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在这么一个随时会被人看见、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一吻,可能只是浅浅地一下,但也有可能为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他让她猜,他顾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子?
  陆锦惜没有闭目。
  顾觉非也没有。
  从距离拉近到没有空隙,他们始终都看着对方,也注视着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
  画皮妖对画皮妖。
  没有谁愿意低头,更没有人愿意先将自己的画皮剥下,露出真心,任人宰割。
  今天的顾觉非,远没有当日三贤祠那般的狼狈。
  他在迅速地变得成熟而且从容,试图从猎物,蜕变为精明的猎人……
  来将她猎捕。
  这种近乎于针锋相对的危险之感,在这静默无言的吻里,忽然就蔓延到了极致。
  他吻得很轻。
  隐隐然地克制,仿佛出于最纯然的理智。
  可偏偏,陆锦惜太清楚了,选择站在这里吻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失控。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得很刺激。
  她竟然觉出了一种颤栗。
  而顾觉非这般隐忍的克制,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来得吸引和致命。
  浅尝辄止的一吻之后,他便慢慢地退了开。
  从容,淡定。
  就好像刚才倾身去轻薄她的不是自己一样,有一种置身于事外的疏离。
  “顾觉非……”
  浓密的眼睫轻轻地一颤,陆锦惜忽然就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猜猜,我胆气如何?”
  话音落时,她的手已经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顾觉非胸前的衣襟,将方才退开的他又拉了回来。
  她迫使他埋下头来。
  然后用自己微凉的唇瓣去触碰他,温软的舌尖探出,有如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舔尝着他唇上的酒味。
  顾觉非的瞳孔,一下有些缩紧。
  可他没有动。
  任由她两瓣粉唇下移,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上,而后贝齿微启,轻轻地啃了个红印。
  这一刻,若有旁人看过去,只怕会觉得一对璧人相拥相依,无不地美满契合。
  可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两手搭在他肩上,笑着抬了头:“你明知道我想睡你,却偏要来撩拨,是想勾引我?”
  顾觉非没有回答她。
  对于她话中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明的“勾引”二字,更不作任何回应。只是慢慢抬了手起来,将她耳廓一缕垂落的发别了回去。
  “你喜欢方少行?”
  “谈不上喜欢。”陆锦惜依旧笑着,“睡不到你,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他,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吧。”
  这话听起来很坦白。
  天底下任何旁人听见了,只怕都要惊叫一声“寡廉鲜耻”“伤风败俗”。
  可顾觉非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点本应该有的怒意都没有。
  他喉结上还留着她啃的红印子。
  微凉的指尖,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触碰到了她耳廓,又滑落下来,抚触着她柔软的、白玉似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你很花心,可我很专情。”
  陆锦惜没接话。
  因为这一刻,她察觉到了一点点奇妙的危险,更有一种忽然看不透顾觉非的疑惑。
  目光的注视里,他一双眼仿佛沉着沧海。
  那是一个极难形容的笑容,也是一声极难形容的喟叹,顾觉非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只向她低声道:“花心的狐狸,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下场都不很好。夫人,可要当心了。”
  “……”
  背脊上活生生有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陆锦惜竟觉得眼前的顾觉非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剥开了画皮,露出内里的狰狞,可一眨眼又藏得好好的了。
  背后传来了永宁长公主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顾觉非慢慢地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见。”
  说完,便退了一步。
  玉笛一转,握在手中。
  转身之时两手交叠都负在身后,脚步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怡然与闲适。
  顾觉非走远了。
  陆锦惜有些恍惚。
  分明是清隽倜傥的背影,可她竟莫名觉得这背影中透着一种十分难以察觉的得意,还有……
  胸有成竹。
  她无比确定——
  刚才他凑过来克制地吻她,就是在勾引她。
  比起方少行那点道行,顾觉非这种千年的画皮妖,即便在这七情六欲一道上没什么修炼,也需要更加小心。
  他是暂时不想被她睡,还想方设法,要骗她动心。
  顾觉非……
  陆锦惜注视着他背影,回想起他方才那几乎令她丧失了理智和判断的眼神,只觉十二万分地棘手。
  那种感觉……
  中毒了一般,上瘾。
 
 
第93章 机锋
  原地站了有好半晌,陆锦惜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永宁长公主从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顾觉非已经离开,她倒是没注意到,反而瞧见了她神态,便问道:“刚才可没吓到吧?”
