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霞咋说都是当妈的,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她压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说:“我和你爸忙着挣钱没把你管好,有些时候你胆子小得像老鼠,怕我骂你就把话藏在心里不说,怕我打你就待在外头不回家。连挨骂都怕,你怎么敢做这种事?”
“现在街坊邻居看见咱家的人就议论,这房子住了十几年快二十年,住不下去了,搬家吧。先搬个家,你避避风头,现在人健忘,等过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你了,到时候踏踏实实找个工作,重新开始。”
“这次的事说大很大,老路家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但是人家坐过牢的犯人都能重新开始,只要你真反省了,决心改正,你还年轻,路还长呢。”
“进不了教育系统,干不了工资很高的活,那你就吃点苦,做点勤快跑腿卖力气的,当服务员总行?当店员总行?天底下不是只有上档次的工作才养得活人,那么多岗位总有肯聘你的,我只怕你这次摔得疼了,怕了,知道错了,等疼过了又变回原样去。”
路真真不住摇头,说不敢了,会改,一定改。
杨霞让她洗把脸去,别哭了,晚点路洪杰回来,看到路真真在家里就想打她,被老婆拦住。
“他爸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打过她也骂过她,她知道错了!”
路洪杰平时气性没杨霞大,爆发一次就恨不得打死路真真,好在有杨霞拉着,路真真也噗通跪在她爸跟前,抱着他爸认了半天错,这一页才勉强翻过,一家人商量起后面的事来。
这个房子最终被路家人卖掉了,因为地段并不是很好,卖的价钱一般,他们把水果摊也收了,离开C市去了其他地方打拼。
有很长一段时间,老街坊都没听说路家人的去向,还是大四毕业之后,郁夏选了进修方向继续读研,那个暑假,他们去K省的古镇游玩,在镇上撞见了路真真,郁夏都没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他俩关系从来就不好,多说一句都尴尬。本来想拉这乔越直接走开,没想到路真真主动叫住她说想跟她聊几句。
郁夏看乔越一眼,乔越没明白,郁夏就说:“阿越你先去纪念品店转转,我跟着就来。”
等乔越走远了,郁夏请她有话直说。
路真真有点局促,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我读高中的时候特别讨厌你,不止讨厌,也嫉妒。当时有些想法现在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觉得挺可笑的,那会儿是自己不学好,怪你霸占着乔越不让他帮我。我家条件一般,看你要什么都有穿得漂漂亮亮想吃什么随便买就不痛快。我那时候跟人抱团针对你,尤其运动会那次,挺对不起你的……”
就是挺奇怪的,这些话,路真真没跟别人说过,这会儿见着郁夏,她反而有了倾诉的念头。
很多事很小,特别小,对方可能忘了,在你心里却是个坎儿,不说出来就过不去。路真真想讲,难得见她这么心平气和,郁夏就耐着性子听她说,听她追忆了一遍高中生活,才笑了笑。
“说真的,别人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我不太在乎,很多事经历的时候很气愤,过去也就过去了,真心话是我其实也挺烦你,和阿越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他说过希望他和你保持距离,你没冤枉我,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要求男朋友和别人保持距离是我作为女朋友的权利,我在行使自己的权利。”
“路真真同学,你真正对不起真正耽误的是自己,不过人的命运总是很神奇,我们经常可能遭遇不幸,甚至跌落谷底,只要你坚强,总能站起来。谁都可以看不起你,谁都可以放弃你,但你不能轻视自己。”
“以前的你我很不喜欢,但是今天感觉还不错,很高兴你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了,希望你幸福。”
其实距离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件事才过去了一年多,路真真的长相并没有很大变化,她看起来却成熟不少。
路真真长得一直很甜,从前是乍一看甜,多一会儿就感觉假,石晓还偷偷喊过她路假假,如今再看她气质温和了很多,不像从前那么尖锐,能好好说两句话了。
郁夏这么说,路真真笑了笑,她抬头看了一眼古镇头顶瓦蓝瓦蓝的天,心想,自己是有点羡慕石晓的。
高中那会儿她一开始就和郁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几年时间剑拔弩张。
现在平静下来,撇开成见再看,郁夏的确相当优秀,跟她做同桌或是朋友都挺幸福的,学神带你读书,送你上重点,这是幸运的事。
其实都不用羡慕石晓,她本来也有,有个特别真诚特别实心眼的对门邻居,真心实意帮过她整个初中,只是自己心术不正,总想利用人家,把关系搞坏了。
“本来特想跟乔越说一句对不起,想想没什么意义,就算了。头年那个事,当时我感觉天都塌了,现在觉得能有这么个机会让自己醒转过来也好,总强过执迷不悟一错到底。”
“那会儿感觉以后连出门都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群,非常崩溃。搬离出来之后才发现也没那么严重,只要想重新开始,永远都来得及。”
“这边是我姥姥的老家,我和我爸我妈在这儿盘了个铺面,开了个土产小店,生意还过得去,生活也挺好的。”
两人本来就称不上是朋友,不过这次的谈话还算开心,郁夏点了点头,路真真笑了笑回家帮忙去了。
郁夏看她走出去老远,见不着人了才到旁边纪念品店去,进去就看到乔越伸个手指在民族风情的胖金鱼手工抱枕上戳戳戳,郁夏走到他旁边,问:“喜欢这个?买回去吗?”
