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陈乡乔姓农户,他是天上管种地的大仙下凡,说要马铃薯增收,这不就增收了,听说增了两三倍!
又有人说,哪里是两三倍,明明是四五倍!
“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听我讲,我表弟家就在陈乡……旁边,距离可近了,说让马铃薯增收的是陈乡那个大地主乔福来的儿子,他儿子看起来病歪歪的,本来不会种地,听说是老天爷托梦给他,教他,让他学会了教给咱,带咱吃饱饭!”
“是这样?那可真是大好事!”
“可不是么?我还听说他不止会种马铃薯,还会种稻种麦种豆!”
“不得了,那真是不得了,不知道朝廷会怎么赏他?”
“给银给地加官进爵呗,还能怎么?”
……
从乡试开始之前,到结束,到誊录完毕,到阅卷完成,到衙门放榜……这么长时间都没让老百姓消停下来,往年他们还会议论一下这位学子那位老爷,这回谁也不关心科举的事,只想知道马铃薯新式种法什么时候才能推行?别人家的热闹哪有自家肚皮要紧?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曹耀祖中举了,本来作为县丞大人的公子,他考上举人是天大的喜事,应该会有八方道贺。
事实上呢道贺也不少,不过人家送了礼恭喜完就完了,并没有揪着曹耀祖不停鼓吹,大家伙儿心思都在前些时候过来的钦差大人身上,还有陈乡那边的动静也是他们密切关心的。
听说那个乔越是县尉万荣的外甥,万府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不少人找他询问前因后果。万荣与妻子王锦娘同时想起去年入冬前乔越拉了一车马铃薯过来做客,还把那玩意儿当祖宗伺候着,说什么不能晒不能冻不能早发芽。
王锦娘当时安慰她大姐说,搞不好真让小越种出名堂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她只是随口说说,她自己都不信的,但就是成真了。
大姐还说,知府大人和小越聊得不错,答应帮他保媒。王锦娘听过越发恍惚,说他们愁了个半死都办不成的事真就这么容易办成了?
甭管她怎么不信,事情就是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却说曹耀祖中举之后,因为风光和排场不够,使得他娘房氏很是气闷,房氏气万荣那侄儿不懂事,非要挑在乡试之前瞎折腾,想说让老爷教训教训他,却被曹老爷训斥了一通。
“如今县令大人都不能拿他怎样,你要收拾他?你有什么倚仗要收拾他?”
房氏气得不轻,心想不能收拾抢风头的乔家,她总能找妹夫显摆一二,这么想着,又就写了封信去,说是分享喜讯,实际是打郁子孝的脸,讽刺他有眼不识金镶玉,顺带也奚落了郁夏,大概是说且看看你能找到怎样的好夫婿。
曹耀祖中举在情理之中,郁子孝气的是房氏对女儿的恶意。虽隐晦,字里行间看得出来。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了足足半日,忽然听说外嫁的姐姐回来了。他大姐甫一坐下直接切入正题,说知府夫人近日请她上门小坐,问起郁夏,说是不是尚未许人。
郁子孝皱眉,请大姐继续说,问知府夫人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意思,说是想给侄女做个媒。”
第195章 农家子的荣华路
算一算,郁夏的确到了合适说亲的年纪,她十五了。姑娘家到十四五岁正合适许人,毕竟婚事定下来得过礼,礼过完,再测个黄道吉日出嫁,等真正嫁出去也是十六七。
知府夫人在这时候来说媒合情合理,郁子孝沉吟片刻,问:“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以什么谋生?”
看兄弟一脸肃色,做大姐的便想逗他,郁家姑太太眼珠子一转,应道:“说是康平县人,乡间地主独子,家有良田二百亩旱地百亩,在乡里是顶顶富裕人家。只是听说他身形略有些单薄,也没认真做过学问,只不过识几个字。”
郁家姑太太等她兄弟变脸,却没等来。
郁子孝端起茶碗,轻轻一吹,喝上一口,放下来才问:“还有呢?”
“……你怎知我没说完?”
“大姐为人兄弟心知肚明,若只是这样,你恐怕当场拒了,根本不会上门来与我分说。再者,知府夫人也没道理保这个媒,怎么想背后总归还有门道。”
已被识破,玩笑便不开了,郁夏姑太太收起逗弄之心,认真说:“阿弟可听说过陈乡乔马铃薯?”
郁子孝颔首。
听过,不止听过,这位乔兄弟在临州不可谓不出名。
“你口中的乡间地主指他?”
“便是他,知府夫人说大人与他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成忘年之交。是大人看他到了娶妻的年纪,问小兄弟是否说亲,听他说并未但已心有所属,这才有今日之事。”
郁子孝皱眉:“他见过我儿?如何得见?”
“在你连襟曹瀚之府上。知府夫人说,乔马铃薯是康平县尉的外甥,曾经跟着康平县尉去过曹府,便是头年秋,有缘得见侄女一面,惊为天人。”
郁子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点头说知道了。郁家姑太太追问:“只是知道了?这事阿弟你怎么看?愿或不愿?”
