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全和章明林照顾着,章元敬倒是并不觉得枯燥,心底倒是佩服那位日日苦读到深夜的,只是不知道这效果好不好,他要是睡得晚的话,第二天脑子就混混沌沌的,别说是读书了,想事情都会慢一些。
这一日,章明林照旧是去城里头转了一圈回来,他是来陪读的,但章元敬的事情余全包圆了,他闲着没事就去考子多的地方转悠,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
就跟前几天似的,章明林也不知道哪里探听到了这次主考官的特殊爱好,据说这位大人平日里特别喜欢拉着人出去喝酒吟诗,越是文采斐然的越容易得到他的青睐。
这些消息别说有用没用,反正章明林也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不用整天待在屋子里头跟余全大眼瞪小眼,所以章元敬也从不劝着拦着。
只是这一日,章明林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神神秘秘的关上了大门,才说道:“元敬,我听到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章元敬见他神色有异,吩咐余全看着门,才问道:“林二叔,什么事让你担心成这样。”
章明林左看右看,又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外头有人在卖考题。”
“什么?这怎么可能?”章元敬下意识的皱眉说道,这时候对考题的审核十分严格,真要是出了问题那可是得掉脑袋的,除非是天大的利益,不然谁敢以身犯险。
章明林也是这么觉得的,微微松了口气说道:“我也觉得肯定是假的,只是这是我不小心听见的,有两个书生藏在街角的地方嘀嘀咕咕,若不是我突然想要放水,那么僻静的地方恐怕也不会有人去,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事儿了。”
章元敬虽然觉得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还是问道:“林二叔,你可认识这两人?”
章明林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不认识的话,我反倒是不急了。”
其实每年考试之前,私底下说是卖考题的也不是没有,但大部分都是用前几年的考题滥竽充数,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骗了的学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章明林又说道:“其中一个考生姓严,据说是知府大人的外甥,之前也拿了县试的小三元,这些日子名气大得很,又是个喜欢参加文会的,所以我才记得,另一个倒是个生面孔。”
听见那人是谁,章元敬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林二叔,那两人可看见你了。”
章明林摇了摇头,其实找僻静地方放水这事儿不太好,让人知道了会骂他不讲究,若不是憋不住也不会过去,所以他小心的很,听见外头的声音哪里敢动弹。
“我怕他们在外头守着,直接翻墙走了另一道路。”章明林说道。
章元敬这才松了口气,甭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总归不该是他们能掺和的,那两人若是知道林二叔听见的话,说不定会动什么歪主意。
章明林又说道:“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的策论说是什么佳肴,什么道。”
“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章元敬猜测着念道。
章明林一听,连忙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绕口的很,我也记不住。”
章元敬却皱了皱眉头,这是礼记里面的一段话,但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历年任何一次的考题,难道那些卖题的人只是随意选了一句话不成?
章元敬思索了一会儿,也实在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道:“就算是买题,那位严公子是县试的小三元,定然也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他何必要买?”
章明林也觉得想不通,抓了抓头发说道:“这个谁知道,说不得他觉得有趣呢!”
章元敬也是想不通,想不通他索性就不再想了,只说道:“左右不可能是真的考题,算了,我们只管自己读书就是,林二叔,这几天您辛苦一下,多出去转转,若是再有消息就跟我说,只是别跟他们靠的太近,安全第一。”
章明林点头答应了,章元敬只管闭门不出,余全也少与其他人接触,只章明林在外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惊肉跳。
“元敬,叔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你说若是假的考题,往年那些骗人的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若是真的,那更加得捂的严严实实才对啊。”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太多人知道。
章元敬也是这么觉得,一时之间比前些日子被人频繁拜访的时候更加烦躁了,他揉了揉额头,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莫非是有人故意捣鬼。”
章明林却道:“这可是杀头的事情,谁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章元敬的脑海之中不断闪过这次主考官的背景,在朝中属于什么党派,这次下来又是什么人的举荐,但是左思右想都觉得区区一次乡试不值得人大动干戈。
也许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章元敬忽然想到上次师兄来信之中有所提及的,老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似乎有心再立太子,最近一段时间朝中皇子们十分消停。
那些皇子们难道是真的消停,指望着看在自己表现好的份上,皇帝老子就会点到他们,还是可着劲想要憋一个大招?
