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林与王学宗均死死低着头,二人偷偷相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恐惧,唯有大理寺卿郑秋风,虽面露恐慌但眼里却是无半点惧怕,甚至低垂的眼眸中还有一丝笃定。
“啪!”苏锦楼见无人去拿奏疏,一拍御案猛然起身,“怎么不拿去看看?你们有胆子把张显霖放出狱牢,怎么没胆子瞧瞧奏疏里的内容?”
跪在地上的几人不停的叩头求饶,苏锦楼看着底下狼狈的几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这些人视别人的命如草芥,一旦轮到自己身上就怕死的不行,可真够讽刺。
斩白鸭,自旧朝就有,尤其是在光帝当政的时期,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富商大贾,只要有钱有权,就会用银钱买通无罪之人替有罪的人顶罪,替别人赴死的人被称为白鸭。
对于在汴京盘踞多年的世家来说,斩白鸭本就是做惯了的事情,王家与南宫家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张显霖送去南方,殊不知苏锦楼早就在一旁伺机而动,就指望着他们钻入陷阱呢。
“来人!”
苏锦楼一声令下,披坚执锐的士兵纷纷走进大殿,他们排成两列,行走之间只闻盔甲与兵器的摩擦之声,一股肃然的杀气刹那间弥漫在整个宣和殿中。
上手的苏锦楼面容冷峻,满身的杀伐之气骤然散开,朝中的百官尤其是跪伏在地面上的几人承受着滔天巨浪般的沉重压力,这一刻,众人才恍然惊觉,原来圣上还是以前那个杀伐决断不留余地的君主。
他们怎么能忘了?忘了圣上登基前的手段?忘了圣上的屠夫之名?
张酴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他宁愿放弃儿子,也不愿冒险将儿子营救出来连累家族,一直以来圣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见圣上连会元失踪都能不予深究,便认为圣上登基以后爱惜羽毛不会再大开杀戒,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猛兽终究是猛兽,即使收起尖牙蜷起利爪,也只是一种伪装,为的不过是麻痹敌人,待到敌人放松戒备步入陷阱,猛兽便会露出獠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苏锦楼坐于上首,“礼部郎中张酴,知法犯法,罪不可恕,摘去官帽褪去官服,推出午门斩首,即可执行,另张家族人肆意妄为,视国法于无物,判其流放之刑永世不得回京。”
“圣上,圣上!”张酴匍匐向前攀爬,“求圣上饶命,求圣上开恩啊!”
苏锦楼充耳不闻,任由士兵将人拖拽出去,又看了抖个不停的张显霖一眼,随口说道,“将张显霖送去与他老子见面。”
当初是为了布局,这才判了张显霖秋后问斩,现在这颗棋子没用了,当然留他不得,看在张显霖这颗棋子如此好用的份上,他就成全他与张酴的父子情深。
“刑部尚书吴世林,知法犯法,结党营私,同样摘去官帽褪去官服,推出午门斩首。”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士兵动作利索的将吴世林脱帽剥衣,在这期间,上官昇作为吴世林的恩师,同时也是吴世林的岳父,连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敢说,然而苏锦楼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吏部尚书上官昇。”
“微臣在。”
上官昇悄悄的握紧了拳头,故作镇定的跪在了殿中,等待着苏锦楼的审判。
苏锦楼脸上闪过一丝厌烦,这只老狐狸,凡事全部交由吴世林来办,要说实质上参与此事的证据却是一个也找不出的,实在是个老滑头,不过,即使不能让他伤筋动骨,也得把他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给挪开。
“尔乃吴世林之恩师,教导失职,不配为官,从今日起便回去闭门思过吧。”
上官昇闭了闭眼,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踏入朝堂了,早知如此,他宁愿学着左明堂主动辞官归隐,也好过当下这般似丧家之犬一样被圣上赶出宣和殿。
“微臣,叩谢圣恩。”上官昇主动将官帽脱去,以头触地,最后一次在大殿中对着天子行礼。
苏锦楼又道,“大理寺卿郑秋风。”
郑秋风叩拜,“微臣在。”
就在大家以为郑秋风也难逃一死之时,苏锦楼却道,“今次囚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换,朕治你失察之罪,命你五天之内呈上一份千字检讨,闭门思过三天,三天过后再去大理寺任职。”
“是,微臣领命。”
郑秋风不急不缓的起身回到百官队列之中,周围人均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着他,此时,若是不知郑秋风早已投诚皇帝,他们这身官服算是白穿了。
“左都御史王学宗,知法犯法,以权谋私,判……”
苏锦楼话还未说完,有一人突然跑到殿中跪拜,“禀圣上,家父年老糊涂,请圣上开恩。”
此人正是当朝国丈王永风,他曾教导过苏锦楼,现在也是苏环的恩师,故而苏锦楼给了他一个帝师兼任皇子少傅的职位。
苏锦楼久久凝望着王永风,眼中似凝聚着坚冰,面寒如铁,“国丈是在为左都御史求情?”
