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陆锦惜品着薛廷之这一句“它也许久没出过府了”的含义,便一弯眉眼,看不出真假地笑了起来:“天气也转暖了,大公子的身体若好一些,也是可以带着大风出去走走的。顺带捎上琅姐儿也成,毕竟她就是一只小猴子,闲不住。”
  让他带着大风出去走走?
  薛廷之差点笑出来。
  他注视着陆锦惜,一句“瘸子配瞎马”的讽刺几乎已经到了嘴边上,可待触到她那温温然并不含有恶意的眼神时,又忽地凝滞。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
  一半是自负,一半是自卑。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恨……
  鬼手张这些日以来都在为他诊治,只是他这“腿疾”,却是半点也不见好。
  若是能医好,早也好了。
  如今治着,不过是不让这腿脚变得更糟糕,再养着些身体,好尽量变得与常人一样强健罢了。
  年幼时所见血影刀光又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凝聚在一双冰冷残忍的眼中,然后便是那四溅的鲜血,突如其来的剧痛……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远,以至于记忆都跟着出了差错。
  薛廷之回想起来,竟觉得当初挑断他脚筋的人眼底,有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可那又算是什么怜悯呢?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眸光隐约闪烁,薛廷之终究还是没说出那话来,只悄然将隐在袖中的手掌握紧,看上去谦逊有礼地回道:“廷之知道了。”
  他的异样不明显。
  更何况,打从陆锦惜到了这里之后,便没觉得他不异样过,所以对其情绪的瞬间变化,倒是没有什么格外的察觉。
  眼见着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她便打发他们回去。
  青雀白鹭早做好出行的准备,马车也在府门外等候着了,统共两辆。前面是陆锦惜的车驾,后面则是带了些日常要用的必需品。
  白鹭留在府里处理事情,青雀则跟她出去。
  待薛迟他们一走,她便将书房里一些紧要东西收拣起来,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南城门外去了。
  与顾觉非约的是辰时末。
  陆锦惜并不是习惯让别人等自己的那种人,所以出发的时间还要稍早一些,几乎是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城外十里处的驿站。
  可没想到,顾觉非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驿站旁栽着杏花,开满了枝头。
  一队作寻常劲装打扮的太师府护卫都在驿站外面检查马匹和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有的聚在旁边说话,声音不大,显得极为整肃。
  顾觉非没与他们一起,只坐在那杏花树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墨色的锦袍,披着的鹤氅边角上依旧绣着他素日最喜的暗银色竹叶纹,看着平添了几分贵气。
  兴许是来得有些早,他面上身上沾了一点春寒。
  几缕发上都有被晨雾打湿的痕迹。
  将军府的马车在近处停下来,青雀掀了车帘,陆锦惜才探出半个身子来,便一下看见了他。
  于是微微怔然。
  这时候才想起,顾觉非如今是要上朝的,看这模样,似乎是散朝之后便直接骑马过来了,否则不会沾上这几许的雾寒。
 
 
第114章 送行酒
  “你来了。”
  马车一停下,顾觉非便瞧见了,有些渺茫的目光从头顶盛开的杏花上移开,落到了陆锦惜的身上,于是浅浅一笑。
  那一刹,杏花生光。
  他从花树下走了过来,到得马车旁,便伸出手去扶她。
  陆锦惜本不欲伸手过去。
  可在他站在马车下,微微仰着头,用那一双盛满了光华的眼眸看她时,她心里莫名地松动了一下,竟然妥协了。
  手递出去,被他的手握住。
  冰冷的温度便传递到了她掌心。
  陆锦惜看了他一眼,一面在他搀扶下下了车来,一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才下朝?”
  顾觉非引她向驿站里面走去,听得此问,目光奇异了几分,笑道:“你从哪里看得出来?”
  陆锦惜眸光一低,示意他看向自己脚底下。
  顾觉非顺着她目光一低头,便是哂笑了一声:他一身深墨色的锦袍,虽是常服,可脚下踩着的一双鞋却是朝靴,因赶时辰,怕耽误了,还没来得及换下。
  “夫人观察入微,倒是觉非小看了。”
  “嗯。”
  陆锦惜唇角挂了笑,应了一声,却没多的话了。
  他挑眉:“你都看出来我是一下朝就赶紧换了衣裳来,便应该猜到我是赶时辰,不想错过送你出行的时辰,都不多表示点什么吗?”