章元敬越想越深远,倒是把自己吓了个够呛,要知道是有舞弊出现不只是主考官倒霉,同一届的学生同样倒霉,碰到个宽容一点的皇帝也许不会迁怒,运气差的话一辈子都毁了。
章元敬眼神闪烁不定,微微扶住额头思索着。
章明林跟余全对视了一眼,也不敢打搅他,这个当头倒是显露出来三人之中,甭管章明林平时多像家长,反倒是年纪最小店章元敬才是最后的话事人。
章元敬犹豫不定,忽然客房大门再一次被敲响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吩咐余全过去开门,谁知道门外却是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孟公子?”章元敬惊讶叫道,还以为城外一别,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碰面了。
孟嘉义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喝了一口茶才放下来,似乎并不在意客栈粗劣的茶叶,看了看书案,孟嘉义倒是笑道:“看来章秀才正在备考,某冒然打扰了。”
章元敬笑了笑,说道:“正好乏了,说会儿话倒是也能提神。”
孟嘉义也不迂回,直接把自己准备的谢礼拿了出来,又说道:“区区薄利,当不得救命之恩,还请章秀才不要推辞。”
章元敬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的一盒子小银锭,估摸着估计能有一百两,但是这些加起来都没有旁边的一对流云百福的玉佩珍贵,上头的祥云和蝙蝠栩栩如生不说,还是难得的暖玉,在红色吉祥结的衬托下越发温润。
章元敬皱了皱眉,摇头说道:“孟公子,我也不是那等清高之人,这银锭便收下了,只是玉佩还请收回去吧,太过珍贵了。”
孟嘉义笑了笑,淡然说道:“这是家中祖父知晓之后特意准备的,长者赐不敢辞,哪有带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对孟家来说,这也不算多么珍贵。”
说完也不等章元敬说话,站起身打算告辞离开,章元敬连忙起身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孟嘉义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章秀才,用功是好,若是因此生了病倒是不大美了,前几日还听见了消息,京城那边三皇子读书太用功,以至于伤了神。”
说完这话,孟嘉义没有再做任何停留,章元敬却在他最后一句话中回不过神来。
章明林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位孟公子心倒是好的,但也太不会说话了,明日就跌考试了,说什么生病伤神的多不吉利啊。”
第75章 病
这一夜章元敬夜不能寐,索性起身在书桌前看书, 想当然的, 他这么个状态也看不进什么, 只是坐在那儿发呆罢了。
孟嘉义临走之前的一段话让他翻来覆去的嚼了好多遍, 心中不上不下的,一直拿不定主意,到了凌晨的时候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虽然他与孟嘉义相识不久,相互之间也并不那么了解,但是孟家的大公子总不可能故意来耍着他玩儿吧,这对他又没有任何的好处。
但若是科举真的有问题,如今考试还未进行, 孟家为什么引而不发?若是在明湖府地界出了这事儿, 对孟家也毫无好处吧?
章元敬左思右想, 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觉得有一个点过不去,也是他知道的太少了,以至于猜测不到有些人为何要做那些事。
章元敬心中存着事情,章明林和余全倒是一无所觉的睡了一晚上, 一大早起来看见自家侄子, 少爷坐在那儿发呆,顿时担心起来。
尤其是余全分外的自责,他是老太太专程买来照顾少爷的,结果少爷一晚上没睡,他倒是睡的跟死猪似的,哪有这么当人书童的!
