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垂下脑袋:“是我错了。”
行寒这才满意地点头,揉了揉她可怜兮兮的脑袋:“有本君在,不用怕上天庭。大不了打上去再打下来,小事情。”
青黛抬起头:“仙君,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对上她期盼的目光,行寒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咳嗽几声:“也是刚恢复,听闻妖界有变立马赶了过来。”说着,行寒又十分做作地使劲咳嗽,装出虚弱的姿态:“你瞧,我如今连修为都未能恢复一半,妖界如今危机四伏,还须得你来保护我。”
青黛自然愿意。
将彻底拔出毒血的老牛交付给雪刃照看,行寒便领着青黛沿着血河往上游飞去。血河从上游而来,妖胎也是顺流而下,上游应当是投放妖胎之地,事过不久,及时找到那处或许还留有几分线索。
血河上游之处,出乎意料的,是一片阴森的枯树林。
每一株枯树皆是树皮嶙峋,枝干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血红河水在树根处分为无数条小溪流,淙淙流过,如同地狱的场景。
有阴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怪异声响,似是有谁在风中啜泣,直教人寒毛直竖。
待到走近时,才发现这些枯树上都生着扭曲的人面,嘴巴大张,像是在嘶吼求救。
这是地渊中被惩罚化作枯树的剔骨妖。
这片树林,粗略数来起码有三百个剔骨妖长成的枯树。与妖胎同样,即便在妖界也寻不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剔骨妖。除非是经历漫长时光收集起来,否则实难想象这片树林、这片血河是如何做出的。
青黛悄然朝行寒望了好几眼,直到行寒再也忽视不了她的目光,才问道:“你可是有何事想问本君?”
青黛点头,略微犹豫后说道:“我怀疑这是熹萦女君所为。她扮成妖主时便想要收集妖胎,后来又去过地渊。”
行寒转头看向她:“是有道理。你为何吞吞吐吐不愿同我说?”
青黛抿唇,而后轻声道:“仙君待熹萦女君是极好的。我怕伤了仙君的心。”
他家的小仙,怕不是吃醋了?行寒想着,连神色都明快了几分,伸手摸了下青黛的头发:“我对她不曾有过别的心思,莫要多虑。”
说罢,行寒收回手,摸着下颌沉思。
除去吃醋,他家的这个小仙对感情之事也是迟钝得令仙无奈。沈卿歌跟随他千年之久,分明晓得他与熹萦并无太多接触,居然真的被谣言骗过,相信他心许熹萦。再说挡天劫一事,即便她是被他带回天庭的小仙,但若非对她看重,否则哪位仙君会为了仙宫里没什么品级的小仙去冒魂飞魄散的风险?
莫非当真是要他先表明心意?
不妥不妥,他是仙君,应当矜持一些!
可行寒又有些发愁。沈卿歌跟了他一千多年都没开窍,再等下去,恐怕妖君家曾孙子出来他都等不到青黛主动向他表明心迹。
可愁死仙了!
这厢行寒仙君思绪早已跑到九霄云外,那边青黛沿途观察得倒是极为认真,不愿放过任何线索。行至枯树林中心地带时,总算被她找到蛛丝马迹。
枯树林中央浮着一颗血色的珠子,珠子里面有一团黑色阴影,像是一个蜷缩的胎儿。流经此处的清澈河水便会变成猩红的血水,且每隔一段时间,珠子里的妖胎便会掉落下来,随着血水流向下游。
行寒也看到那颗珠子,道:“是熹萦的纳方珠。”
“传说可容纳一座山川的仙器?”青黛奇道。
行寒点头:“希望这颗珠子里,如今容纳的不是一座山大小的尸体。”
他话刚说完,噗通一声又是一具妖胎掉落下来。青黛也不由沉默。
当初那位霁月清风的女君熹萦,究竟是经历了何种变故,变成如今这般残忍的模样?
行寒看穿青黛的想法,笑道:“莫要再想了,当初她渡劫致使白水村六百人身死时,她已成了魔。”
青黛愕然望着他。
“不然我为何要去接你?”行寒挑眉道:“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在为熹萦赎罪?我很闲的么?”
青黛想点头,迎面撞见行寒压迫性极强的目光,默默将点头的冲动忍下。
行寒这才继续道:“她当时渡的不是仙人的天劫,而是由仙入魔的劫。只是天庭唯一的女君竟堕天成魔,天君怕传出去引起动荡,才请我去帮忙掩下。你后来在天庭见到她时,她已是半仙半魔,天庭当中唯有我跟天君知晓,但西天那些佛们都是能看出来的。不说出去,不过是为了维护天君的颜面。”
“那后来我刺杀她,为何会引来至高的天罚?”青黛不解。
行寒瞥了她一眼:“这点完全是因为你不走运,刺杀她时她刚好快被心魔控制住心智,本来那天她是要再渡最后一个魔劫的,被你给接下了。”
青黛道:“那当初那个根本不是至高天罚?”