乔越扭头看她,他看了好一会儿,眉心都皱成小川。
“路真真她说了什么?夏夏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开心?”
郁夏问店员胖金鱼多少钱,付过账之后接过手塞进乔越怀里,让他抱住,边看别的边说:“也没什么,她说她中二期有点漫长,干了些现在想想都感觉脑残的事,直接或者间接伤害到我,给我道了个歉,还让我给你带声对不起。”
乔越抱着胖金鱼跟在郁夏身后,他还糊涂呢,问:“有什么对不起我?”
郁夏说:“不是现在的你,是初中时的你。”
第185章 农家子的荣华路
报农学专业的时候,乔越就想或早或晚他总能用上,没想到,这天来得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快。
只不过在旅社歇了一晚,闭眼前还有卫浴空调网络吊灯席梦思床垫,醒来就变成硬板床配青砖大瓦房。
乔越盯着顶上的大木房梁看了好一会儿,他还在回味刚才接收来巨大的信息量,感觉消化掉了,才伸手去掀被子,刚伸出手,发现手背上青筋可见,乔越凝望片刻,才咳嗽着坐起身来。
只不过低咳两声,就招了人来,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做奴仆打扮,手上捧着个有点发旧的红木托盘,托盘上有药一碗,粥一碗,小菜一碟。
她原想招呼说吃药了,看乔越已经坐到床沿边,身上仅着白色里衣,她赶紧将托盘搁旁边桌上,拿棉衣迎上前去,准备伺候主家少爷更衣。
看得出来,这丫鬟伺候原身已久,她从架子上取衣裳过来,嘴里还嘟哝着抱怨说:“少爷醒了也不叫我,您身子骨弱,哪禁得住这么凉着?”
乔越皱眉,伸手一拦。
他又感觉嗓子里痒,不受控制咳了两声,平复过来才瞥丫鬟一眼:“东西放下,你出去。”
“香桃得伺候您!”
这回乔越都没看她,他伸手拿过棉衣,披在肩上,趿着鞋走到桌边,端起黑乎乎的药汤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再看看熬得粘稠的米粥以及粥碗旁边翠绿鲜嫩的蔬菜,感觉没什么胃口。
乔越就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将棉衣套好,扣上盘扣,又准备弯腰去穿棉裤,结果又是一阵猛咳。
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那丫鬟急得想哭,让他喝药,乔越好像没听见,她没法子,只得一跺脚快步走出房门,找太太去。
到这边来,乔越的身份是乡间地主的儿子,并且是独子。他爹名叫乔福来,在陈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乔家有良田二百亩旱地百亩,住的是青砖大瓦砌成的院落,那院落看起来体面且宽敞,不比镇上的房屋差什么。
乔福来同发妻王贞娘生下乔越,乔越模样俊,人也聪慧,偏胎中带毒,他身子骨弱,春秋两季稍稍好些,寒暑天极是难熬,一年三百六十日他天天都在喝药,乔福来一面心疼病恹恹的儿子一面心疼自己,他唯恐儿子走在前面,也怕儿子这身体承不起家业反而拖垮自己,有心想再生一个,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有。
王贞娘从生下乔越之后再没怀过,乔福来纳过两房妾,生的都是闺女,算命先生说,他命里只得这一子。乔福来纳妾就是想添丁,他先后请几个先生批命,都说生不出了,遂收了心,把体贴全放在儿子身上。
乔家虽然说是地主,也就是乡间地主,家里伺候的奴仆不多,本来是阿寿叔看院子,刘婶忙灶间事,其他杂事则是巧姑在做,因为乔越跟前离不开人,他爹又去买了个丫鬟,就是刚才端药汤进来的香桃,香桃是单独拨给乔越使的。
乔家是那种半土半洋的古怪家族,他家院子起在乡间,是乡下人,又讲点大户排场,平常称呼都是老爷太太之类,可要是计较起来,也就是个地主富户。
这年头,一亩良田值十余两,旱地值七八两,再把别的加一加,乔家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家底,都不往远了看,放去镇上也不算极富,在陈乡倒是顶顶的体面人家。
不过乔家最能耐还不是攒起了这个家底,而在于乔福来同县尉万荣是连襟。
县尉只是个地方上的小官,级别比县丞低,却是个办实事的人。衙门宣布了个什么事情,要落到实处就离不开县尉。在地方上就是这样,你在衙内占人,还是手握实权的那种,要做什么都比别人平顺。
尤其乔福来的妻子王贞娘是大姐,她先嫁人,出嫁后对娘家姐妹帮助不少,她二妹芸娘家底薄点,如今还是秀才娘子;三妹锦娘就是气运最强的那个,成亲之后没两年,万荣就当上县尉,同年她还给老万家添了个大胖儿子,儿子才学会跑,她又怀上了……
