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宗没有说话,这段日子箜篌跟他住一个院子,虽然两人没有在一个屋子里,但是桓宗觉得,有箜篌住在旁边的屋子里,仿佛他住的房间也染上了几分鲜活气。
“成易是箜篌姑娘的大师兄,听说自从箜篌姑娘加入云华门后,这个大师兄就待她极好。箜篌姑娘小时候的头发是他梳的,衣裙也是他买的,就连很多修炼术法也是他亲手教的。箜篌姑娘与他在一起,是不会受委屈的。”林斛道,“你放心去休息吧。”
“林斛。”桓宗忽然转头看他,“我若带箜篌去琉光宗,收她为我的关门入室大弟子,她会愿意吗?”
林斛:“……”
风吹动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公子,这种事先不提箜篌姑娘会不会同意。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们琉光宗与云华门恐怕会打起来。”林斛见桓宗不像是在说笑,“夺徒之恨,不共戴天。”
桓宗再度沉默下来。
“箜篌姑娘的性格,也不适合待在琉光宗。”林斛观察着桓宗的神色,“每日天不亮就需起床练习挥剑,轻口欲重修行,喜怒不能形于色,箜篌姑娘是个爱笑爱玩的性子,让她去琉光宗,岂不是委屈她?”
“你说得对。”桓宗垂下眼睑,“琉光宗不适合她。”
月色下,桓宗的脸看起来有些清冷,林斛想要多说几句,可是看着桓宗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他沉默了。
即便公子再喜欢箜篌姑娘,他们也有分别的一日。修真无岁月,有时候闭一次关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待两人再相见时,人还是那个人,然而心境或许早已经不同。
剑修们冷心冷情,并不是他们生来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异变,普通人寿短,生死与时间都是对感情的消磨。心境对剑修的影响太大,若是因为外物毁了道行,一生修为就没了。
很多剑修为了保持对剑道的纯粹之心,变得越来越冷漠,成了高山上的积雪,海底的深渊,终年没有感情的起伏。这种做法对或是错,没有人能够说明白。
几千年前,甚至还有剑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证道,幸而大道不成,才没让更多的剑修效仿。
公子可知道,他对箜篌姑娘的态度,早已经超过了往日对待他人的态度?
“你去睡吧。”桓宗抬了抬手,“我在这里坐一会。”
“公子。”林斛欲言又止,半晌后道,“箜篌姑娘早晚会回云华门的。”
桓宗转头看他,眼瞳在夜色下黑得不见底:“我知道。”
林斛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桓宗抬头望天,乌云靠近弯月,试图遮住它的光彩。他朝空中一挥,乌云散去,月辉洒满整座吉祥阁。他脚尖一点,站在围墙之上,望着箜篌房屋的方向。
房间外,被下了好几道结界,似乎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主院,阁主关上窗户,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奇怪。”好好的一个剑修,大半夜不睡觉,穿着白色锦衣站在墙头吹冷风,这是什么癖好?
就像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天地大道算不出什么,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反而要算上几卦,都是古古怪怪的毛病。
第二天早上,箜篌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以为是大师兄叫她起床,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是桓宗,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灵气四溢的灵果,灵果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桓宗真人?”成易端着盛满早餐的托盘走进院子,在箜篌门口来来去去看了好几眼,桓宗真人怎么能靠近师妹的屋子?
他立下的结界呢?
第61章 告密
内心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是在外人面前,成易还是维持着云华门栖月峰大弟子的稳重气质,虽然云华门在外面的名声,与稳重已经没有太大干系。
“桓宗道友,这么早就起了?”成易走到箜篌面前,把托盘放到她怀中,“喏,你想吃的早餐。”
“谢谢大师兄。”箜篌端着托盘朝成易笑了笑,桓宗把递出去的灵果收回来,被箜篌一把抓住了碗,“我还没吃呢。”
“我帮你拿进去。”桓宗看了眼她手里的托盘,“小心别把早饭弄倒了。”
“饭食我准备了两份,桓宗道友与箜篌一起用。”成易看着桓宗碗里那些珍稀灵果,不想让琉光宗弟子觉得他们云华门连一顿早饭都舍不得请。
只可惜他本来准备跟箜篌一起用早饭的,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桓宗了。
“多谢道友,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桓宗连委婉的拒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客气。”成易维持着微笑,内心毫无波动。
“大师兄,你也一起啊。”箜篌道,“这里有点心灵果还有你做的早餐,我们三个人吃绰绰有余。”箜篌转身把门大打开,让桓宗与成易进门,“你们不要站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门口有花儿呢。”
门口是没有花,但原本是有结界的。成易走到桌边坐下,揭开托盘上的盖子,里面摆着一罐肉粥,一笼蒸饺,几道小菜。
把粥分成三份用碗装好,成易问箜篌:“昨夜睡得可好?”
