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视着李文辉的眼睛, 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以后陪在您身边的也会是她,我终归会嫁人的。”
不知不觉, 曾今跟在自己身后蹒跚学步的稚童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以前不敢轻易回想,如今见女儿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 李文辉才惊觉时间之快,遗憾太多。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李文辉轻喃:“我和你妈……其实都是自私的人。”
李云锦今天来不是想和她爸追忆往事的,她也最怕李文辉因为自己心中有愧在和她相处时百般拘谨。
“阿姨……”想了半天勉强找出一个适当的称呼, “您喜欢她吗?”
李文辉显然没料到自家女儿会问得如此直白, 默了几秒才自嘲地笑了笑:“到了我们这个年纪, 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爸,您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人,千万别重蹈覆辙。”
如果暂时将李文辉当成一个可以随意闲聊的长辈,李云锦就少了些拘束,这也是她想要努力尝试的。
既然继承了原主的一切,那这份错综纠葛的亲情也必然要学会适应,无论怎么说这些年李文辉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将来他如果需要自己给他尽孝,她也觉得这是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所以还不如尽早让彼此的关系别继续僵硬下去。
自从今天见面后李云锦就不停地给他带来意外,如今一句语带戏谑的调侃更是让李文辉暗自吃惊,而吃惊过后心底又划过一丝了然。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彼此习惯了。不会闹成之前那样子。”
一时放下心中对女儿的歉意,李文辉想起那个每天无论多晚都会给自己留一盏灯的女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暖意——
“她,很好。”
李云锦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要她爸觉得好就够了,毕竟那人是陪在他身边的。
“其实今天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李云锦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轻声说道,“有个人,我想带他来见见您。”
沈雁西走过来的时候李云锦正站在门口迎他。
“聊好了?”他第一时间不是看向包厢内坐在正位上的男人,而是低头询问着身边的女人。
李云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带着沈雁西走进了包厢。
“爸,他是沈雁西,我的男朋友。”
李云锦语气很正式,一字一句语速轻缓,带着对这人的珍视。
李文辉没有起身,挑眉上下打量了一圈沈雁西,后者自然地和李文辉点头笑道:“叔叔您好,叫我雁西就行。”
如果说今天李云锦耍了什么心眼,那大概就是吃准了李文辉此刻对女儿的愧疚之情达到了历史最高峰,就算心里会有任何不满也绝不会在此刻和他们发作。
在李文辉和沈雁西之间,李云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自家男友这一边。
可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心思一转自然看透了李云锦的小心思。沈雁西倒是没什么别样的感想,反而是李文辉不禁又是在心底一声长叹——
果然还是女大不中留啊……
可这女儿他何时又留过?
“先坐吧。”恢复了平日里在官场待人的模样,李文辉言淡淡点了点头。
李云锦主动叫了服务人员起菜,沈雁西坐在了李云锦的旁边,即使知道上位的中年男人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也是一派自然,没露出半点局促紧张。
“你是云锦的同学?”李文辉沉声问道。
“是,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沈雁西点了点头,边给李云锦添茶边道。
“哦?你也是承海人?”
“不是,我在帝都出生,爷爷奶奶在承海,就回去念了高中。”
李文辉这次沉吟了几秒,方继续道:“你是沈杭博的儿子。”
语气笃定,表情则是有些凝重。
他的根基就在承海市,在那里当了多年的市委书记,要说旁人家他未必这么清楚,可沈杭博是承海市走出去的知名商人,沈家及其岳父家在军政界也都有人脉,李文博不可能不清楚。
短短几分钟时间李文辉就从沈雁西身上看出了少年人少有的稳重和老道,这样的涵养家世必然差不到哪里去,承海市、姓沈、高中回去和爷爷奶奶住……综合下来除了沈杭博的儿子还能是谁。
“对,李叔叔和我父亲是旧交。”沈雁西笑着回道,说旧交也没有错,一方高官和当地富豪多少都有些交情,而李文辉和沈杭博更是在无数重要场合见过面。
李文辉的表情中难得露出一丝复杂,转头深深地看了眼夹在中间的女儿。
“你爸知道你和我女儿在交往?”