  陆锦惜带来的人不多,都是信得过的。
  太师府这边的护卫却都有不少。
  打从陆锦惜一来,他们便都安静了下来,不管原来在做什么,现在都偷偷转过了目光,用一种颇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
  想也知道,他们势必会很好奇:这一趟要保护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又到底跟自家大公子有什么样的关系。
  当然,在真正见到陆锦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那种有一点点呆滞甚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细微神情,让陆锦惜觉得十分有趣,以至于她好脾气地回答了顾觉非眼下的问题:“都说施恩不图报的才是君子,顾大人不过帮了我一次,且还是双方互惠互利的事,这就想要我再表示一点什么。我要掏出一打银票来,万一你拉我去见官呢?”
  “……”
  正上台阶的顾觉非差点一脚踩歪!
  “你——”
  他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利益的事情!
  可陆锦惜竟故意曲解了意思,还拿索贿这种事来调侃,当真是……
  心里有些气氛,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最终还是平复了下来。
  顾觉非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无妨,无妨,夫人良心能安,不与夫人作对,也挺好的。”
  哦,开始暗暗讽刺她没良心了啊。
  陆锦惜也不在意。
  她提着裙角上了台阶,又跨过了门槛,便走进了驿馆。
  因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驿馆,乃是南北消息传往京城的要地,所以规模颇大,内里的装饰看着也颇为舒服。
  但这时辰也没别人。
  毕竟是太师府的护卫,也毕竟是皇帝重用的人,这地方约莫被顾觉非清过了,他们在大堂坐下,倒也清净。
  “贺行,你进来。”
  顾觉非也不废话,直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靠着门的地方,站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在整理马鞍。
  但他显然不是很专注,因为那马鞍在陆锦惜进门的时候就看过了,早已经规规整整找不出半点差错来。
  听得顾觉非一喊,他精神一震,立刻就走了进去。
  “啪嗒啪嗒”,脚步声不重,却自有一种练家子才有的沉重感;一张方脸的轮廓格外深刻,两眼也炯炯有神,厚实中透出几分精明强干。
  他直接在顾觉非身前六尺处站定,躬身一礼。
  “属下拜见大公子。”
  “这一位就是太师府的护卫首领了,是当年我行经陕西时候认识的绿林好汉,后来跟我到了太师府,做了守卫。姓贺,单名一个行字。人靠得住,此行便让他来护夫人一路周全。”
  顾觉非摆了摆手,对陆锦惜介绍了他的身份。
  陆锦惜先前是接触过印六儿这样的人的,自己以前也接触过各种三教九流人物,更别说还见过顾觉非身边的陈饭。
  所以听他道出这贺行来历,她也不惊讶。
  只是将目光顺势转了过去,打量起来。
  粗眉大眼,看着应该是三十多岁了,下巴上的胡渣剃得干干净净,虽然长得普通,但也算得周正。
  她看对方,对方也是浑然不怕,抬起头来看她。
  那眼神里,是一种极为浓烈的好奇。
  于是陆锦惜笑了,颇为客气地起身,点头打了声招呼:“贺首领,这一路怕是要有劳了。”
  贺行不同于其他人,他是早知道这一趟要护送什么人,又护送她去干什么的,所以对陆锦惜的身份没什么惊讶。
  又加之出身绿林,自有一身江湖气还没褪干净,也不怕人。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事儿特别不可思议。
  第一,自家大公子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么一搅和一接触,就是一位将军府的一品诰命夫人?
  第二,好歹也是昔日镇国大将军的孀妻,怎么就想到要去行商?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现在这不可思议之事,有多了一件——
  身份如此尊贵,待人竟如此和善。
  说实话,在太师府当护卫也有一阵子了,贺行还真没见过这样真真实实平易近人的。
  他眨了眨眼,笑了一笑,爽朗道:“属下见过夫人,您直接叫我‘贺行’就成了。属下身份低微,且回头还是出门在外,叫名字方便些,也安全些。”
  “也成。”
  陆锦惜当然也知道这道理,便没拒绝。
  顾觉非瞥了笑嘻嘻的贺行一眼,眉心微微蹙起,却是训他:“嬉皮笑脸成什么样?莫以为此行轻松。不出什么意外,自然万事大吉,但出一点意外,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近来山匪流寇颇多,道中是千万需要当心的。”
  顾觉非轻易不训人。
  但一旦训人,不管那语气有多和善,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和威慑力。
  贺行也了解顾觉非,被他一说,脸上的笑意便收了起来,变得严肃,大声答道:“是,属下一路上必定全力以护,绝不让夫人出事!”
