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飞升——月下蝶影
时间:2018-05-16 19:13:16

  他看着少女脸颊带血,还咧嘴笑着的样子,伸出手把她按进了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怀中的温暖与真实,就是永恒。
  闻着桓宗身上淡淡的药香味,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桓宗的心跳声。明明衣服布料很柔滑,箜篌却觉得自己的脸,被衣服蹭得又热又痒,总想伸出手捂住。
  “桓宗,你又在撒娇吗?”
  “嗯。”
  桓宗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桓宗说:“刚才受了内伤,难受。”
  箜篌不敢再动,乖乖趴在桓宗怀中,疑惑道:“我会不会压得你更难受?”桓宗撒娇的手段太差了,这个姿势不仅别扭,还会让他也不舒服。
  片刻沉默后,桓宗闷闷道:“不会。”
  箜篌想了想:“那倒也是,我比龙吟剑轻多了。”
  被遗忘在地上的龙吟剑,微微颤鸣一声,箜篌趴在桓宗胸口,看着掉在地上满身是灰的龙吟剑,莫名觉得此刻有些好笑,不自觉笑出声来。
  桓宗松开环着箜篌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斛停下脚步,看着少女趴在男人胸口,吃吃的笑,而男人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不说。明明是脏污的地面,却被他们躺出了鲜花草地的盛景。
  “笑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笑。”她一边说,一边笑,翻过身学着桓宗的样子,仰躺在脏脏的地上,看着空中被暂时锁住阵眼的万骨枯阵。
  或许是能够拿回龙吟剑高兴,又或许是刚才在她脱力时,桓宗穿破黑暗而来,还有就是……
  箜篌偏头看桓宗,桓宗恰好也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了笑。
  还有就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桓宗,明明她应该说谢谢或是愧疚,但就是觉得好笑。一身脏兮兮很好笑,头发散乱也很好笑,抱着她撒娇……可爱得好笑。
  风起,沙子扑了两人满脸。
  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两粒凝气丹,给自己与桓宗各塞了一颗,身上的灵气缓缓恢复着:“桓宗,刚才我在阵眼里,看到了一个小阵。”
  阵中阵,以阵养阵,这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方法,设阵者根本没打算让靠近阵眼的人活着。她能活着出来,全靠大堆大堆的法宝往外砸,后面若不是桓宗出手相助,她大概根本走不出来。
  也幸好她刚才大着胆子靠近阵眼发现了这件事,不然他们借用山川河流破阵,外面的阵法是破了,里面的那个阵说不定会借此催发,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也不敢想。
  “是什么阵?”桓宗问。
  “我不认识。”箜篌道,“不过我记得那个阵法的大致图形,等下我画给你看。”
  “好。”两人静静看着,不再说话。
  林斛忍无可忍走到两人身边:“在地上躺够了没有,老百姓都看着呢。”
  箜篌坐起身,看到不远处果然站着很多百姓,只是这些百姓脸上的表情不是看热闹,而是激动。她捏着披风边缘站起来,躲在了桓宗身后。
  她现在这副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不适合让外人看见。
  “三位仙人!”衣服皱巴巴的刺史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朝抱着襁褓的男童行了一礼,才对箜篌等三人行礼,“三位仙人可有暂居之处,若是三位仙人不嫌弃,可以到刺史府暂居几日。”
  从疫病刚开始发作到现在,他已经是当地第三任刺史了,前面两任都是染上疫病丢了性命。他看了眼抱着襁褓的男童,这位小公子就是第一任刺史的孩子,半个月前刺史大人夫妇相继离去,小公子便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单独住在一个屋子里,他有心叫两个孩子跟他一起住,但是小公子只隔着门说话,脸面不露。
  猜到小公子可能是怕接触太多外面的人,会让疫情感染到他身上,所以他也不再劝他,只是每隔两日给他们兄妹俩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人前的桓宗,仍旧是那个淡漠又寡言的剑修,“待疫情解决,我们便会离开。”
  刺史不敢再问,怕惹得仙人不悦。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喜,有人笑,也有人哭。一位抱着一两岁大孩子的妇人,她怯怯的看着箜篌,“仙子,您可是箜篌公主?”
