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帅实际是土匪头子出身,爹妈早死了,也没兄弟,唯独只得一个妹子,他妹子叫罗金莲,早年抄着家伙跟他一起干,嫁给乔天鸣之后才收了性子。
罗金莲生了两儿一女,老大叫乔深,老二叫乔越,女儿叫乔芸。
按理说,三人之中最得宠的怎么都该是乔芸,她最小,又是女孩儿,事情却不是这样。
当初大帅遇险,罗金莲挺着孕肚一枪一个头,那回好悬挺过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勉强保下来,就是打一出生就弱。南省叫得上号的大夫都来看过,说是打娘胎里没养好,先天不足,这也不致命,就是不好带,经常得喝药,长大以后也比常人弱一些。
都知道会闹成这样是为了保护大帅,罗金莲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是金疙瘩,谁也说不得谁也动不得,大帅疼他,对他比对亲儿子还好,这个命比谁都好却从小泡在药罐子长大的家伙是谁呢?就是乔天鸣和罗金莲的第二个孩子——乔越。
而这个时候,乔越已经在自家休息厅的沙发上坐半天了,他手里端着个药碗,都冷透了也不见喝一口,立在一旁的佣人小声提醒了几遍,他都跟没听见似的,到最后非但没喝还把药碗给放下了。
佣人小心打量二少爷脸色,看他也没在生气,她降低存在感蹲下来摸一摸药碗,都已经冷透不能喝了,她赶紧把这碗药撤走,让人重新熬一道来,回身壮着胆子问乔越说:“二少爷是不是有烦心事?”
乔越看她一眼,没接茬。
“那药是大夫吩咐每天一定要喝的,太太也说您要是哪天不高兴,想怎么发泄都行,就是不能和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
听到这话,乔越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对哦,药呢?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婆呢?老婆又到哪里去了?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上个世界乔越就在想,任务到底是什么?截至目前他依然没法确定,这也不着急,现在他最着急是不知道该怎么找人。
在前两个世界里,同剧情直接相关的都是夏夏,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只要牵扯到剧情就存在危险,尤其这是个民国世界,在这种地方,身份地位权势比天大,就比如在南省,罗大帅等于王法,他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夏夏要是也能得个好身份,乔越能放心一些,假如她过来是平民甚至于贫民……那日子多不好过?
前两天他们还在环游世界,还在做日光浴享受海鲜大餐,要是一转身穷得揭不开锅,这落差也太大了。
兴许是不想逼死自己,乔越没敢去想更严重的情况。
比如上个世界夏夏一过去就遭遇到变相相亲,这个世界是不是还能更惨一点?像是已经订婚,已经结婚,或者准备离婚……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假设存在于乔越的潜意识里,催促他赶紧想办法找人,他看向满心忐忑站在旁边的佣人,问:“我妈人呢?”
“回二少爷话,太太上帅府打麻将去了。”
“那大哥呢?”
“大少爷这几天回来都晚,好像挺忙。”
乔越就点点头:“我回房歇会儿,他们回来你立刻通知我。”
佣人弯腰点头,看乔越当真起身迈开腿走了,又把人叫住:“二少爷您看今天的药?”
药啊……
味道怪怪的,他不想喝。
乔越回房去了,他关上门,走到临窗那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托着头想事情。这世界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要找人真是大海捞针,乔越不敢把事情想得太美,他目前第一指望老婆人在罗大帅的辖地,要是就在南省,并且还是大户人家小姐就好了,这样打听起来容易。假如不是,又该怎么办?
他知道老婆的名字,还不够。
他猜想模样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可知道长什么样又如何?影像在脑子里,又不能直接提取打印。
乔越看到房间里那张原木色桌子上摆的纸笔,他离开沙发,坐去桌前,拧开笔帽就想试着描绘老婆的长相,他看起来特别认真,表情甚至可以说虔诚,要是有人站在旁边看他这个全神贯注的侧脸,那真是英俊得发指,当你移开目光,去看他画在纸上的东西……
这该怎么说?