  陆锦惜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是觉得顾觉非多少有些担心过头。
  毕竟在这时代,女子单独要出门走远路的应该不多,难免让人觉得很危险。但陆锦惜见过的世面实在不少了,所以反而淡定。
  只是这时候,她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只是瞧着顾觉非。
  顾觉非朝旁边侍立着的侍者摆了摆手,然后才转过身来,向她道:“此行出去,你到底是一个人,人太多容易招摇,反而出事,所以连贺行在内,一共只挑了十五人。但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且训练有素,遇上一般的山贼盗匪,打上近百人也不是问题。你这一路带着他们,该是安全的。”
  这么厉害?
  陆锦惜乍一听有些惊讶,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
  “训练有素”在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加上他们来自太师府,身上带的武器也精良,而山贼盗匪一般只靠人多,近百人打不过他们十五个,实属正常。
  她点了点头,又注意到驿馆这边竟有人端着些小菜上来,还在桌上搁下了一壶酒,有些诧异:“这是?”
  “好歹也算出趟远门,我人都到这里来了,你不会就想这么走了吧?”顾觉非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落座在她对面,直接提了酒壶起来斟酒,“便是你想走也不行。你是用过了饭再来,我可是才从朝上下来,上朝前就喝了一碗清粥,这会儿正饿呢。”
  得,这是要陪吃了。
  但顾觉非说得也在理。
  皇帝上朝都很早,天不亮就起来,到了太和殿的时候天也都还没亮开,慌慌忙忙,顶多也就能喝一碗粥了。
  陆锦惜面上没对他下朝就来送自己表示什么,可若说心底里没什么触动,那是假的。只不过是习惯性地隐藏起了一切可能成为弱点的情绪,所以看上去不为所动罢了。
  此刻见顾觉非斟酒,她看了半晌,只道:“你既没吃什么东西,腹内空空,还是先吃一些再喝吧。送行的酒,一会儿再喝不迟。”
  顾觉非一下抬眸看她。
  那一双通透又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暗暗的明亮,唇边也挂起笑容来,竟是一点点了然又得意的笑意。
  但他也不说破。
  陆锦惜叫他不喝,他便将倒好的一杯酒放到了她手边,自己的那杯却搁到了一旁,反将筷子拿了起来,夹了一筷子雪花鸡,又吩咐旁边旁:“盛两碗粥上来。”
  “是。”
  在旁伺候的显然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也早有准备,连忙下去端了两碗粥上来。
  一碗给了顾觉非,一碗给了陆锦惜。
  她也没拒绝,干脆与顾觉非面对面喝粥。
  两人话也不多。
  只是在喝粥夹菜的间隙,才偶尔搭上两句话。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若最后谈不成,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
  “你倒是对自己分外有把握。”
  “这笋丝不错,有心情质疑我,不如多吃两筷子菜。”
  ……
  顾觉非全当她是关心自己了,也不介意她在盛隆昌这件事上自信的把握与冷淡的态度,还真笑眯眯地多夹了几筷子清蒸笋丝。
  从头到尾,贺行就在旁边听着。
  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家大公子看起来随和,可骨子里其实不是什么随和人,更不用说是面对着那些对他有敌意或者态度冷淡的人了。
  投我以木瓜,自当报之以琼琚。
  可投我以冰刀,顾觉非却不是那种会以德报怨,还之以琼瑶的人。
  一顿便饭吃下来,顾觉非与陆锦惜没什么感觉,旁边的贺行却是对自己即将要护送的这一位夫人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这是明摆着跟自家大公子关系不一般啊!
  但他被顾觉非训过了,这时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作严肃状,在旁立着。
  虽说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可坐到这桌旁之后,顾觉非也只喝了两碗粥便停了筷,然后端了酒杯起来:“仓促间也备不下什么美酒佳肴,一杯般若酒,为夫人践行了。”
  白云潭的般若酒,陆锦惜也算久闻大名了。
  她用过饭再出发的,这时候基本是陪着顾觉非吃罢了,粥喝了半碗,慢慢夹着菜,习惯性地在礼节上做得很妥帖,并没有最先搁下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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