“不是。”行寒答得很是干脆利落。
“这般说来,仙君当初接下魔劫完全不是难事,是故意装作魂飞魄散的样子的?”青黛不傻,已嗅出其中的猫腻。
这回轮到行寒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青黛深吸口气:“仙君,此间事了,还望您能与我好好谈谈!”
“好说,好说。”行寒笑得慈眉善目。
“那这颗珠子当如何处置?”青黛问道。
行寒笑:“简单,你的断念剑在无回黑水里泡了一千多年,为至阴之物,用来转移这种装满尸体的法器最顺手,你可用断念剑将这颗珠子托起,先将其从地面所绘的阵法中移走,先止住毒血源头。”
他说罢,见青黛面露犹豫,才猛然想起:“是了,你成妖时是应当进过化妖沼泽的,想必断念剑也不在你身上。”
“在的。”青黛犹豫许久,仍是不愿瞒着行寒,道:“我当初化妖时出了些差错,将断念给融进了体内。”
听闻她所言,行寒惊得直勾勾望了她半晌,奇道:“断念剑被融进了你体内?它融在何处了?”
青黛不肯答,行寒追问了许久,她才咬牙说道:“仙君,我当时没能化出心来,断念剑在我心脏的位置。”
行寒面色青白交替,许久,还是没忍住捏住青黛的脸颊:“本君千辛万苦为你挡天雷,你就是如此活下去的?真是要气煞本君!”
青黛委屈巴巴地被他捏着脸,全然不敢还手或躲开,任由他捏着,嗫嚅道:“是我错了,仙君。”
“你错了?”行寒挑眉:“错哪里了?你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一句认错就想本君饶过你?”
“仙君轻些……”青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还是先解决纳方珠一事为好,妖界如今各地异变,妖君暂且回不来,不能让熹萦再有其他的动作。”
行寒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松开手。
第42章
青黛问道:“那仙君可知熹萦女君这回对妖界出手, 是有何目的?”
“目的很简单。”行寒笑道:“说来这事还是天界的一则秘辛,当初天君未即位时,熹萦是想同他争一争这天君之位的。但由于当时上任天君是突然羽化, 天君位被一群老顽固守着, 说什么也不肯让女仙继承天君之位。这事后来便成了熹萦的心魔。各界当中,就属妖界对妖君的保护最薄弱, 最易攻破,她这回, 怕是想取而代之。”
青黛心中一凛:“这样说来, 妖君岂不是很危险?”
“熹萦的目的应不是妖君。”行寒安抚她:“不然她所攻的便是地府。她借助妖门倾塌将妖君困在地府里, 转而攻打妖界,想必是想趁着妖君不在入主妖界。”
青黛面色凝重:“妖君虽风流了些,但在任时设立八方妖主统管恶妖, 是维持妖界和平最久的一任妖君,他不应当以这种方式被夺去妖君之位。即便是曾经天庭最受敬仰的女君!”
“看来你是决定了。”行寒抄着手笑道:“如何,去与熹萦打一架,算算前世今生的账?”
青黛以手抚着胸口:“断念在手时, 我有勇气睥睨天下之敌。而今无法再用它,但剑意仍在,如今之战避无可避, 她既决定挑衅妖界,我等自当迎战。”
“不错,不错。”行寒点头:“那本君便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行寒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 从香囊里倒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正是本应在西月阁中等候的聂生。行寒拍着聂生的脑袋,道:“这孩子死活抱着我的腿求我带他过来,本是要去救他爷爷的,但路上看见他爷爷已平安无事,反倒是你有了麻烦,他说这条命是你救下的,有恩不报非君子,正巧,以他的体质,足矣搬动纳方珠而不受其中阴气侵蚀。”
说着,行寒将枉生剑交给聂生护身,聂生得到行寒的首肯之后,往纳方珠那处走过去。他一靠近纳方珠,地面下由血水绘成的阵法便发出不详的黑红色微光。聂生人虽小,但胆子倒是挺大,脚步只顿了一下便挺起小胸脯继续往前走。
不知是否因为他也是妖胎,感应到有妖接近后,法阵只亮了几息便再度恢复平静。聂生顺利拿到纳方珠,转头跑回来想塞给行寒,行寒后退一步,笑眯眯道:“这等阴邪之物我碰不得,你带着。”