就像是在摆拍,人是帅的,作品二级残废,他笔下的老婆就和幼儿园小朋友用蜡笔画的爸爸妈妈一样。
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努力没有回报。
乔越认真画完最后一笔,把纸放在桌子中间,自己退远一些,想看看能不能认出。他这边拧起眉心看着呢,就听见有人在敲门:“儿子你在不在?妈进来了。”
敲门声停下之后,房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正是穿着墨绿旗袍的罗金莲,她一边往乔越那头走,一边讲回来就听说他在找人,问怎么了,“听小梅说你药也没吃,妈怎么跟你说的?天塌了也得先吃药。”
“……药不好喝。”
“好喝还能是药?”罗金莲将手搭在二儿子肩上,语重心长问,“儿子啊,你说说又是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类似这种事一年总会来几次,他平常也嫌汤药味道古怪,嫌完还是会喝,要是哪天不肯喝,不是谁惹着他,就是看什么东西不顺眼心情坏了。罗金莲很有经验,看乔越张了张嘴,还先叫个暂停,招呼佣人端红茶上点心来,准备坐下来听他讲。
接下来,乔越眼也不眨就编出个谁听了都得喷茶水的故事。大概是说他午后睡了一觉,就做了个梦,梦里他都结婚了,老婆又温柔又漂亮,两人特别处得来,醒了之后他就想去找老婆,又不知道该怎么着,就想让妈和大哥帮帮忙。
罗金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坐在沙发上,直愣愣盯着二儿子,因为一动不动的时间太长,她都快石化成立在乔府大门口那两尊傻狮子。
好不容易找回理智,她放下准备往嘴里送的小蛋糕,问:“儿子你……真睡醒了?”
乔越就一声不吭看了他妈一眼。
这要是耐摔耐打的大儿子,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喷,想到站在面前的是小越,罗金莲费老大力气忍住了。
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开玩笑说:“儿子来跟妈说说,我儿媳妇叫什么名儿?”
“姓郁,郁郁葱葱的郁,单名一个夏。”
罗金莲:……
好家伙!还真让他把名字编出来了!
“那是哪家的?长什么样?”
乔越想了想说梦里面一开始就结婚了,不知道老婆是哪家的,长得很好看,眼睛特别清透水灵,皮肤很白,鼻子小巧可爱,嘴巴红润润的甜得很……在对郁夏的勾勒之中,乔越充分展现了自己贫乏的词汇和贫瘠的表达,除了大大的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就没别的词儿了,根据他这个刻画,罗金莲觉得随便逮个大家小姐出来都能对上,看她听得云里雾里满身绝望,乔越想起自己刚才画了老婆的肖像画,他跟着就从桌上取来,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妈。
这是一幅钢笔速写人物图,可以大胆断言,就算郁夏本人来看,都铁定认不出是自己。
罗金莲懵得更厉害,她盯着那幅图看了半天,问说这是什么?
乔越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我老婆,画得不好,不过大概就是这样。妈你见过的人多,看得出来是谁?”
得亏没有心脏病,不然听完这句都该送去抢救了。
罗金莲把那幅画搁在桌上,抬起手来捏了捏鼻梁,感觉缓过来一点才说:“儿媳妇要是长这样,妈给你保证,咱们南省的大户人家里一定没这么个人……”
这已经超越好不好的范围了,要罗金莲说,哪怕让小轿车撞一下都不至于这么磕掺。
乔越也很沮丧,他刚才还有点精气神,这会儿就跟车胎漏气一样,完全蔫了下去。罗金莲本来觉得他在逗趣,做梦还有人当真?看儿子表情都垮了,这才惊觉问题严重。
她本来端着红茶杯子在嗅香气,正想喝一口,余光瞥见儿子满身沮丧,茶都喝不下去了。
“小越你当真的?”
乔越一脸严肃看着他妈,点点头。
“可那是梦,梦里都是假的,就算让你舅舅把三省翻个遍怕是也找不出这个人。”
乔越特别固执,说他老婆是真的,还试图让罗金莲知道他老婆多温柔漂亮。
罗金莲:……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儿子这要不是还没睡醒那就是睡傻了,要是乔深睁眼说胡话,罗金莲直接上手就往他后脑勺上拍一巴掌,拍也得拍清醒了。偏偏犯傻的是二儿子,大夫都说小越身体弱,要好生喝药并且少生气少伤心。
他现在认死理了,说也说不听?
这怎么办?
罗金莲眼睁睁看他把那幅好像出过车祸的肖像画收起来,慎重的夹进相框里,放在桌上。看儿子这么犯病,她连该怎么劝都不知道,好在没愁多久,就听见汽车的声音,乔天鸣和乔深一前一后回来了。
他俩都领着军务,乔天鸣是师长,而乔深人年轻资历尚浅,如今还是营长,管着有几百人。两人回来就觉得奇怪,灯亮着,怎么没见着人?正想问太太上哪儿去了,罗金莲就从楼上下来,她走得挺急。
乔天鸣正要迎上去,就听见罗金莲说:“怎么这么晚回来?你们父子两个就知道忙军务,也不关心关心家里。”
“怎么今儿个跟吃了炸药似的?小越人呢?小芸又上哪儿去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罗金莲就忍不住想捂住胸口,她胸闷。
“小芸在帅府,说今晚和敏珍睡,不回来。小越他闹脾气呢,也不吃药,非说要找人。”
乔天鸣早猜到了,能让太太急成这样的也就小越,现在还不止,乔深听她说完也紧张起来。
乔深平常就板着脸,看表情还看不出,他听罗金莲说完就叫了小梅过来,问药呢?小梅赶紧把新鲜熬出来那一碗端过来,乔深接过就往楼上走。开门进房间直接把药碗搁在乔越面前,让他喝掉。乔越没伸手,他抬头盯着乔深看,乔深在这个弟弟面前最没原则,看他这么清瘦脸色又苍白就忍不住心软,就承诺说:“你喝药,我帮你找人。”
就因为这句话,乔深跟着也经历了被抽象派人物速写支配的恐惧。他盯着玻璃相框里那幅据说是小弟亲手创作的肖像画看了半天,硬邦邦的夸了他一句,说画得很好。
他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让乔越漱漱口,才说:“这幅画是好,不够客观,过两天哥给你找个专门画像的来,你口述,让他描一幅。”
这倒是好!