沈雁西摇头:“知道有女朋友,还不知道是谁。”
李文辉扯了扯嘴角:“没和自己家里打过招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见我了?”
如果说爹和儿子是上辈子的情敌,那老丈人和准女婿极有可能就是上辈子的仇敌,李文辉又不是一直对女儿不闻不问毫不在意的主儿,刚刚和女儿缓和了些关系就冒出来一个小子堂而皇之地来抢闺女?
李文辉觉得他没当场黑脸已经是修养的极限了,让他满心欢喜地把女儿交到这小子手上的事绝对没可能。
本来是想给沈雁西下马威,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儿脆生生地接了话茬——
“是我让他来见您的,不能怪他。”
李文辉:“……”
沈雁西则是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语气轻缓地开口:“我们说好今年一起回我家过年的,我爸妈会照顾好她的。”
什么叫接连打脸?李文辉以前不知道,也从没料到有一天会有人敢打他的脸。
可是今天有了,还是两个。一个是他亲闺女,还有一个是亲闺女领进来的混小子。
闺女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就不说了,可沈雁西话里话外的暗示当他傻的?——你们家不疼闺女,我们家疼儿媳妇儿?!
吹胡子瞪眼地重重呼了口气,李文辉有火不能发就很憋屈,这种憋屈让他下意识地忘掉了之前对女儿那什么鬼扯的愧疚,盯着一脸淡定得色的沈雁西看了半晌后,他才笑着点了点头。
转头看向自家女儿,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亲切:“爸爸记得你高中好像换过好几个男朋友的吧?”
李云锦:“!!!”
沈雁西:“……”
李文辉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询问,Double Kill ……
沈雁西双眼微眯,脸上的笑容渐淡,有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戾气,而李云锦更是羞愧加紧张地无地自容,让她一时间忘了质疑号称对她“不闻不问”的老爸怎么连她高中谈恋爱的事都知道了。
“那时候不是不懂事吗……闹着玩的……”
感受到自家男友释放的冷气,李云锦心虚地讷讷说道。
“你们两个也是高中谈的吧?”李文辉缓缓喝了一口茶,语气凉凉,“既然都是说不准的事,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早了点?”
李云锦无法,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岔开话题,一旁的沈雁西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恢复了刚刚的淡定自若——
“之前没人教她怎么选男人,遇到我之后……”淡淡瞥了眼低着头略带无措的女友,沈雁西又看向旁边的李文辉,“我自然会教她重新做人。”
李文辉:“……”
瞬间角色互换,表情像吃了大便的人变成了他。
李文辉对凭空冒出来抢他闺女的混小子没什么好感,那沈雁西亦然,他对这个处理不好自己婚姻及家庭、离婚后对自己女儿照顾不周的男人早就有意见了。
他可没忘记去年除夕夜自家女友一个人在家守岁吃泡面的场景,现在再想起来更气。
夹在中间的李云锦此刻想扶额,形象点比喻的话,她都能感受到两边男人眼神隔空交汇发出刺啦刺啦声响。
“你们两个不饿么……”
“你先吃。”
“不饿。”
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同时开口回答,李云锦更加无语,索性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不管了,他们继续掐他们的,她吃她的。
“听说叔叔马上就要再婚了,还没恭喜您。”
“我即便再婚也不影响云锦是我女儿的事实。”三言两语之间被沈雁西逼得失了平日的风度,李文辉轻哼,“年轻人,父女是铁打的,男朋友是流水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您要是真心疼她早干嘛去了?现在您再娶、她要嫁,就别徒劳了吧。”
“你!……我闺女最后是不是嫁你还得另说呢,别忘了你们还没到法定年龄!”
“反正我一直都会陪在她身边,除了我她也没的选,结婚是早晚的事。”
李云锦忍无可忍,终是一声怒吼——
“别吵了!再吵都给我出去,别影响我吃饭!”