  在她的印象中,这侄媳还是有些柔弱的。
  陆锦惜神思都还还没收回,这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永宁长公主说的是顾觉非,问她有没有被顾觉非吓住。
  还好关键时刻念头一闪,反应了过来。
  永宁长公主说的“刚才”,指的应该是方少行拦截匈奴使臣闹事的时候。
  心里面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微微一笑,欠身一礼,只回道:“劳婶母担心,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这一位方大人的胆子,的确是很大……”
  “岂止很大?”
  简直算得上是无法无天了!
  永宁长公主皇家出身,自来尊贵,最见不得的就是方少行这种不守规矩的,会给人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可偏偏,萧彻似乎觉得此人不错。
  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看,她又想到了刚才与两位老大人之间谈的那些话,不由摇了摇头。
  抬手一搭,旁边的侍女已经主动扶她上车。
  陆锦惜也在随后登车。
  依旧是永宁长公主在主位,她则靠在靠左侧窗户的位置,两手交叠搭在腰间,一副温雅娴静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刚才与顾觉非“相斗”时的慧黠与狡诈?
  永宁长公主对她的性情,还半点没察觉。
  坐下来后,便道:“方少行胆大包天,敢在这当口上闹事,还戏耍了匈奴使臣。可皇上这一次只‘小惩大诫’,那点俸禄算什么‘惩’?这分明是要抬举他了。”
  抬举?
  陆锦惜只觉得“抬举”这个词用得有失偏颇。
  方少行这性情的确是难以令寻常人忍受,可论本事,怕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其匹敌比肩之人,本该早早出头的。
  永宁长公主话这么说,无非是因为她不喜欢方少行。
  陆锦惜心里清楚。
  所以这一刻,她只听着,没插嘴。
  永宁长公主又道:“皇上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是打小就看着的。你且看着,过不了多久,方少行就能被拔起来重用。这一回,就是卫仪在后头使坏,心里不满意,那也拦不住。”
  当初方少行被贬,就是因为卫仪。
  陆锦惜还记得,那一次也是在这车里,但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在去太师府的路上。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行为放浪不检,轻薄了卫仪的贴身宫女,以致那宫女投井死了。
  现在又是在这车里,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会被重用,谁也拦不住。
  前前后后,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她眸光落在自己透明圆润的指甲上许久,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抬起头来,有些谨慎地问道:“可皇上不觉得方大人这般做,很犯忌讳吗?”
  “能有什么忌讳的?”永宁长公主摇头嗤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格外地锋锐,“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谁心里没一口恶气?可有的人敢出敢做,有的人却不敢。薛况虽也去了几年,可你想起来,心里不恨吗?”
  陆锦惜心头一凛。
  念头微微一转,她便将垂叠在腰间的手指慢慢地收紧,似乎被永宁长公主这一句话触动了什么心绪,但又压着不说出来。
  这就是“陆氏”应该有的反应了。
  她做戏的本事一流,永宁长公主是没怎么看出端倪来。
  眼见着她谨慎地克制,便想起她在殿上对萧彻说的那一番话来,又不由叹了一口气:“你为着这庶子,也算尽心尽力了。”
  “不瞒婶母,方大人拦那匈奴使臣的时候,侄媳的确觉得心底快意。可转头一想,两国议和也不容易。大将军沙场征战多年,不就为天下百姓有个好日子过吗?”
  抬起头来,她坦然地注视着永宁长公主。
  “战是手段,和也是手段。侄媳心里,没什么可恨的。”
  沙场征战多年,就为天下百姓有个好日子……
  听见这话,永宁长公主竟没来由地恍惚了一下。
  薛况那一张为风霜雕琢变得逐渐坚毅的面孔,在她脑海闪现,依稀是金戈铁马;可一转,又变成了顾觉非冰冷又愤怒的神情,一把把当初所有卷宗都掀翻在地……
  其实,至今她都觉得很迷惑。
  当年事实的真相,到底是薛况以战养兵、意图谋反,还是皇帝嫉贤妒能,觉得薛况功高震主,顾觉非借刀杀人?