说起来,王家这三个女儿都是顶顶好命,不信你回头看看王老爹,也就是镇上一秀才。
总之,乔越现在这个家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家有田有地有银有粮,不缺口吃,又有个做县尉的姨父,县尉拿去外面屁都不算,在陈乡老百姓眼里却是顶顶的大官老爷。
这个世界说起来和乔越关系不大,他是个剧情外的病秧子。至于说小黑屋给的故事,其实特别老套,讲的是话本小说里常有的青云直上的负心汉。
这个负心汉就是男主角,名字叫曹耀祖,他爹是县丞,在康平县当着二把手,家里有钱有权有人伺候,风光得很。地方官就是富,因为他们比京官更好盘剥百姓,但是吧,你就只是在地方上算个人物。
曹耀祖很对得起他的名字,他有大志向,做梦都想光宗耀祖,这人正好也不是那种只会白日做梦的废物,他有天分,并且肯下苦工,心计城府样样不缺。他不满于脚踏实地慢慢往上走,想快点从康平县这个小地方挣脱出去,又想到当官这条路不容易,要看派系比人脉。他爹给不了他什么人脉,他就想给自己找个能在前面引路的岳父。
曹耀祖他娘房氏有个妹妹,嫁给了府学里的先生,这个妹妹命短已经蹬腿儿了,幸而妹夫还在。
府学其实就是府一级的官办学校,在这里教书社会地位很高的,这个妹夫要说多有钱谈不上,但他有毒,他带的学生回回都有人能考中举人,还有继续往上考中进士的,不管你怎么抢人怎么拦截都截不住。
妹夫名叫郁文白,字子孝,就是郁夏她爹。
府学里头,郁文白带的那个班就跟锦鲤班似的,总有人飞黄腾达,哪怕他只是个官学先生,不是人家下重礼拜的恩师,人家起运之后也觉得是借了他的势沾了他的光,年年不忘送礼,孝敬从来不断,时常还修书来慰问关心。
郁文白人在临州,他手有人脉,虽然从来没用过。
郁文白之于曹耀祖就好像万荣之于乔越,他是做姨父的,但是吧,他不赞同外甥急功近利,觉得曹耀祖资质和天分都有,就是人太年轻,性子还要磨,得再沉下去一些。
这么说就是不准备替他牵线搭桥,至少眼下不准备。郁文白让曹耀祖再读几年,等时候到了自然青云直上,曹耀祖觉得自己读够了,不想等,就让他娘找了个由头请表妹郁夏来玩,把郁夏给攻略了。
表哥表妹凑成一对,放在这时是喜上加喜的事,两家自然而然谈及婚事,婚事办妥以后,曹耀祖把妻子哄得平平顺顺,用妻子去洗脑岳父,让岳父借人脉给他铺路。
他有本事,爬得很快,没几年就当了官,后来官职越来越大。
本来到这里,故事也还圆满喜庆,但曹耀祖不是一般人,他对妻子好,那是有目的的好,第一借势,第二为自己经营名声。等他官做大了,岳父帮不上他什么,曹耀祖就想换个岳父,他做了个什么事呢?他在朝堂形式诡谲不明的时候设套害死了结发妻子,暂退,装了波深情,等风头过去就搞上了尚书大人爱女。
这人脸皮是真的厚,人设从来不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抹黑发妻,还经常追忆早年与妻子相互扶持的旧事,郁文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婿兼外甥白面皮下是个黑透底的黑芯子。
乔越是道道地地的理科生,读这个故事他费了点劲,里头很多东西都看得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他知道,老婆现在就是案板上一块大肥肉,被伪装成忠犬的恶狼给盯上了。
他气啊,尤其在弄明白现在是几年几月之后,就更生气。
比对剧情,曹耀祖他娘已经使人传信到临州府,请外甥女过来康平县小住,说不准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低头看看自己——
是个地主家的病秧子,走几步路都得缓一缓,不注意就咳咳咳个不停。
想到这里,乔越又压着胸口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都咳出血色来,这时去搬救兵的香桃回来了,她跟在太太身后进屋。
王贞娘心里着急,就没顾着放缓脚步,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听香桃说你又使气,不让人伺候,也不肯喝药……说吧,闹什么呢?”
乔越刚一张嘴,喉咙里又有痒意,他勉强压下,道:“药不好喝,喝那么多也不见有用。”
王贞娘最听不得这个,听了眼眶就泛红,又准备去翻那些陈年老黄历,说她当初怎么不当心,怎么没照顾好自己,让乔越刚出生就体弱平白遭这么多罪。
“别说了,听着头疼。”
“要我喝药也行,娘你给我换个伺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