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妈一直觉得她这个当妈的已经很成功了,一个闺女在首都上大学,一个闺女同队上最有钱的高家说了亲,她心里有点自得,万万没想到今儿个能闹这一出。
大妹当她奶的面撕了二妹的照片,跟着同她奶直接吵翻,劝也劝不回来。
老太太也没想把事情闹得很大,闹大了让人知道郁春是嫉妒郁夏,外人看的是两姐妹的笑话,这对夏夏来说是飞来横祸,人家好好在京市上学招谁惹谁了?再有这郁春好不容易有人乐意娶,要是闹得高家反悔了,她啥时候才能嫁出去?
老太太对郁春真没有郁妈那么好的耐心,她现在巴不得这孙女赶紧嫁了,歪成这样拧都拧不回来还留在家里祸害谁啊?留她在家里当老姑娘往后不得拖累夏夏?
这不行!绝对不行!
看二儿媳妇哭哭啼啼的她心里就烦,直接作势撵人:“回去好生说说你闺女,看看还能不能给她教好了,你给我记住,以后有事没事别让郁春上我这头来,我听她吵一声就脑壳疼,多听两声要折寿!”
郁妈赶紧那衣袖去擦眼泪,擦干净了问说:“不然我把我那张照片给您拿来,妈您就原谅大春儿这回。”
老太太真是一句也不想多说,扯着嗓子就要找大儿媳妇:“老大媳妇人呢?让你男人跑一趟县里,给我买卷胶布回来,最好是要透明的!听到没有?”
大伯娘清早去了趟自留地,想砍两颗白菜,刚才回来,听到这声儿赶紧放下背篓进了里间,他一眼就看见铁盒盖上散着碎纸片,走近点一瞅,哎唷!这不是老太太的宝贝?这是夏夏的照片啊!
“妈你不是最爱惜的,咋就给扯坏了?”她说着还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红着眼眶站在旁边的二弟妹,这二弟妹从来就是个和稀泥的,性子最软,她能干出这么大个事?
老太太没和她解释:“让你去你就去,让学工进县里给我买一卷胶布……对了你那儿有钱没有?”
“有有有!妈你等着,我这就去!”
郁妈跟郁大伯娘一块儿从屋里出来,出来之后,做嫂子的就问她到底咋回事,郁妈起先还闷着不说,多问了两声她才带哭腔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
“前头妈不是掐着夏夏过生给汇了一百块钱,还让写信说让夏夏拿钱去吃顿好的,看啥喜欢就买。春儿她想岔了……觉得她奶只给夏夏不给她,偏心眼。”
郁妈说完大伯娘笑都笑死了。
“我说弟妹,敢情你是今儿才知道咱妈偏心眼?”
“咱妈就是疼夏夏,整个队上谁不知道了?你咋不想想她为什么疼夏夏?早先你进门那会儿看咱妈稀罕过哪个女娃子?还不是夏夏贴心,小时候天天往她奶跟前凑,你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是笑嘻嘻往前凑,那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咱妈能不疼她?你们家郁春干啥了?平常让她搭把手躲得比兔子还快,要钱人就来了!”
“爸妈跟着我和学工过了这么多年,我俩都没惦记过她老人家手里那点钱,你们郁春这脸也够大的!”
郁妈刚才收了风,听大嫂说几句又要哭出来:“她大嫂你别说了,我和你说这些你也别告诉别人,让人知道大春儿还咋嫁人啊?”
大伯娘擦了擦手,拿了两块钱就要去找郁学工:“行行行,我保证不往外说行吧?不过就你闺女这样,她嫁人之前你要是没给教好了,糟心日子还在后头!你赶紧回去吧,回去说说她!”
郁妈是觉得大闺女手脚不勤快,可年轻姑娘不都这样?队上像春儿这样的也不少啊,咋就这么严重了。
只要想起刚才郁春同老太太顶嘴的架势,郁妈吓都吓死了,她回去就想同闺女说道说道,结果哪还有人呢?
郁春大清早就跑了出去,天黑之前才回来,脸倒是消肿了,看不出有挨过巴掌的痕迹。她走在村道上,心里有点忐忑,还在想回去要面对什么,就听见高奎婆娘的声音,高奎婆娘在岔道口招呼她过去,跟着塞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你不是过生日?这是猛子进城去给你买的!”
郁春接过手打开一看,是一对耳环,看着不值什么,不过只要想到是高猛送的,那比啥都来得强。郁春喜滋滋收下,问:“高猛人呢?咋没自个儿送来?”
高奎婆娘想到她会这么问,回得有模有样的:“他等你到刚才,我妈有事让他跑腿,这不就错过了吗!”
“那谢谢你啊,”郁春拿着耳环准备回去,又让高奎婆娘叫住了,“你俩就没商量一下,啥时候扯证结婚?”
“你们看日子呗,我都行。”
高奎婆娘回去就把话学给她婆婆听了,陈素芳倒是挺高兴的,只要郁春同意那就早点,省得猛子临到事前又反悔了,闹起来多难看。
“那耳环郁春她喜欢不?”