“少爷, 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先躺一会儿休息休息?”余全心中发誓,以后少爷没睡着他肯定要撑着不睡,这会儿章元敬也不知道,这孩子执拗的很,一坚持就是一辈子。
章元敬揉了揉额头,也觉得一阵阵的头疼,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躺到了床上,等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之后,倒是觉得原本胃里头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一些。
章明林也带着几分担心,说道:“这就要考试了,你怎么反倒是不爱惜身体起来了,元敬,你是不是紧张?哎,这孩子怎么压在心里头不说呢。”
章元敬确实是紧张,但紧张的却不是考试,而是考试之外带来的东西,他闭了闭眼睛,将章明林叫道床前嘱咐道:“林二叔,劳烦你再出去一趟,听听那件事的风声。”
章明林一下子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靠在床头,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的侄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余全并不太明白,但也察觉到那一丝丝不对劲的气氛,只是默不作声的服侍起来。章元敬看他忙不迭的转悠,反倒是劝道:“阿全,别弄了,我没事,就是睡得少有点乏力。”
余全一听,也就不再忙活了,但脸上的担心显而易见。
章元敬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只好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章明林急冲冲的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惶然,踹着气关了门,才走到床前说道:“这次是怎么回事儿,考题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别的不知,我们客栈就有好几人在讨论。”
章元敬脸色一白,忽然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林二叔,再劳烦您走一趟府衙,就说我重病不起,怕是不能参加这次的秋闱了。”
章明林皱起眉头来,说道:“何至于此,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难道官府老爷们会不知道,他们肯定会想出法子来应对。”
章元敬却摇了摇头,说道:“林二叔,我年纪还小,就算是错过了这届还有明年,后年,甚至多等几年也不成问题,这次明知道有风险,何必上赶着掺和。”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他们小小的秀才可以掺和的,一个弄不好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再糟糕一点的话怕是连性命都要丢在这里。
章明林这么一听,也就不再多劝了,也是章元敬年纪小,确实是没有那么急着考秋闱。他带着银子去衙门走了一趟,就说重病了不能考试,每年多少有这样的学生,只要描画一笔做一个记录就是了,并不需要这么查证。
章明林一走,章元敬酒开始让余全收拾东西,余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少爷,您看着精神头不大好,就算不参加秋闱了,咱们为什么不多住几天,等你精神恢复了再回去?”
往年来明湖府的时候,就算是考完了章元敬也不会立刻回家,还得为家里头的几个女人买一些时兴的玩意,有时候还会带着钱买一些青州好卖的小东西,一转手路费就出来了。
如果可以,章元敬自然也想要如此,但越是留在这里他心底越是不安,相比之下,其他的倒是不重要了,奶奶母亲和姐姐都不会在意,至于银子,那个哪有功名重要。
等章明林回来的时候,余全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他看着也是吃惊,口中多问了几句。
章元敬只是说道:“我只怕走的晚了,到时候还被牵扯进去。反正已经不考了,早走晚走又有什么相干,林二叔,咱们出发吧。”
章元敬想要立刻就走也不容易,这里也不是天天都有船去青州的,也是他们幸运,赶到码头正巧遇到一艘船即将启航,却不是客船而是商船。
也不知道章明林如何沟通的,船家倒是客客气气的把他们迎了上去,还特意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只说意思意思收个几百文就够了。
章元敬一问才知道,原来林二认识这个船家,以前打过交道,人家这才乐意做顺水人情。
看着船只慢慢的离开了明湖码头,章元敬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才挪开了一些,站在甲板上,依稀还能看见码头的熙熙攘攘,明湖府繁盛依旧,底下却藏着腥风血雨。
章明林不是个喜欢反复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他就鲜少有后悔的时候,放弃这次科举也是如此,到了船上,他的心境反倒是开阔了许多。
只是这一紧一松之间,又加舟车劳顿和吹了风,到了船上第二日他就开始发起热来,吓得章明林和余全心惊肉跳。
偏偏这船家赶着出货,若是迟了的话还得赔钱,章元敬怎么肯因为自己耽误了别人,只说没事硬撑着赶路,到了青州的时候已经有些烧糊涂了。
章明林摸着烫手的额头,暗怪自己没下决心半路下船,若是能找个地方先看大夫,恐怕也不会糟糕到这样子的程度。
他一把将章元敬背起来,喊道:“余全,你先去请大夫,我背着平安回家。”
说完两人也顾不得跟船家辞别,急冲冲的兵分两路而走,幸亏船家也知道他们的情况,倒是对此并不多说,心中还盼着那位小秀才能好起来。
却说章家正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想着自家孩子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姜氏和孙氏都有些奄哒哒的,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劲头来。
谁能知道章元敬好端端的离开,这还不到时间却被人背了回来呢!
“平安,平安这是怎么了啊!”就是平时能拿主意的姜氏也慌乱起来。
章明林生怕老人吓出个好歹来,连忙说道:“三婶子,您别着急,平安就是路上没休息好,这会儿有点发热,我已经让余全去请大夫了。”
眼看着孙子烧红了脸孔,姜氏连忙让他躺下,又是灌水又是擦汗,哪里还有心思问其他的,孙氏还不如婆婆镇定,一想到当年丈夫也是一场重病去了,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似乎都看见了儿子死去之后自己的悲惨生活。
一直到老大夫被余全咬牙背着赶到,一家人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将人让到了床边,一双双眼睛紧盯着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