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的夜生活没有城里那么丰富,到了晚上12点,家家户户再看不到一点光亮。
离清水村不远处是个半高不矮的山,因为风水还算不错,近些年来山上的坟头多了起来。
李春秀的坟,就在这座坟山上。坟修得很简陋,连碑当初也是挑最便宜的买。看起来跟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坟没啥区别。
碑上的照片已经被风雨侵得模糊不堪,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的模样。
程小花恭敬地插上几柱香。然后又在碑前插了两个蜡烛点上。
蜡烛是雪白雪白的,烛火在夜中轻轻地跳跃着,映在她的脸上,微微泛着橘光,也衬得周围更加的漆黑。
她屏息凝神,等到烛燃到一半的时候,伸手摸到脖间的冥音铃,一边轻轻地摇了摇,一边慢慢地将丹田里的灵力导向冥音铃。
想要化解李春秀的怨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她的魂招来。
按景殊说的,当她的灵力越高,冥音乐的功能也越强大。而招魂,只是其中一种。因此,她想试一试,靠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把李春秀的魂给招来。
据景殊所说,想要用冥音铃招魂,至少需要100分的灵力,而程小花的灵力目前为止仅有25分。而坟是鬼魂的歇脚处,在这里它们的感知更强,靠着程小花微弱的灵力,再加上冥音铃,大概也能起来效果吧。
冥音铃在夜色中“铃铃”地响着,声音不似往常的轻脆,反倒带着几分凄迷:“铃铃,铃铃铃……”
程小花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经过几次任务,胆量练大了,单就这种氛围,她都会吓晕过去。
冥音铃摇了好一会儿,她的手都有些酸了,周围也没见什么动静。
程小花有些泄气了,难道以自己的灵力还是招不了魂?可惜,现在任务时间紧,又濒临失败,她不敢再冒险找景殊他们帮忙。甚至,都不敢让他们跟来,免得气场太强,让鬼魂不敢现身。
“哎!”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心中盘数着离任务结束还有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冥音铃剧烈地响起。一阴冷风突起,坟前的烛火陡然熄灭,只余两道青烟线一般地升起。
程小花的背后莫名地一冷,意识到有东西靠近,头皮一阵发麻。
她慢慢地转过头,借着天上的月光,先是看到了一双女人的脚。脚上没有穿鞋,粘着几条青绿的水草。湿答答的裙摆贴在两条小腿上,水就顺着小腿一直淌到脚背上……
程小花硬着头皮往上看,不偏不正,那个东西也在低头看她,长而湿的发梢正好搭在程小花的脸颊上,冰冷冰冷的。
“啊!”程小花下意识地惊叫一声,身子也随之后往一靠,正好靠到了墓碑上。碑上的女人照片还在微笑着,和面前那东西的笑容如出一辙。
“嘿嘿嘿……”李春秀阴阴地笑着,整个脸泡得发白发烂,眼珠子突得很大,看不见瞳孔,只有眼白反射着白光,很是瘆人。
李春秀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张开血盆大口,显然是把程小花当食物看。
程小花虽然心里有些发悚,但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指间捻起一团火“波”的一下,弹进李春秀的大口中。
李春秀的嘴巴还大张着,脸上露出痛苦万分的神情。鬼爪不停地扒拉着喉咙处,似乎是想将那团火从喉中生生地抠出。
程小花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是情急之下才动的手。这样吧,你冷静冷静,咱们好好谈。能动口,咱们尽量别动手哈。”
话声才落,就见李春秀发出一声怒吼,然后张着大口就朝她这边扑来。那架式,大有不将她一口吞下,不作休的意思。简直比山猫还粗暴!
“我去!我说的动口不是这个意思啊!”
程家的老宅内,景殊、山猫、孙名扬三人个正围坐在一起斗地主。
这里没有wifi,景殊手机流量又不够用。不然他才不会跟这一鬼一妖玩牌打发时间。
孙名扬为了讨好景殊老放水,山猫对牌类游戏并不精通,景殊自然赢得很轻松,可这样反而没有什么意思了。
牌一丢,景殊不悦地说:“不玩了,不玩了!跟你们俩玩牌,真没劲。”
山猫早就不想玩了,说:“小花姐一个人去招魂,会不会有危险?”
景殊哼了一声:“她要是连区区一介女鬼都摆不平,也太给本君丢脸了。”
“这个女鬼虽然怨气重,但还没有白朝露凶,小花应该可以搞定。”孙名扬想了想,又说:“不过小花单纯,万一被女鬼哄骗了,也有可能会吃亏。咱们真的不去?”
