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在寒冷中如何写字,如果冷静下来,章元敬倒是有几分心得。
说到底,那其实就是一种精神胜利法,你想啊,反正都在一个考场里头,你冷别人也冷,若是穷困人家的,就想着家里头反正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自己冷习惯了比其他人要好;若是富贵人家的,就想着自己吃好喝好身体好,至少扛得住。
当然,他的书里头不会写的这么直白,不过意思就是那个意思,精神胜利之后,更多的是怎么定心,怎么把原本记得牢牢的东西翻出来考试。
读书技巧中,章元敬最为青睐的就是节点记忆,就是把许多看似不相关的东西,跟自己最为熟悉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每日重复形成习惯,那就想忘也忘不了了,不过这个办法后遗症也厉害,用多了看见什么都想到读书。
但对于牛明来说,这办法就是大救星,他为什么屡试不第?还不是因为进了考场脑子就是一片浆糊,明明平时倒背如流的东西也记不得了,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道要做什么。
现在倒是好一些了,他还是怕,但一边默念着自己的名字,一边看着衣服上的扣子,原本已经忘记的东西居然真的慢慢回忆起来。
这一刻牛明几乎是惊喜欲狂的,忙不迭的开始落笔,生怕这只是昙花一现。
人大概都是如此,越是忘记越是害怕,如今有些想起来了,思维就清晰了许多,也说不清楚是牛明厚积薄发,还是章元敬的办法真的有用,反正他最后都写满了出来。
等离开考场的时候,牛明第一次是站着出来的,他爹一看倒是安心了一些,就算是没考中,家里头大概也不需要花药费了。
牛明看见了亲爹的神色,又想起出门前两个嫂子的冷言冷语,心中却更坚定了。
阴雨天考试,考生们辛苦,考场之外章元敬也没断了学业,他们家的牛车照旧往来于章家和李家之间,不过他好歹还有暖炉可用,可比考生们幸福多了。
又一日从李家回来,下车的时候章元敬忍不住跺了跺脚,无比的想念上辈子的暖气,“六爷爷,您进门喝杯姜汤再回去吧。”
章老汉倒像是熟悉了这边的气候,不在意的说道:“我回家再喝就是了,快进去吧,你可不能冻病了。”说完也不等他挽留就走了。
章元敬无法,只得带着余全往里走,一边带着几分羡慕说道:“你说你怎么就不怕冷呢?”
余全咧嘴一笑,不在意的说道:“这也不算太冷,以前大冬天的我还在青州里头洗衣服,有时候手指头都没感觉了,今年我都没长冻疮。”
这么一听,章元敬倒是觉得自己太娇惯了,笑着说了一句:“得,不过你也怕老是站在门口等我,要么进来陪我读书,要么去角房待着,别吹了冷风。”
余全一听,倒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就是怕给少爷丢人。”
这话却是有缘故的,余全看着憨厚,其实也确实是个憨厚人,让他劈柴干活倒是可以,让他读书就打瞌睡,有一次就在李玉山的眼皮子底下睡着了。
虽然李玉山懒得理会书童,并没有针对他多说什么,但余全却觉得丢了自家少爷的脸,以后再也不进学堂了,不是在门口候着就是在其他地方待着。
平日还好,到了冬天门口有风有雨的自然很冷,章元敬劝了几次他才进了角房。
章元敬听他这话,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丢人的,书房里头点着炭火,热气一熏自然容易睡着,若是你听不进书,就在心里背我教你的口诀,学一学算数。”
相比起读书来,余全显然更接受算数一些,听了这话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内院,姜氏早早的准备好了姜汤,进门就给他们一人一碗灌了下去,生怕这时候忽冷忽热的惹了风寒。
看着孙子乖乖喝了,姜氏倒是感叹了一句:“得亏去年你考的时候天气好,要是放到今年那不是遭罪吧,哎,这几天城里头的大夫都被抢疯了。”
风和日丽的时候,考一场试还会有人病倒,更别说这种糟心的天气了,只可惜县试的日子早早就是定了的,若是遇到了鬼天气,一般也不会随意修改。
章元敬也跟着庆幸:“是啊,听师兄说,今年第一场就刷下去大半的人,里头好多都是身体撑不住,半路就被抬出来了。”
姜氏又说道:“可见你书里头说什么,身体是科举的本钱,也是有道理的。”
章元敬笑了起来,打趣道:“奶,你都记着呢?”