“谈不上愿不愿,我只听说过此人功绩,未曾见过本尊,品貌才学一无所知,不敢草率评价。再看看吧,婚姻大事关乎终身,总得瞧个妥当,切忌操之过急。”
有曹耀祖做先例,郁子孝对待女儿的亲事比从前慎重很多。
本来,出身乡野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婿郁子孝是不考虑的。想到是知府大人觉得不错,让夫人出面找上大姐,请大姐出面说媒。以周知府的出身及眼光,他看乔小兄弟好,此人当有过人之处,这么想不必直接回绝。
郁子孝心说,有机会得见一见他,也要问问女儿的意思。
至于说郁家姑太太,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就告辞了,她没留下用膳,而是去给知府夫人回了个话,说子孝他没答应但也没回绝,说再看看。
这时候,乔越正在同朝廷派来的官员接洽,郁子孝则抽了个空去探女儿口风,看她对乔小兄弟有无印象。
乍一听见乔越的名字,郁夏挺意外的,她意外的点在于郁家同乔家八竿子打不着,父亲怎会刻意提起他?
郁子孝把她那表情解读成了疑惑,遂补充说:“为父听说你同他见过,在曹家。”
又怕女儿对不上号,他学着大姐说:“他身形略有些单薄,女儿可回想得起?”
想得起,当然想得起。
每回想到那日在曹府阿越一脸傻相看过来,郁夏总是忍俊不禁。
这会儿,她又笑了。
看她不仅唇角勾起,双眸也带上笑意,郁子孝恍惚觉得没直接回绝大姐没准做对了。他问女儿在笑什么?又问她觉得乔小兄弟如何?
想说可爱,又不合适,郁夏便改口说:“挺有趣的,他有点意思。”
很多事应该当娘的同女儿说,偏太太过得早,郁子孝本来不好意思问得太过,瞧郁夏这般,他多了句嘴:“你姑母今日来过,同父亲谈起你的终身大事,她有心想替你说门亲,说的便是此人,我儿你怎么看?”
郁夏略低了低头,从郁子孝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以及娇怯羞赧的表情,她说:“全凭父亲大人做主。”
郁子孝长叹一声,他明白了。
看女儿并非无意,郁子孝对乔越更上心几分,他不动声色打听起陈乡的动静,想知道这个乔小兄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品才学。又琢磨着如今乔家是乡野农户,论门第郁家高乔家低,他对女儿念念不忘实属寻常。总归得等一等,等乔小兄弟领了朝廷赏赐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若还是别无二心,那才称得上良配。
乔越还不知道他未来岳父在考察自己,他眼睁睁看地主爹带着曾经围观过他种马铃薯的农户给千里迢迢过来陈乡的顾命钦差洗了脑,口号一喊,振臂一呼把钦差大人忽悠进排水渠里,带着从京城过来的农事专员搞起了冬小麦。
你说马铃薯?
方式方法就摆在那里,把种选好,估准时间浸种催芽再挪进地里就行,这个活家奴都做顺手了,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既然马铃薯已经成功增产,那总归要把爪子伸向下一样作物,全面增产才能真正帮助农户脱贫致富。
按照乔越的计划,最理想是先忙冬小麦,年后来一茬马铃薯,到三四月把棒子种下去。
到来年秋,钦差大人就能返京交差,他的封赏跟着也该下来。
至于说稻子现在先不管,等领了朝廷赏赐,借朝廷之手寻几种亲本配一配,看能不能培育出高品质的后代。
……
总之,乔越靠着丰富的农业知识储备把农事专员唬得一愣一愣的,给他们糊弄住了以后,再要使唤人就容易多了,他这一季的冬小麦种得非常顺利。给马铃薯浸种催芽的手段也看得人连连称奇。
起初专员们多少还有质疑,等麦子抽穗扬花有经验的农户都看出不同来。
这一年天有点干,开春之后降水就不多,乔越使唤人给麦地补了不少水以提高麦粒的饱满度增加麦重。又很注意防病防虫,还给配了药水稀释喷洒。麦穗结得很好,收成之前半个月农事专员心里就火热得很,钦差大臣一直在记录乔越所言所行传回京中,这时候他已经可以断言陈乡作物增产不是凭一张嘴吹出来的。乔福来说上天怜悯贫农赐下福祉与本朝,托梦给他儿子传授种地之法,没准真不是骗人的。
他种地的方式和别人就是不同,你问他,他也能粗浅的说个道理,比如麦子扬花抽穗那会儿天干就要多浇水,不浇水灌浆不好麦粒不就干瘪了?