“微臣恳请圣上开恩。”王永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令苏锦楼不快,但王学宗是他的生父,他不可能眼见着生父送死。
苏锦楼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之时声音有些沙哑,“王少傅曾对朕有教导之恩,又是皇后生父,既然王少傅求情,那就免王尚书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去王学宗尚书一职,流放冼城。”
苏锦楼说完这话似是有些疲累,他坐在皇位上,对着一旁的闫三宝示意了一下,闫三宝立马拿过一早拟好的诏令,打开后大声宣读。
“刑部郎中邱铭山擅离职守,推出午门斩首,大理寺左寺丞以权谋私,推出午门斩首……”随着闫三宝一口一个的“推出午门斩首”,不断有大臣被士兵剥去官服官帽,求饶声充斥着整个宣和殿内,令余下的官员遍体生寒。
闫三宝读完这份诏令,又拿起了另外一份,“右都御史沈仪,失察之罪经查属实,将其贬为庶民,并在家中闭门思过,大理寺右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官员被罢官,直到闫三宝读完诏令,宣和殿内已经空出不少位置,闫三宝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拿起第三份诏令。
“文华殿大学士魏昌延,擢其为吏部尚书一职,保和殿大学士左凛,擢其为刑部尚书一职,文渊阁大学士赵瑾,擢其为左都御史一职……”
闫三宝不间断的传唱,殿内走进了不少官员,不一会儿就将先前的空档占满,待到宣诏完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之久。
苏锦楼锋利的目光扫向众臣,“众卿离去之时都去午门走走,回家后务必自我警醒一番,省的以后步入那些罪臣的后路,退朝!”
闫三宝高声唱道,“退朝。”
百官跪送,“臣等恭送圣上。”此时此刻大家才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
苏锦楼走在前面,闫三宝瞧着身后远远跟着的王永风,思索片刻后主动上前说道,“启禀圣上,王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苏锦楼停下脚步,回身望着王永风,王永风见状立马上去叩拜,“圣上,多谢圣上开恩,饶过家父一命。”
“先生,”苏锦楼回想着以往在临平的日子,心里既酸且悲,“先生于我有教导之恩,王学宗乃先生生父,亦是文珺的亲祖父,看在先生与文珺的面子上,即使我再怎么不待见王学宗,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今日,先生关心则乱了。”
王永风为父求情是人之常情,可他也犯了苏锦楼的忌讳,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与师皆在后,王永风明显违背了君臣之道,同时也当众踩了苏锦楼的脸面,更为重要的是,王永风已经不信任苏锦楼,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
王永风眼神微动,面露悲切,再次叩拜道,“是微臣辜负了圣恩。”
苏锦楼瞧着跪在身前的恩师,敛去眼中最后一丝情谊,“若是无事,王少傅且先回去吧,冼城路途遥远,王学宗此去一别估计再也不能与你父子相见,趁着现在,你们父子合该多惜别一番才好。”
此刻的苏锦楼只是大晋帝王,再不是当初那个临平府里资质驽钝,无法成诗的小子。
王永风望着苏锦楼离去的背影,眼角划过一丝水迹,他深深趴伏在地,“恭送圣上。”
第146章 选妃
景元五年, 苏锦楼见时机已到,自上而下推行三大政策。
第一条,取缔人头税, 重新丈量土地, 将大晋国内现有的七成土地分给平民承包, 且按亩缴纳固定税款,税款均以银钱的形式征收,除此之外, 但凡平民开垦的荒地,报于官家登记后所属权均归于平民。
第二条,建立平民学院,学院里只教导读书识字,其下设有专科, 教导九章算数、木工手艺、养殖技术等知识, 另强制规定但凡进入学院者,每日必需诵读一章《大晋律法》, 且在晨起后于学院内的习武场中打拳锻炼身体。
第三条,建立海军,严守丽江以及大晋边境海域, 另下令让工部建造大型船只, 船只分为战船和普通民用商船。
除了第一条外,另外两条都没有触及到权贵阶层的利益, 平民学校里并不教导科举为官之道,在上层人士的眼中, 手工木艺养殖技术都是些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们无需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与皇帝争锋相对,反正皇帝又不是荒唐一次两次了,比方说上一次将大晋的进士充军,足以看出皇帝离经叛道的性子,多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际上,苏锦楼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世家的优势削弱,学院里虽然没有教导科举之道,但只要掌握了一门手艺便能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了财富就不愁找不到书院学习孔孟儒学,将来自然不会再出现朝堂皆是世家人的局面。
当然,即便兴办平民学院,寒门终究比不过底蕴深厚的世家,这种差距是经历了上百年的时间造成的,苏锦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差距持平,作为当权者,要的是在世家与寒门间制衡,而不是偏袒哪一方,如今这般格局,刚刚好。