  看薛况,她觉得这人一腔赤诚,忠肝义胆为国;看顾觉非,又不觉得他当年那一番的情状能够作伪。
  谁忠,谁奸?
  只怕都要掩埋进历史的尘埃里。
  史书上,哪里写得了什么忠奸善恶?
  有的,只不过是成王败寇!
  沉默了有片刻,永宁长公主的面色难免有些异样,她也回视着陆锦惜,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先前那些卷宗都给你搬了回去,看得怎么样?”
  平白问起卷宗?
  陆锦惜可不觉得永宁长公主是忽然想起来了才问起,兼之她方才说那话,就存了要看看她反应的意思,早把她有些不对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心头上,那种微妙之感便浓重了起来。
  “还没看完。”斟酌了片刻,她捡了点不痛不痒的来说,避重就轻,“迟哥儿是闹着要讲故事,所以借了卷宗看了许久。往日,侄媳都不知大将军打仗有这般厉害的。”
  这话,听上去也完全是陆氏应该说的话。
  只是永宁长公主都没在意。
  因为她既没有在她的话里听出什么怀疑和疑惑,也没有听出什么别的情绪。很显然,这侄媳又能看出什么?
  都是兵刃战事,寻常妇道人家,即便是如今改了性子,多半也是看不懂的。
  所以末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呢喃了一声道:“那就好……”
  到底是哪里“好”呢?
  陆锦惜是没明白。
  她只觉得,那一箱卷宗里面,怕还真有点玄机。
  一则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被整理好的卷宗?
  二则卷宗中记载的某些细节,实在让人耿耿于怀。
  更别说永宁长公主现在的态度了。
  只是永宁长公主不说,明摆着就是觉得这事儿她这种真正的“妇道人家”没必要知道,且陆锦惜觉得,自己知道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所以干脆没问。
  赶车的车夫,又换成了当初那个黑衣的侍卫。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车驾已经驶了出去,没一会儿就上了笔直的大街,一路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道中。
  顾觉非是自己往回走的,既没有骏马,也没有车驾,就连软轿都没一顶,只这么闲庭信步地走着。
  他虽出来得稍早,可永宁长公主毕竟是马车。
  这一时间,便见那奢华的车驾,穿过了京中这最繁华的一条主街,去得远了。
  他远远地看着,别的没感觉出来,只感觉到了这一位永宁长公主的特殊与尊贵,还有……
  那驾车的,有些面熟。
  停下来细细一想,不是宫里面常看到的一个御前一等侍卫,又是何人?
  “当真是物以类聚……”
  难怪说,永宁长公主忽然对她这侄媳另眼相看呢。
  这做派,一个外放张扬,一个内敛含蓄。看似十分不同,可细细深究,本质上竟没有太大的区别。
  游戏人间。
  玩弄人心于鼓掌。
  在真正认识陆锦惜之前,顾觉非从不觉得这些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一名女子,且还半点不让他生厌。
  情爱两字上,他的道行,或许的确不如陆锦惜。
  可……
  谁又说,有关于情爱之事,就不能用权谋的道行了呢?
  回想起宫门口她微微迷离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顾觉非唇边挂上了一点淡淡的笑容,只在这日落时分,顺着大街走去。
  人群熙攘。
  贩夫走卒,步履匆忙或者缓慢,吆喝叫卖之声与笑闹之声交织成一片,市井气息浓厚而悠长。
  比起那万里江山画卷长,他竟更喜欢看这些。
  微不足道的蝼蚁众生。
  脚步不快不慢,身上的清贵之气半分没减,却偏偏奇异地融进了这一片凡俗之中,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自然之感。
  如果,没有出现蔡修。
  才刚走过街角一座茶楼,临街的门内便传来小二热情的恭送之声:“蔡先生您慢走,往后常来啊!”
  然后打门里走出来一位青衫文士。
  五官端正,一双深棕色凤眼,却是严谨持重模样。
  那脚步才迈出来,竟就无巧不巧与听见声音转头来看的顾觉非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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