在书出来之后,姜氏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兴趣,愣是让章元敬在他们面前念了好几遍。当然,她还带着儿媳孙女把书烧给了地下的人。
每逢科举,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一年牛家的气氛却是有些怪怪的,牛家老大老二的房里头,对这次考试还是不看好,虽然他们家老三这次没躺着出来,但这都第六次了,他能考中的话早该考中了,白费了那么多银钱。
牛家老爹老娘那边,却还是带着一丝希望,到底是最疼爱的小三儿,自小就是聪明伶俐的,若是能考中的话自然是最好,若是再不能,他们也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让其他的儿子都寒了心,毕竟是小门小户,再多几年就供不起了。
书房里头,一样刚喝过姜汤的牛明目光熠熠生辉,他有信心自己这次一定能过,那些考题他确实是都会,答得也干净,若是顺利,至少能够拿到童生!
牛明有些激动,又怕自己竹篮打水狂欢喜,这些年他别人嘲笑的多了,这会儿也不敢泄露分毫,只是把自己关在房中看书,这看的还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那本薄薄的必备录。
等成绩一出来,牛明果然中了,不但中了,名次还靠前,将将挤进了前十名,牛家果然大喜,就是原本阴阳怪气的嫂子也乐呵呵的恭喜他老毛病好全了。
牛明这会儿倒是沉得住气,当下打算一鼓作气往明湖去,势必要把府试也拿下。
青州是个小地方,牛明那怪异的毛病几乎无人不知,这会儿他突然就好了,自然引来不少人的怀疑,纷纷猜测他到底是拜了哪门子神仙。
牛家也不是什么口风紧的人家,渐渐就传出来一些消息,这下可把科举备忘录捧了上去。
说来也巧,这次考过县试的人里头,十个八个都是看过这本书的,想想也对,之前这书在青州县风靡一时,有几个钱的就看过。
这看过的人,心里头也觉得确实是有几分用处,至少在考场之上自己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紧张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但他们也不敢说跟这书毫无关系!
迎来又一批买书的人,王掌柜心里头也是乐开了花,一本书赚的少没关系,卖的多他就赚得多啊。真是没想到,这本书还能再红火一回。
文字浅显?没关系,浅显才易懂啊!
无甚才华?也没事,他们压根不图这个!
内容繁琐?繁琐才好,最好把科举掰碎了讲,越细越好!
只写了秀才试之前的内容,这个真是没办法,小三元自己还没去过乡试呢。
第67章 皇朝
科举必备录红了,连带着章元敬的名声大噪, 再也没有人怀疑他小三元名头, 在青州县城读书人的眼中, 章元敬虽然年纪小, 但才学绝对是实至名归。
因为章元敬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在此之前虽然有小三元的名头,但少有人找他文会,这会儿递上门的帖子却差点堆满书房。
一开始章元敬还去了几次,结果发现这些文会不是相互吹捧,就是相互比较,如果是通诵古今, 写字画画倒是还好, 最怕的是接对子, 写诗文,实在是有些伤脑筋。
渐渐的章元敬就有些不爱去了,只借口闭门苦读准备后面的乡试会试,倒是也没有人再说说他恃才傲物看不起人, 名声比刚夺得小三元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章元敬这话倒并不都是假话, 他能拿到小三元也有几分侥幸在,自身对后头的乡试会试信心不大,这才主动压了几年,只为了将基础打好,打有准备的仗。
在其他人看来,作为小三元的章元敬这般做是有些太过于谨慎的, 倒是李老先生十分赞同,私底下对章氏说道:“我初时还怕元敬年少成名,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没想到他倒是比我还沉得住气,哎,可惜啊可惜,这成不了咱们李家的女婿。”
章氏心中也是觉得可惜,不过事已至此,李家的女儿总不能二嫁的,心中对那儿媳妇更是不喜了几分,口中只道:“左右还是你的学生,也没差。”
李玉山也不过是感叹了一声,笑着说道:“也是,元敬是个念旧的。”
倒是李子俊十分不明白师弟的这种谨慎,忍不住问道:“元敬,去年你的名次极好,还是小三元,为什么不一鼓作气,若是能考中解元,会元,状元,你就是大六元啦。”
章元敬的反应是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师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绝世大天才,不用读书就能通晓古今那种?”