说到这个高奎婆娘就更得意了:“我问了,那样子的便宜不说卖得也好,年轻妹儿最喜欢,妈你就别担心了。”
陈素芳点点头,心想连未婚妻过生日都不上心的儿子,她咋能不担心?现在就指望早点把证领了把婚事办了,否则还是不安心。
“要不是怕一步到位刺激太大猛子不同意,我就该直接给他办结婚酒了。”
……
那头郁春忐忑的心情好不容易才飞扬起来,回去迎面就是她爸的黑脸。郁妈坐在角落里抹眼泪,郁爸白天挨了郁大伯一顿骂,活都丢下了等着她回来。
“你二十几岁,就连亲事都定了,我不打你。你自个儿想想,高猛她妈为啥偏就看上你了?还不是你妹出息!”
“想明白了自个儿去给你奶赔礼道歉,你奶愿意原谅你我就不和你计较,不然你结了婚我们姓郁的也不登你家门。”
郁爸恐怕咋也想不到,他这番话不仅没让郁春反省,反而叫她恨上了,恨这个家里人人都偏心,恨他们冷血无情。郁春现在只想趁早飞出这个困住她的囚笼,她想和高猛进城去做生意发家致富,想过人上人的生活,好让娘家人知道不是只有她郁夏才有本事,好让她们后悔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
抱着脱离这个家的决心,郁春在陈素芳过来找她商量日子的时候一口就答应了,另一头陈素芳也以死相逼让不着急结婚的高猛点了头,两边一沟通,跟着约好日子,后头一个月就进城去办了手续。
证都领了,陈素芳准备去找郁妈商量看哪天办酒席,她一见着人张嘴就叫亲家,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通好说,把郁妈给震懵了。
“你说啥?你说大妹她和高猛扯证了?啥时候啊?她咋没说呢?”
第30章 八零年,有点甜
郁春结婚这个事,郁夏是五月份才知道的。劳动节过后,她收到老家寄来的信,这封信照例传达了家里对她的关心,希望她专注学业的同时也要保重身体,异地求学实在不易,隔那么远,家里实在帮不了什么,能做的顶多就是不拖后腿而已。
信上提到入党的事,问她成了没有,还问她这学期忙不忙,功课跟得上不;又说再有两个月高考又要到了,生产队上许多家庭都在积极备战,比如高家的高红红,她现在早也读书晚也读书,在校也读书回家也读书,看她这么辛苦,陈素芳天天给炖鲫鱼汤喝,就连郁春也能跟着分到半碗。
既然提到郁春,郁毛毛就说了:“三月份的时候,咱们大姐就同高猛扯了证,她偷偷和那边商量着办的,没和爸妈讲,为这个事,家里还闹了一场,爸说没这么大主意的闺女,让她收拾东西上高家去,高家上门来找咱阿爷谈话,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四月份的时候,他俩办了结婚酒,大姐就收拾东西搬去高家的火砖房住了。”
“前阵子家里扯皮的事奶不让我写,怕我写不明白你看了闹心,说等阿姐你暑假回家来慢慢说。奶和爸都让我告诉你,你还没嫁人,不用单独给大姐准备新婚贺礼。”
“对了,奶还让我告诉你,要是提前买了火车票,就在信里把班次和到站时间说一说,方便咱们去接你。在学校钱不凑手也记得说,奶说给你存着钱呢,她养的大肥猪价钱卖得可好了。”
“姐啊,你都出去大半年了,咱俩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我想你。”
“……”
来京大半年,这是郁夏收到信息量最大的一封信了,她拿着信默读了两遍,确定没遗漏任何一句,才将信纸叠好装回信封夹进记事本里。
心里还纳闷,按说谁家也不会这么赶,怎么年前刚办了订婚酒,一转身就扯证了?想起郁毛毛的遣词,这背后有故事是跑不了的。这时候郁夏没想到事情同她也能扯上一丢丢关系,她猜想可能是郁春等不住了,或者家里催她找个工作啥的,她不耐烦了。
要是家里其他人整这么大个事,保不齐郁夏真会担心一番,是郁春的话,全家上下主意最大就是她,她做每一件事怕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至少自己想明白了。
这都二十几岁的人,哪还用得着像郁毛毛那样手把手教?就算真要教,也得是爸妈来说她,怎么都轮不到妹子出面。
想到这里,郁夏就把分给郁春那一丢丢心思收回来,比起这个比谁都难懂的大姐,她惦记郁妈更多一些。
给人做女朋友、做未婚妻、做媳妇儿差别是很大的,要是前两重身份,你到他家里是客,你肯搭把手人家就感觉你勤快,不是好吃懒做的,结了婚天天相处,问题难免会暴露出来。
高猛就不像是会守着媳妇过日子的,陈素芳明摆着偏儿子,要是郁春方方面面都不出错,日子兴许不难过,高家毕竟有钱,他家饭桌上经常能见肉的。就怕她和在家时一样,婆婆下地她干看着,嫂子做饭她就站在灶间边嗑瓜子边陪你聊天,别人看你是新媳妇,一两天可能不说啥,十天半个月之后还不说?一两个月后还没意见?