很多道理都粗浅,只是从前没人去推敲罢。
如今他提出来,想想真是如此。
钦差大臣每旬都有奏折送回京中,本朝的皇帝称不上天纵奇才也是贤明君主,至少他心系百姓,时常关心工事农事。读过这些奏折,皇上总感觉醍醐灌顶,他时常边看边琢磨,想明白以后连连点头,感叹说上苍怜爱我朝。
御前太监也会吹溜拍马,跟着附和说天老爷是看到皇上心系百姓为国为民,这才有苍天赐福,此乃君主之功。
皇帝听着感觉十分受用,他等着那三片地里冬麦棒子马铃薯的亩产合计出来,都等不及想给乔家封赏了。
乔越这个官职难定,爵位好给,给五谷大幅增产乃是江山社稷之功,推广开来可造福万民,堪配侯爵。皇帝连封号都拟好了,挺简单粗暴的,叫陈乡候。
皇帝等得焦心,住在陈乡的农事专员这阵子也是忙天急地,五月的马铃薯五月的麦,收这两样就去掉半条命。收回来一合计,好家伙,这马铃薯咋的比头年还实在?挖起来一看品相好了许多,一称重我的娘诶!这是吓唬谁呢?
成功了,不仅马铃薯成功了,沉甸甸的麦穗也令陈乡农户喜笑颜开,哪怕棒子距离收成还早,钦差大臣已经等不及给皇上报喜。
奏折是五月末送出去的,快马加鞭六月抵京,紧跟着,朝廷的赏赐就下来了。被大家戏称为“乔马铃薯”的乔越现在已经是陈乡候。
封侯的圣旨一来,乔越就回想起当日周知府给他的承诺,知府大人过来送礼,被他催着去郁家说媒。
周知府回去之后狠狠抹了把脸,对夫人说没想到乔小侯爷还是个痴情种!
以前他是农户,人家是府学先生之女,他倾慕人家在情在理。现在身份倒过来了,他是超品侯爷高高在上,那郁姑娘不过是先生之女,他还这么珍重生怕有丁点怠慢招致郁子孝不满,其心日月可鉴啊。
第二日知府夫人亲自去了郁家姑太太府上。
听说朝廷夸赞乔越功在江山社稷给他封了侯,郁家姑太太就感觉这门婚事可能不用再提了,乔郁两家门不当户也不对,恐怕攀不起亲。但听知府夫人一席话,郁家姑太太哪怕从没见过乔越,不知他是圆是扁,还是大为感动。
从前他是地主的儿子,不仅出身乡野,身子骨也比常人稍弱些,自觉出身寒微,不敢直接登门提亲,下定决心说要闯出点名堂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心上人。
算一算,从曹府初遇至今,将近两载,他心意不改,非但如此在封侯之后也没以权势压人强迫郁家应嫁,还想到请知府夫人帮忙说合。
哪怕是乡野出身,无甚才学,有这般上佳品性也堪为良配。
郁家姑太太又去了她兄弟府上,再次提起侄女婚事,说陈乡候对郁夏痴情一片,只等这边点头,立刻准备上门提亲。
郁子孝好几次探过女儿口风,知她愿意,便给了生辰八字请人去合。八字合上以后乔家备厚礼,请媒人从康平出发上临州提亲。郁子孝许嫁,亲事便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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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三个月,会试落榜的曹耀祖已经返回康平家中,他回来是想同曹老爷谈谈,是继续苦读,等三年再考还是走门路谋个官身。本朝中举便可为官,有门路的话能从县令做起,只要做出实绩升官不会慢。
曹耀祖参加过一回会试,见识到要榜上提名有多难,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是少年英才,可他真没把握多久能中进士。
要是气运好,再读个三年六年的没准就中了,要是气运不好,回回差一点也有可能。
科举阅卷本来就要看考官喜好,很多方面都能影响评分,很难讲。
曹耀祖个人更愿意去当官,哪怕从芝麻小官当起,也比熬科举有盼头。他又提到在京城应考的时候结识了两位兄台,其中一位是岑州知府的侄儿,姓游,两人一见如故,兄弟相称。
曹耀祖的意思是,他想去走这位游兄的门路上岑州谋个缺。房氏很不舍得,曹老爷斟酌过后倒是应了,熬科举要赌运气,不如省下这劲儿到地方上去挥洒才干,以耀祖的能耐,不用几年定能升官。
想想看,就算中了进士不也是从芝麻小官做起,能走门路,为何不走?
本来,曹耀祖想娶郁夏,也是想着假如会试落榜就请岳父修书给他学生,看哪里有缺,引荐一二。
现在他结识了岑州知府的侄儿,目的还是达到了。
曹耀祖这人心计城府很深,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往往能成,他盘算好要与谁结交,对方很少能从他下的套子里头跑出来。游姓青年就被坑进去了,如今只是称兄道弟,往后说不准还能结个亲。
对别人来说,娶妻是天大的事,须得仔细慎重,对曹耀祖来说,只要对他前程有助益,娶谁都是一样,高矮胖瘦都没关系。
这不!
曹耀祖一到岑州就释放出人格魅力,去拜访岑州知府的时候就让知府大人另眼相看,顺便还撩拨了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