“……”
“……”
包厢内的□□味瞬间烟消云散,两个男人先后哑火。
第61章
寒冬腊月,S市午后飘起了小雪。三个人结束了一场硝烟味十足的午饭, 李文辉回去回了市局, 李云锦和沈雁西没打算今天再返回帝都,索性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
办完入住手续后, 两个闲不住的人又出了门。李云锦之前没来过S市, 想借机逛一逛。其实北方的大部分城市都大同小异, S市虽然作为省会却因紧邻帝都,这么多年发展也依旧保留了古城的沉稳。
李云锦捂着厚重的羽绒服, 头上戴着毛绒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在外面, 跟在自家男友的身后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巷。相比之下, 只穿了一件薄款羽绒服的沈雁西就显得单薄多了, 平添了几分清冽气质。
“我之前在这儿培训的时候,也是冬天。”沈雁西忽然说道。
李云锦隔着帽子围巾略显笨重地点了点头, 声音也跟着显得有些虚弱:“我记得。”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省二中的校门口,学校早就放了寒假,校内也不见什么人影, 两个人隔着铁栏能瞥见里面空无人烟的操场。
“那时候想你想得厉害, 又怕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被哪个不识相的给撬了,整天就在操场上瞎琢磨。”想起自己当年的傻缺样, 沈雁西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此刻虽然飘着雪花,可气温并不是冻得吓人的那种, 真正的降温通常在大雪过后。李云锦先是抬头看了看学校里面的操场, 然后又转头抬眼看向停住不动的男人。
“就是这所学校?”
沈雁西点了点头, 笑道:“刚刚就发现这里离酒店不远,想带你过来看看。”
李云锦闻言又转头看向这所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学校,因为他的解释,眼前的校园景色忽然有了些许不同。脑海中不禁开始联想这人在这里复习备赛、吃饭、闲逛的画面。
“我记得你是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吧?”
“39天。”沈雁西不假思索地回复,有零有整。
李云锦又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探询。沈雁西轻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身边没有你,日子都要数着过。”
“……”虽然话听着挺感人,可她明明记得——
“你高三下半学期也没待在我身边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回去见你那晚,也下雪?”
她怎么可能忘,那晚路灯昏黄,天上飘下来的雪和今天差不多,不大,走上一会儿也能让衣服蒙上一层雪花。
那晚她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也可能是景色太美,跟眼前这人告白来着……
“那天我晚上才到家,等不及想见到你,就兴冲冲地跑去学校逮人。”回忆着那晚的情景,男人的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笑意,“老远就看见一个女生穿着深蓝色羽绒服,里面裹着校服,低着头走得没个正行儿,不用她抬头我就能确定是我在等的人。”
李云锦低着头静静地听,早就躲在男人外衣口袋里取暖的右手无意识地抠着他左手指节处的茧。
“我当时就在想,这妞儿要是没有人提个醒儿,是不是就直接撞到前面的电线杆子上了。”沈雁西说着又轻笑一声,“结果没走到电线杆,她就抬头了。”
“徐志摩说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我没体会过,可那晚就在你一抬头的刹那,我飘了一个多月的魂儿算是归位了。”
李云锦也跟着轻笑出声:“没想到我的长相还有镇魂的作用。”
“可还没等我看够,你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跟我告白,说完还满脸惊恐各种悔恨地避开视线不敢看我。”沈雁西没理会李云锦的打叉,语气里多了些控诉的意味。
“……”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她小声开口,“咱能不能别每次都掀老底啊,这事儿你还要说多久……”
“你问我为什么下学期半年也不陪在你身边,就因为这个,一气气半年。”
“……”
“也怕自己看见你会控制不住,气消了不说还恨不得天天缠着你谈情说爱,最后害得你没办法专心复习高考。”
他是早就确定保送了的,可李云锦不一样,那成绩本就提高得跟嗑了药一样,多少都有些根基不牢的隐患。他就算再想,也不敢拿她一辈子的前程开玩笑。
“那你就不怕我见不到你会患得患失,最后更没心思复习啊?”
“这不是考上清大了吗?”
李云锦其实很想说这种“结果论”其实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沈雁西当初如果没留她半年独自复习自己可能也不会考得太差,可正如这人说的,结果是她考上了清大,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