聂生听完他所说,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分明还是害怕里面的妖胎尸首的。行寒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莫要害怕,这可是个宝贝。曾经天上许多仙家求都求不到。你若害怕,我便再送你一个克它之物。”他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送给聂生:“这锦帕是平日用来擦拭枉生剑之物,拭剑百年,上头带有至刚的剑气,你用它裹着纳方珠,假以时日,便可除尽纳方珠中的尸首,保准连一滴血都不剩下。”
聂生向行寒道谢,连忙接过锦帕将纳方珠裹起来,紧绷的小脸才微微放松。
行寒又将他装进香囊里,而后跟青黛一同去寻熹萦。
纳方珠取出之后,血河蔓延趋势已被遏制。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熹萦,防止她下一步的动作。
行寒与青黛两个刚走不远,便听见前方大地传来声声沉重轰鸣,几座山峰拔地而起,高耸入妖界云霄。无数地渊之中逃出的恶妖从山上奔袭而下,直奔八方而去。霎时哀鸿遍野,血染大地,数不尽的妖倒在恶妖的屠刀之下。
“不好!”青黛惊呼,挥手招来红灯笼,一条火龙从灯笼中呼啸而出,滚滚热浪掀翻附近作恶的恶妖。青黛与行寒便乘着火龙,直奔那几座凭空长出的山峰而去。
刚飞至山峰附近,便能看见每座山山顶都绑着一个仙人,皆是鹤发白髯,浑身是血。行寒看清是哪路仙人之后,嗤笑一声:“真是个记仇的女君。那山上的仙皆是当初反对熹萦争天君位的老仙君,不曾想都被她绑到此处来。”
“熹萦这是要让他们看到自己即位一方之主吗?”青黛问。
“不一定。”行寒蹙眉:“她最好是不要打着血祭仙君的念头。否则,谁都救不了她。”
行寒话音未落,便看见第一座山峰上被绑着的老仙君惨叫一声,一柄寒光闪烁的剑从他胸口里捅出,霎时第一座山峰处地动山摇,仙人血从峰顶留下,瞬息间染遍整座山峰,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那柄刀从已然断气的老仙君胸口里拔出,熹萦从绑着老仙君的木柱后走出来,提着滴血的剑望向远处站在火龙背上的行寒。
“行寒君。”她微微颔首。
行寒抬眉,朝她回了一礼:“许久不见,熹萦。”
“行寒君此行是跟她一同来阻拦我的吗?”熹萦用剑尖指向青黛,歪着头疑惑道:“她的修为还不足以拦我,蚍蜉撼树而已,行寒君怕是要失望了。”
行寒道:“徒儿不争气自然有师父能找回场子,不用女君担心。只是敢问女君,抓来这四位老仙君是要如何对他们?莫不是……”
熹萦低头,用锦帕认真擦拭着染血的剑,淡淡道:“他们已老,对天庭也没什么贡献了。不如今日再发挥一下余热。待我血祭完剩下三个,怕是行寒君你也拦不住我。”
说罢,熹萦朝第二座山峰飞过去。青黛连忙从火龙背上跃起,飞去两座山峰之间拦截熹萦。谁知还未能靠近,便被笼罩山峰的一道金光屏障狠狠弹开。
熹萦第二剑趁机刺穿第二位老仙君的胸膛,仙人血如同第一位仙人一样污染了整座山峰。而老仙君的修为被熹萦吸收。熹萦望着弹开青黛后金光屏障上浮现的符咒与古老文字,笑道:“真可惜,告诉你们也无妨,被你小徒弟收起来的那本可通晓过去未来的札记,其实后边几页被我给撕下,上面绘着上古时期的法阵,凭你们的修为可破不了古神的阵法!”
“我知道。”行寒抄着手悠悠道:“因为那本札记是我写的。”
熹萦瞳孔骤缩。
第43章
此番话说出来, 连青黛都震惊地看向他。
“是我写的。”行寒抄着手悠悠说道:“你借天劫逃离天庭之后,天君担心失去对你魔化的掌控,便同我们几个商量如何才能引你出来。你对君位的欲念强烈到魔化的程度, 那可通晓古今之物势必不会放弃, 所以我们便演了一场戏,果然成功引你上钩。”
熹萦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你是说, 那本札记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行寒嗤笑道:“哪有什么可预知未来的东西。你贵为女君,还如此愚蠢。”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 一场引熹萦女君入瓮的局。
熹萦女君尚在天庭时, 由于过高的名望与实力, 也因为不好证实熹萦入魔,天君不好断然将她拿下,只能随时监控她。后来青黛欲袭杀熹萦, 行寒便在她动手之前与天君商议好这场局,做出一本“通古预今”的札记来,而借青黛之手正方便天君借此将熹萦逐出天庭,顺带压下熹萦在天庭的名望。
熹萦借助青黛刺杀后, 拼着魂魄溃散逃离天庭,修养近千年才聚拢魂魄,杀死八方妖主之一取而代之, 让妖君发现她的踪迹,借助熹萦的行动“阴差阳错”让她发现这本札记,这场局才正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