日子好坏本来是自己操持出来的,哪怕亲姐妹长大之后也是各有各的生活,谁也不用为对方负责。郁夏怕的是高家和郁家住这么近,郁春受了委屈回家来找妈,妈不得急死?
还别说,至少有一半的事都让郁夏给料中了。
先前说到办完酒席之后,郁春就搬去高家的火砖房里,和高猛同住一屋。本来高猛就算再混账,结了婚总该收两天心,就算郁春方方面面都不符合他的期待,幻想还是有一点的。早先听兄弟们说结婚之后就能抱着婆娘睡觉,婆娘啊和大老爷们不一样,又香又软,抱着那叫一个舒服……
高猛活了二十几年还是个童子鸡,既然证也扯了,酒席也办了,接下来总该开荤了。
本来要是郁春人聪明,嫁过来就把高猛笼络住,这鞋一开始穿着不合脚,时间长了还是能磨过来的。结果她新婚夜就把高猛搞了个脸黑。
说来也该怪重生,郁春上辈子嫁过人,家庭虽然不幸,婚姻生活不少,她个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算是熟手了。高猛才开荤啊,忍不住,新婚夜就当了快枪手,他这边还尴尬呢,偷瞄了郁春一眼,发觉郁春一脸不敢相信简直惊呆了,回过神来第一句话说的是“这就完事了”?
这不是完事了,这是完蛋了。
本来郁春不见得是真心实意喜欢高猛这个人,高猛也不好她这口,两人凑一起原先就是悲剧。加上新婚夜这一出,高猛一翻身面朝里就准备睡了,郁春拿草纸擦了擦,跟着贴上去还想和他说话。
“咱这都结婚了,你有啥打算别藏在心里,和我说说。”
高猛还想着这郁春咋头一回结婚也不见害羞,要不是进去的时候听她喊疼,都忍不住想怀疑娶回来的媳妇是不是跟人睡过了。
本来也是,要高猛说她总得有点问题吧,啥问题没有咋能跟妈一拍即合。妈那是急着娶媳妇抱孙子,郁春急啥咧?
他心里还在犯嘀咕呢,郁春已经摆开阵势准备在新婚夜大谈未来规划。高猛提起被子想捂住耳朵赶紧睡,郁春还在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跟着你就是要过好生活的,咱俩齐心协力保准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谁看了都羡慕。”
让她吵得睡不着,高猛就回过身来:“那你怕是跟错人了。”
“……猛哥你别这么妄自菲薄,你相信我,你以后铁定能发大财的。”
还是头一回有人对高猛说他一定能发财,高猛并没有深觉感动,只觉得对方失心疯了:“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个嫁过来的?”
“咱都结婚了,还说这个干嘛啊,你和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是怎么计划的?如今政策开放了,我想着咱俩先找门小生意来做,用个两三年把创业的本钱挣回来,再搬去市里做大买卖。”
高猛想起别人总说郁夏积极进取,她姐郁春就是个后进分子,丝厂女工做得好好的,非要辞职,说是回来准备高考,也没见她努力,后来考试都没参加。敢情大家伙儿都看走眼了,郁春不是不上进,是她境界太高谁也跟不上。结婚当晚她就拖着丈夫聊人生,说什么两三年我们先挣它万把块钱,回头再拿着钱上市里去!
做白日梦之前咋没想想他高猛就是个乡间混混?
有这理想,这是嫁错人了吧?
高猛盯着郁春看了好一会儿,还伸手过去探了探额头:“不烫啊,那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郁春眉心一拧:“我和你说正事,别闹。”
“……是啊,别闹,想发财你最好还是换个老公。就咱家吧,不会饿着你,三天两头还能吃口肉,别的没有。”
这恐怕就是发财之前的考验了,郁春本来差点和他争起来,想到这是终身饭票才忍下去,她尽量温和的说:“猛哥你听我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只要出去闯,随便做啥都能发财。”
高猛才不会听她的,假如说随便做啥都能发财,她为啥非要在乡下地头结婚,不出去发个大财再嫁给城里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就骗骗傻子。
新婚当晚没谈出个所以然,第二天高家上下围一桌吃饭,高猛出来得最晚,和他一起的就是郁春,两人都是才睡醒穿上衣裳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碗筷都已经摆上桌。
因为昨个儿才摆了酒席,剩了好些肉菜,头天晚上陈素芳就同高奎媳妇说剩菜得赶紧吃,趁早吃完,天热起来多放两天就得坏。
这天郁春饱了口福,一边吃她还同婆婆说高猛这都结婚了,是不是该谋个营生,总不能还和从前一样。
高家上下一听这话,齐刷刷看向郁春,接着又瞄了高猛一眼。
咋回事?
猛子最终点头还是因为家里答应他说就娶个媳妇,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不想干活就继续混着,家里不缺他一口饭吃。陈素芳真没指望过小儿子发大财,就盼着他能早点结婚给家里添个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