刚刚和李云锦说的时候措辞很不客气，可真目睹了这些血淋淋的评论也有些意难平，再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他没直接跟人对喷起来已经是修养的极限了，可能这要是骂他自己的还没这么大触动，但一想到这些评论都是冲着李云锦去的，就忍不了。
双手放在键盘上打了一堆又删除，再打、再删除。如此挣扎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沈雁西索性离开了电脑前，站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冷静一下。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沈雁西没选择直接替李云锦回复读者的评论，而是径自往网站里冲了钱，刷刷刷给李云锦砸了不少礼物，直到把所有的差评都刷下去才消停。
而房间内的李云锦完全不知道外面男人的疯狂行径，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故事的架构和描述中去了，短时间内即便做不到“视若无睹”，那她至少能做到不去看评论、不去刷页面。
也许是心里想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初衷，再写起来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磕磕绊绊，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码好了最新一章。其实算上她这文的存稿，《你好，老司机》已经接近尾声了，两个月多月的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一本书的创作中，临近“大结局”的时候竟也有了顺产的喜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