山猫豁然起身就要往外冲,景殊一个手指头勾住他后领,又给他给勾了回来,“就你这毛毛燥燥的,万一没控制住又把女鬼给吞了,程小花就真得喂那一万只鬼喽。”
山猫说:“我这回保证控制好,不动口就动爪!”
“回去歇着!”景殊手指一动,就跟丢小鸡似的,把他扔到了屋角缩着。
景殊夹着双人字拖慢悠悠地晃出门去:“本君得去监督着,免得给本君丢脸。”
到了山上,远远地看到那座小坟前点着两只蜡烛。
蜡火摇曳下,一人一鬼面对面坐着。
那个长发湿鬼正看着手上的一张照片抽泣着,程小花还给她递了张纸巾过去,安慰着:“哭吧,心里有啥委屈咱们都哭出来。没事,都是女人,不用不好意思。”
景殊:“……”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景殊差点以为自己赶上了晚上十二点档的知心姐姐谈话栏目。
看着情况还好,景殊就使了个隐身法,暗搓搓地躲在旁边偷窥。
李春秀呜呜咽咽地哭泣了一会后,慢慢地开口了:“这一切都是孽缘啊!”
人死为鬼魂,魂会被差鬼拘回地府,再依其功过或判罚,或投胎为人、或投为畜。而像李春秀这样冤死的鬼,起初还保留着人性,久而久之魂中一直存在的一股怨念慢慢扩大,渐渐的人性泯灭,只凭着一股戾气本能地吸食人气。
所以,即使程小花刚才想和它文明的解决问题,它根本就听不懂,只知道扑咬活人。
刚才,就在她要咬上程小花的脖颈之时,冥音铃受感应,铃声大作。李春秀当即就被震了回来。
这也是程小花现在有了些灵力,冥音铃的威力渐显。如果是当初在汐江上,面对白朝露之时,最多不能触碰到程小花,而不会直接被震开。
李春秀本能地就想逃,程小花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就将提出全部的灵力注入冥音铃中。
瞬那之间,铃声剧烈地响着,每响一下,就如利刃一般刺入李春秀的魂魄之中。它痛苦的嘶吼着、挣扎着。
铃声阵阵,虽然带着剧烈的痛苦,却也有如一股清风,拂开混沌,让它渐渐恢复了一丝人性。
铃声慢慢地停止,痛苦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李春秀愣愣地看着自己腐烂的双手,以及一身的水污。哦,它想起来,它已经死了,成了孤魂野鬼。每夜每夜,忍受寒冷和饥饿,在荒山野岭里游荡。
而害死自己的人——想到那个人,它的脸上慢慢又浮出怨气。
不等怨气再底占据灵魂,一只纤瘦的手向它伸来。
那只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依偎在母亲的身侧,笑得很烂灿。
照片上的母亲已经成了个鬼,而孩子……
“小健,我的儿子……”女鬼灰白的眼睛里滚出了大颗的眼泪。腐烂的鬼手颤抖着拂上照片里孩子的脸颊。
照片,是程小花悄悄潜进方国良家里偷来的。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跨越生死的。对李春秀而言,一定是母子之间的感情羁绊。无论她多么恨方国良,对于儿子,只有歉疚和爱。
事实证明,程小花想对了。李春秀一看到照片,鬼气散了七七八八,此时的她就像世间最普通的母亲一般。
李春秀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儿子小健刚刚小学毕业,他拿着全是优秀的成绩单,献宝一样的给她看,等着她的夸奖。
李春秀当时很开心,带着儿子去县城的麦当劳好好的吃一顿。在餐厅里,儿子依偎在她身侧拍下了这照片。
第30章 冤魂发怒了!
程小花将照片递到李春秀的手中, 轻声道:“其实小健也很想你。我今天悄悄去看他,他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嘴里一声声喊着的是:‘妈妈,妈妈’。”
“小健, 我可怜的孩子啊……”李春秀抱着照片呜呜咽咽地哭着。
程小花重新点燃了坟头的蜡烛, 劝慰着:“哭吧, 心里有啥委屈咱们都哭出来。没事,都是女人,不用不好意思。”
大概也是因为触动了软肋,又或者是在程小花身上感受到了善意。李春秀就真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过一阵之后, 心中的郁结稍结,它这才想起问程小花:“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找我?”