箜篌点头,端起肉粥喝了口。
成易与桓宗的视线对上,桓宗对成易点了点头,成易对桓宗礼貌微笑,两个陌生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寂静的气氛中带着几分尴尬。
“箜篌,方才我看到你屋子外面有结界,就顺手撤去了。抱歉,我这么做可能有些失礼。”桓宗对箜篌歉然道,“我忘了这里不是我们平时住的时候。”
“结界?”箜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扭头问成易,“师兄,是你立的?”
“这里毕竟不是云华山上,所以我就在门外立了几个防御结界。”成易之前就猜测结界是被桓宗毁去的,但又觉得琉光宗的弟子做不出这种事,没想到对方真干得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就算这里是我们的附属门派,多保持几分警惕是没有错的。”成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不喜欢,今晚我就不立结界了。”
“还是师兄想得周到。”箜篌连忙道,“没有不喜欢。”
三人用完饭,成易见桓宗坐着不离开,想着自己说的话也不算什么宗门机密,便直接开口道:“近来修真界不够太平,你在修行方面也有所突破,不如等此事了了,与我一起回云华山?”
箜篌啃灵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桓宗,桓宗垂眼睑没有表情。
“你出门以后,师父与几位师叔都很想你,就连青元师叔都像我问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回去。”成易原本也不想这么早就把箜篌叫回去,但是近来修真界不太平,他无法放心。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回去。”箜篌放下灵果,“还请师兄转告诸位长辈,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成易担忧地看着箜篌,师妹该不是看多了话本,产生了拯救修真界的念头,准备与邪修们一决雌雄,所以才不愿意回去?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内容,成易既觉得师妹不会如此幼稚,又担心她真的受到了话本影响。
在不危害宗门的前提下,云华门的长辈并不爱做为难后辈的事。听到箜篌拒绝,成易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与担忧,却没有强行要她回去,只是叹气道:“你若是现在不想回去也没关系,只是在外面千万要注意安全。遇到坏人先不要冲动,一定分辨他还有没有帮手,能不能打得过他们才出手。”
“师兄你放心,我知道的。”
“外出游历手册看完了没有?”
箜篌继续点头:“全都记住了,一条都不会忘。”
“记住了没用,还要活学活用。”成易把收纳戒里的符篆法器等物拿了出来,“这些是我出门前长老与峰主们交给我的,他们跟我说,若是在丰城遇到你,就转交给你。”
“这么多?”箜篌一边把桌上的东西往自己收纳戒里扫,一边问诸位师叔师伯的近况。
“他们都很好,就是青元师叔与师父还是老闹口角,我出门前他们比划了一场,毁了五行堂几样法器。珩彦师伯动怒,罚了师叔与师父几十年的月俸。”成易知道自家师父有多穷困,财运有多差。之前因为周兴在雍城闹事,周仓为了弟弟,赔了云华门很多东西。师父也趁此机会,把欠账还了大半。好不容易手里不再拮据,他就又惹出事来,这分明就是天生不带财的命。
“师父与青元师叔闹了这么多年,还没消停?”箜篌嘀咕了两句,想起桓宗还在,为了给宗门长辈留几分颜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成易干咳一声,看师妹在桓宗跟前随意的模样,可见两人交情确实不错。他扭头去看桓宗,对方果然神情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事实上,从他见到桓宗以后,就没见过他变脸色。
“我已经与阁主在吉祥阁内部排查了一遍,暂时还未发现被邪修渗透的疑点。师妹赶来这边,也是想让吉祥阁查一查这个事?”成易知道箜篌的性格,不会没事找事,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坏事发生不去管。
“嗯。”箜篌点头,“这一路上,我遇到好几个用心险恶的邪修。他们大多修为普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挑拨修士之间的关系。”
“想要高楼倒塌,便要让它从内部开始烂起,邪修界野心甚大。”成易见师妹神情凝重,笑着劝道,“你也不用太过焦虑,有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这些大宗派在,我们修真界不会有事的。”
委婉地在桓宗面前拍了一下琉光宗的马屁,成易道:“我等下要陪阁主去加固吉祥阁的防御法阵,你若是无聊便在丰城里面四处转一转。我们师兄妹多日未见,你在丰城多留几日再走,可好?”