海军,顾名思义,水上的军队,大晋沿海地区捕鱼业尤为发达,但并未形成固定的模式,历朝历代很少有君主重视海上的权利,更没有专门训练海军。
苏锦楼不愿放过丰富的海上资源,建立海军,一来是为了敛财,创造更多的财富,二来是为了防患未然,他可不认为海的另一边没有其他国家的存在,大晋国内之所以尚未出现外域人,很有可能是对面的国家航海业并不发达,若是有一天有其他国家通过海域来到了大晋,一旦挑起战争,国内没有自己的海军,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苏环听苏锦楼普及海权的重要性,又分析了航海业的前景,似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界骤然开朗。
“父皇建立海军,是为了扩张大晋的疆土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建立海军是为了有自保之力,这叫未雨绸缪,我可不是为了侵略他国。”
苏锦楼亲身经历过战乱之苦,上一世又处在乱世之中,没有人比他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他建立海军是为了争夺海权,寻找一些资源丰富的岛屿,岛屿若是无人就趁机占领,若是有主了,就用大晋的东西和对方交换,他从未有过发动战争侵略他国的想法。
“是吗?”苏环的声音轻不可闻,他并不同意苏锦楼的观点,天地生存之道在于弱肉强食,不主动出击,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人所欺,唯一得保江山稳固的方法就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不扼杀,一旦给予别人成长的时机,纷争再起之际,大晋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平息干戈,故而唯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江山方得安稳。
苏锦楼是亲眼看着苏环从一个农家小团子成长为如今这个端方如玉锋芒毕露的皇家少年郎,少年眼中的野心越发明显,眉宇间的威仪令人心惊,比起自己,苏环才是最适合大晋的帝皇。
苏环的想法,苏锦楼一清二楚,但他从未试图强制改变苏环的意愿,正如苏环从未试图劝说苏锦楼主动兴兵,父子二人保持默契,互不干涉,这才是最合适的相处之道。
“父皇,”苏环主动换了话题,“赋税改革之法明显打击了勋贵与世家的利益,朝中竟无半点反对之声,这委实不合常理,若是有人阳奉阴违……”
“无需担心,今时不同往日,自当初斩白鸭事件后,朝中很少有人敢行欺上瞒下之事,再说,我已经补偿了他们,大晋剩下的三成土地均已合理划分到他们名下,且赋税三年一收,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经过当初的朝堂清洗,如今政治清明,皇权高度集中,远远凌驾于世家之上,整个朝堂均在苏锦楼的掌控之中,当初三十名文进士全部被他派遣出京,打算让他们在地方上做出政绩,而后再召回京中重用。
二十个武进士全部扔去罗广山与程渡的手下,眼下建立海军正是用人之际,这二十个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至于翰林院余下的进士,不是去编史修书,就是在六部任职,但这些人均是按部就班熬资历,除非能力极为出众的,不然很少有高升的机会。
苏锦楼以前就提过赋税改革之法,与朝臣磨了两年多才最终将诏令颁发下去,按亩缴纳赋税,不仅简化税制,增加税收,还可以让平民百姓获得更多的人身自由,加上在平民学院里学习的手艺,百姓们均能去大城市发展商业与手工业,对于整个大晋的经济发展具有极大的推进作用。
“赋税之法是一定要执行的,而且还要落实到地方,若是有人人心不足,朕不介意让他去炼狱里住几天。”
苏环闻言一笑,“差点忘了,父皇的锦衣卫可不是摆设,是儿臣多虑了。”
苏环说完话后便继续批阅奏本,自他从边关回来,苏锦楼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苏环每每批完奏本都会将奏疏中紧要之事对苏锦楼汇报,若有争议之处父子二人也会心平气和的讨论。
如此一来苏锦楼的日子过得是逍遥自在,而苏环既要跟着老师学习又要批阅奏本,每日都要忙到深夜,但这般紧凑的日子他却甘之如饴。
朝中众臣亦明了苏环虽尚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他定是大晋储君,大家刚开始还尊称他为“大皇子殿下”,后来把大皇子三个字隐去,直接以“殿下”相称。
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又有御史上表选妃事宜,苏锦楼当场拒绝,本以为这位姜御史会歇了让皇帝纳妃的心思,不料今日却是十分反常坚持己见,颇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禀圣上,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至今仍无所出,圣上后宫空虚,膝下唯有大皇子一个子嗣,这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望圣上下诏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