李子俊听了也是噗呲一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说道:“说不定就能呢?”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也不隐瞒自己的计划,笑着说道:“师弟我自然也希望名次能好一些,所以才要勤学苦读,到时候考场上更有把握一些。”
李子俊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你小子肯定打着自己的主意呢。”
章元敬却说道:“这有什么,目标要定的高一些,万一一不小心就达到了呢,要是眼光放的太低,连想都不敢想,那么就算有才学,成就也必定一般。”
李子俊听着有些若有所思,最后一拍手说道:“说的对,今年乡试,我也得冲着解元的名头去,说不定就能达到呢?哈哈哈,小师弟,你不去也好,不然咱们兄弟俩又得自相残杀,到时候心里头难免有些别扭,咱俩岔开才是好办法,毕竟解元只有一个。”
章元敬眨巴了一下眼睛,暗道他家师兄这口气,简直是把解元当作囊中之物了,幸亏这会儿老师不在,不然非得批他们一顿不可。
章元敬不打算去这一届的乡试,李子俊却必定要去的,若是顺利,他还会赶上两年之后的会考,直接上京赶考去了,李家至今没有给他定亲,也有几分等他出息的意思。
县试之后,李玉山给他们布置的功课截然不同起来,与以前的基础相比,现在更偏向于政论一些,他怕也是知道这是俩个孩子的弱项,甚至拖了关系,将近几年的邸报一一找到,也不详讲,只让俩个孩子讲这些通读一遍,再说自己的想法。
章元敬倒是很喜欢看邸报,虽然跟现代的报纸截然不同,但官方置办的邸报充分的体现着朝廷的意志,可以说完全就是朝廷现状的体现。
一年左右的时间看下来,章元敬倒是微微安心了一些,大兴王朝虽然在历史上转了弯,但这个王朝对文人十分优待,开国皇帝乃是世家出生,虽然重武却不轻文。
大兴王朝传承至今还不到百年,上头的皇帝乃是第二任,幼年登基之后倒是也算文才武略,颇有几分明君的架势,只是如今老皇帝的年纪已经大了。
邸报上少有王子们的信息出现,但只看老皇帝的年纪,章元敬心中就有几分担心,但凡事皇帝晚年太子未定的,朝廷难免有几分震荡不安。
不过随即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还是个小小秀才,皇位之争是绝对不会波及他这样子的小人物的。相比而言,大兴王朝优待文臣,除非是叛国谋反这样的大罪名,不然少有直接砍头的,看了几年的邸报,犯了事的文官大部分都是被革职查办,发配边疆的都少。
这样子的状态显然让章元敬很安心,他不图自己能当多大的官儿,只图能够安安稳稳的,别一不小心就拖累了家里人就成。
相比于章元敬的沉迷,李子俊对这些咬文嚼字四平八稳的邸报却十分不耐烦,只是被李老先生逼着没办法才去看,只是看了也是一知半解,让他爷爷十分头疼。
这一日,李玉山照旧先问两个弟子对一事的看法:“都察院御史谢传文上谏不实,被当庭革去文职,上令归家反省,你们对此事如何看?”
李玉山扫了一眼弟子,还是开口说道:“子俊,这次你先说。”
李子俊无奈,收回了看着师弟的眼神,想了想说道:“这位谢大人也太不小心了,虽说言官谏言无罪,但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更别说是在朝堂之上弹劾一位官居一品的大人了,偏偏他还没有真凭实据,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李玉山听完脸色就黑了,他这个孙子什么都好,甚至在行文作诗的时候比章元敬还多几分灵气,偏偏在政治上却缺乏几分灵敏度,也不知道让他去今年的乡试是好是坏。
李子俊还在那儿滔滔不绝:“谢大人谏言虚假,反倒是被人抓住了把柄,皇上只是革去了他的职位已经是分外宽容了。”
李玉山心中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元敬,你呢,又是如何看的,也觉此事是谏之错吗?”
章元敬抬头看了一眼老师,微微摇了摇头,倒是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看法:“在学生看来,谢大人或许是受了无妄之灾,言官弹劾,无凭无据的多的事,在此之前皇上却从未重罚过。”
也正是因为皇帝的这种态度,才让言官的腰杆子很硬,这次谢大人的弹劾虽说也有错,但错的并不离谱,说句实话那就是那位一品大员其实并不清白,这种情况下,皇帝却只是重重的惩罚了谢大人,二话不提那位大人,可见他的态度。
“上个月的邸报之中,曾有一道行令,有言官弹劾三皇子,证据确凿,皇上大怒,罚了三皇子禁闭反省三月。”正是那一次,章元敬深刻的感受到朝堂的不稳,太子早逝,太孙年幼,下头却有一排的弟弟,能稳当才奇怪了。
“此后,都察院屡次弹劾几位皇子,连还在襁褓的皇孙也没逃脱。”章元敬可以想象这些言官身后,必定是站着不同皇子的影子,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皇帝能不知道吗,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更加的愤怒,“将心比心,若是有人一日日的在我面前说亲儿子的坏话,不管是谁在说,我心中必定也不会高兴的,我不高兴,这股气迟早要发出来。”
李玉山听的心头一震,当年他不得不告老还乡,何尝不是受了皇子党派的影响,多年过去,太子上位没几年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吃奶的娃娃,而那些身强体壮的皇子们怕是已争红了眼,哪里还看得见其他。
只是,自己这个徒弟只是看多了邸报,真心觉得皇帝不满言官弹劾皇子,还是看透了更深层的那谭污水?
李玉山眯了眯眼睛,也不直问,反而说道:“元敬这话,颇有不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