程小花说:“春姐, 我是小花啊。你家住村头,我家住村尾。平常虽然不太来往,但彼此应该都知道。”
李春秀点了点,“我知道, 你是程家的。村里人都说你命硬,克六亲。”
程小花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我过得挺好。快乐也好,悲伤也罢,不都向前看不是?活在过去的痛苦里, 苦的也还是自己。”
“向前看?”李春秀冷笑了起来,那张鬼脸也因此显出几分狰狞,“我都已经成了个鬼, 还怎么向前看?我的前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程小花摇了摇头,“你还有小健,小健不就是你的希望吗?你……”
然而李春秀一听到这句话,怨念大增,咆哮了起来:“都是那个混蛋,那个挨千万的!他毁了小健,毁了孩子的前途!我恨他,我恨不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眼见它的戾气又要占据理智,程小花急忙问:“小健怎么了?”
果然一提孩子,李春秀的心就软了,“我的小健本来开朗,成绩又好。后来,有一回那个挨千刀的,居然带女人回家鬼混,被孩子撞见了……”
对于孩子而言,撞见父亲与情人欢爱的场面,对心理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当时的小健又怕、又恼。
怕的是母亲知道这事后,这个家就散了。虽然父亲对母亲不好,虽然这个家很穷。可是这是孩子的家呀,怎么也不想就此散了。他们班上就有个同学,父母离婚了,母家后来就改嫁到了外地,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
恼的是父亲不是个东西了,母亲那么好,为了家里的生计一天的晚的忙。他平常好吃懒作也就算了,还做这种对不起母亲的事。
十几岁的孩子,半大不小,已经能懂很多事了。他一方面不敢让母亲知道,另一个面又觉得自己没有说出来,是对母亲的一种背叛。
于是原本开朗的孩子,渐渐地变得消沉了起来,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初中毕业,只考进了所三流职高。
李春秀叹息了一声,说:“原本我孩子的成绩好多啊,刚上初中那会儿,班上的老师都觉得他能进重点高中,以后考个好的大学也不是问题。我辛苦维持这个家,维持和那男人的婚姻,还不全是为了孩子?到头来,就是因为他的荒唐,毁了,孩子全毁了!我起初还知道这些,看小健成绩下滑得厉害,我打他、骂他。可那孩子,就是死杠着,什么也不跟我说。后来还是他王八蛋喝多了,自己说出来了。”
程小花一直以为李春秀巨大的怨气,是缘自于死不甘心,直到此时方才知道,全是因为孩子。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又有什么比得过孩子的呢?
李春秀继续往下说:“后来,他跑到外头欠了大笔的赌债还不上,他的情妇也跟他撕破了脸。我本来也想跟他离婚,可还没等我提,就先被这王八蛋给害死了。原来,他事先给我买了大额的保险,再故意把我推下河淹死。得了保费后,那王八蛋居然又和他情妇好上了,钱都给他情妇花了。我在这里河里被鱼虾啃,被河水冲。他们却拿着我的买命钱逍遥快活,还对我的孩子不闻不问?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程小花说:“所以你就缠了那个小三半年,活活把她吓死了?虽说是她自作自受,可是你呢?你因为巨大的怨念,丧失人性,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厉鬼。你儿子如果知道你这样,他会怎么样?”
“我儿子,我儿子……”它审视着自己如今这副可怖的鬼样子,就跟着害怕了起来。
之前它虽然神思不清,泯了人性,可它还记得自己曾下一下子就撕掉一位山民的头。它也记得在那小河沟里,自己悄悄地把两个游泳的孩子拉到水底淹死。
那个山民、那两个孩子,和她都是一村的,基本她活着的时候,还和他们聊过天,给孩子吃过糖。
“太可怕了!我怎么变得这么可怕了?”它抱着自己的头喃喃地自语着。如果不是记忆尤在,它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些事是它做下的。
它急得团团转:“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程小花说:“春姐,你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该去的地方?哪里?”
“地府,所有亡魂都要去地府报道。”
“所有亡魂都要去地府报道……”它木讷地重复着,忽然戾气大现,仰开嘶吼一声:“我不能放过你,我要拉你陪葬!”
吼罢之后张牙舞爪地跑了,很显然,它的怨气又占据了理智。
程小花想再提灵力催动冥音铃,可铃声只发出几声微弱的“铃铃”,对鬼魂失去了制衡之力。她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丹田里的灵力十不存一。
“不用试了。”景殊忽然在她身后出现,“就你那点微弱的灵力,随便用用就耗尽了,至少得一天一夜才能缓过来。还愣着干什么?追那女鬼去啊!”
程小花一看李春秀是朝山下的村子跑去,拔脚就追,边追边喊:“春姐,回来啊!那个王八蛋都死了,你到村子找不到他!”
然而,李春秀已然失了人性,根本听不见。一阵风似的,就已倒了山下的清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