“好。”拒绝成易回宗门的提议,箜篌已有所愧疚,现在成易让她在丰城多待几日,她哪里还舍得拒绝。
知道成易确实有事要做,箜篌便带着桓宗逛丰城。
丰城地界算不上大,但是整座城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从外地来的修士,也都遵守丰城的规矩,并没有做出过火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街上总有鹤发童颜的老人自称“铁口神算”,拉着路人相面算卦。
“公子姑娘请留步。”一个身穿青衫,手持算命幡的干瘦老头叫住箜篌与桓宗,“二位不是丰城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箜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算命幡上“胡半仙”三个字,对这个假算命先生勇气报以很高的评价。
“我是丰城有名的铁口神算,城里的人虽然不能认周全,但是像二位这般出众的人,若是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胡半仙道,“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二位,说明两个定不是本地人。”
“我还以为你是算出来的。”箜篌见胡半仙时不时捋胡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下巴上的山羊须。
“小老儿能力有限,并不能看姑娘一眼,就算尽你的前尘未来。”胡半仙严肃道,“若真有人这么说,只有少部分是真正的高手,而大部分都是骗子。”
“那你算命需要什么?”箜篌问。
胡半仙认真的看了他们很久,忽然摇头:“二位的命我算不了。”
“为何?”箜篌追问。
“孤龙哀鸣,独凤泣血,龙凤呈祥,二位命格太尊贵,老朽算不了。”胡半仙满脸震惊,对箜篌与桓宗的好命格是夸了又夸,实际算出来的东西却没多少。
这位“胡半仙”吹得实在太过,箜篌听得脸都发红了,塞给他一把玉币,拉着桓宗的袖摆就走。这哪里是算命,分明就是变着花样拍马屁。
路过一家书斋,箜篌走进店:“老板,近来可有妙笔客的新书?”
“妙笔客,谁啊?”书斋老板仔细回想着近几年卖得比较好的话本,好像没有哪个作者叫妙笔客。
“就是《风雨录》《剑修实录》《修仙记》的作者。”箜篌见老板连妙笔客的名字都没记住,就知道这里肯定没有妙笔客新写的话本。
“你说他啊。”听到这些话本名字,书斋老板就知道是哪位作者了,他从角落书架上取出一册书,“这是送到这边的最后一册,没有其他新的了。”
箜篌接过来一看,这套书她在离开雍城的时候,就已经买了:“这套书后面,就没有出新的了?”
“没有了。”书斋老板摇头,“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新书送过来,怕是不再写了。”每年花钱送书到他们这些书斋里寄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书并不受欢迎,所以放弃了。
“我知道了,多谢老板。”箜篌把话本还给书斋老板,早就习惯了到书斋买妙笔客新出的话本,现在得知他有可能已经不再写了,她心里很是失落。
走出书斋,箜篌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桓宗,妙笔客该不会真的不写了?”
桓宗看着被箜篌踢得翻了个面的石头,沉默着。
“也许他近来有事耽搁,暂时不能写书。”箜篌不敢想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说妙笔客是个普通人,现在已经垂垂老矣,手颤眼花不能再提笔写字,或是已经……
连忙摇头把这种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箜篌摸着下巴道:“桓宗,你说吉祥阁弟子能够算出妙笔客什么时候出新话本吗?”
桓宗:“……”
“还是让他们帮着算上哪儿能找到妙笔客吧。”箜篌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这样我也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一个写书人,何须知道他是谁?”桓宗道,“若是一个形容丑陋之人,岂不是坏了你们这段缘分。”
“嗯?”箜篌问,“此话从何而起?”
“他写书,却无人赏识。你喜欢看书,又刚好欣赏他的作品,那便是一段缘分。缘分到如此地步,便是刚刚好,若是强求反生不美。”桓宗看着箜篌,“留有想象的缘分,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