刚才做啥都提不起劲的乔越就高兴了,还问乔深说:“哥我问你,我们南省有没有姓郁的大户人家?有没有个小姐叫郁夏?”
乔深只知道大帅麾下军官没有姓郁的,别的他没关注过,不过也没关系,他抬手在乔越头顶拍了拍,说不用担心,只要有这个人,掘地三尺也会挖出来。
乔越抬手拍掉他哥的爪子。
“夏夏当然存在了,她是我老婆。”
……
乔府二少爷绝大多数时间都挺好伺候,他很安静,平常喜欢看书,有时也写点什么。这么犯病还是头一回,前后几天时间,包括乔府、大帅府甚至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都听说了,听说乔二少在找人,是圆是扁是什么情况外人就不清楚,只有亲近的两家知道,那天乔越做了个梦,他看上了梦里的老婆,非要找人。
这事说荒诞真的荒诞,说滑稽也真的滑稽,哪怕戏文里都少有这么精彩的段子,偏当面谁也不敢笑话,谁让犯病这人是罗大帅最喜欢的外甥。
罗大帅忙得很,出去得管着南、荣、庐三省,得同其他军阀勾心斗角,回来还有好几房姨太太等他。起初只听说小越要找什么人,就吩咐配合,要找就给他找呗,后来才知道小越找的是做梦梦见的老婆,甚至还让乔深请了画匠回来,折磨人家至少两三天,终于完成了一幅据说有七成相似的肖像画。
那画罗大帅看过了,是漂亮。漂亮归漂亮,就是谁看着都挺眼生,没人认识。
帅府那几位姨太太都参加过不知道多少舞会,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她们基本全看过,一个也对不上。又听说这位小姐姓郁,大帅府还请了妙春堂的郁太太过来说话,问她家中有没有这个人,郁太太仔细看了,说没有。
郁这个姓本就不常见,在南省,点得上名的只有妙春堂这一家,他们开药铺的,仁心仁义很受尊重。
郁太太看了画像说没有,帅府这边不死心,说这位小姐单名一个夏,夏天的夏,让她想想亲戚里头有没有。
听到这话,郁太太手上一抖把茶水都打翻了。
她脸色变了几变,在边上人的追问之下才道出一桩旧事,说她二弟有个闺女,很小的时候走丢了,那闺女也叫郁夏。
“那人呢?找到没有?”
郁太太摇头。
“有没有音讯?”
郁太太也说没有。
当时一起出门的有好几个,唯独丢了夏夏,也因为这个事情,家里有段时间气氛很僵。郁家找了郁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消息,后来哪怕没放弃,也不再提起,甚至不抱什么希望。大家都把这个事情放在心里,看起来生活又恢复正常,实际影响已经产生。
郁夏走丢的时候特别小,只有三四岁,她本来和她哥在一块儿,他哥郁时清那会儿七岁,也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就因为没牵住妹妹一松手把人给弄丢了,他爸怨他,他妈怪他,人刚丢的时候他受了许多责备,哪怕后来都说不是他的错,不怪他,他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就是那次以后,时清就不爱说话,他特别刻苦钻研医术,就是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多积德让不知道流落到哪儿的妹妹得些福报。
听说乔二少要找的小姐叫郁夏,岁数也差不多,郁太太就坐不住。她从大帅府回来就在屋里来回踱步,又恼自己没多问两句,不知道他们在找的是不是二弟走丢的女儿,也不知道他们找人是为什么。
……
乔深那边已经安排人手找去了,哪怕他至今也不相信梦里的人能在现实里面找到,答应小弟的总得要办。
帅府那边,闲着没事就搓麻将的姨太太们也在帮忙,她们帮忙将南省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筛了一遍,都没有。按理说这么多天折腾下来都没找到人,劲头怎么也该过了,乔越没有。
因为不需要他亲自去排查,他就用重逢之前这点时间来提升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