  他们的苦痛,他们的哀求,箜篌仙子都听见了,所以才下凡来解救他们的苦难?
 
 
第92章 与佛无缘
  箜篌想说自己不是,这样待事情解决以后,她就可以偷偷离开。然而妇人的眼神实在太亮,亮得宛如飞蛾看到了火光,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箜篌想,她若是在此刻摇头,就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我是。”
  “是公主殿下,是箜篌仙子,她来救我们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像是点燃干柴的火种,让原本呆滞又麻木的人,都缓缓清醒过来。
  “仙子来救我们?”
  “我……有救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又哭又吼的冲回家,抱着自己两个孩子哭起来。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箜篌仙子终于听到了他们的祈求,从天而降救他们了。
  看着百姓们又哭又笑的模样,桓宗发现天空的煞气似乎淡了些许,虽然非常不明显,但是以他的修为,明显感觉得到。
  这些凡人明明已经被死亡的恐惧与怨恨围绕,为什么有了一丝生的希望,就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凡人,就是如此坚强不屈,抓住希望就能活下去吗?
  万骨枯阵,以人类的怨气与不甘为引,以山川河流为阵角,这样的阵法确实无坚不摧。若是十年前的他……
  桓宗垂下眼睑,往日觉得灵台是否修复,只需随缘,可箜篌的岁月还有那么长,他呢?
  “桓宗。”箜篌抓了抓他的袖子,“我把那个阵眼中的小阵法,画给你看。”
  “好。”面对全心全意新任她的箜篌,桓宗眼底眉梢尽时温柔。
  身为一个刚接触各种法阵的初学者,箜篌的优点是记忆力好。这是她出生过后就有的天赋,她从小就比别人学字快,先生讲过一边的书,她就能背得大半。
  很快她就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给桓宗:“这是什么?”
  “是纳魂阵。”桓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些邪修不仅以人类的怨恨为引,还把他们的魂魄全部收集起来,是想拿他们的魂魄炼制法器?
  人类有了魂魄才能投胎转世,若是死后魂魄被人带走,炼制成害人的邪器,便永世不能超生。
  箜篌大致猜到了这些邪修的意图,她胸口一闷,原本还没痊愈的内伤,又被这股气折腾得吐出一口血。
  温暖舒适的灵气梳理着她心口的郁气,温暖的手掌放在她背上,就像是最强大的依靠。
  “擦一擦。”桓宗把手帕递到箜篌面前,箜篌拿着桓宗给的帕子擦干净嘴角,转头见百姓虽然站在远处,可全都没有离开。
  箜篌擦了擦嘴角,桓宗叹口气,拿过她手里的手帕,去擦她的脸颊。帕子到了桓宗手中的那一刻,像是沾上了水分,有些凉,有些润。但是桓宗的动静很温柔,箜篌觉得自己的脸又凉又痒。
  她扭了扭脸,桓宗笑道:“别动。”
  “哦。”箜篌鼓了鼓脸,把脸偏向桓宗,让他擦得更顺手一些。
  这么乖巧的样子,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她还敢单独闯进阵中,把龙吟剑带出来,甚至还能用它。剑修的本命剑,属于修士独有。再厉害的剑,到了别人手里,与一把砍菜刀无异。他在阵法中看到了金龙幻影,说明箜篌不仅挥动了这把剑,甚至还发挥出了它的威力,开了灵智的本命剑,不该如此的。
  “林斛。”擦干净箜篌的脸,桓宗道,“把法檀大师赠我金迦叶的拿出来。”
  “公子,您这是何意?”林斛不解,这不是要准备破阵,怎么又开始请和尚了?
  “超度。”桓宗抬头看着满天的黑气,面无表情道,“死者带着不甘与怨恨,若是这些都没有了呢?”
  “法檀大师佛法无边,自然能渡人渡魂,可是受到阵法影响的城池不止此处,我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林斛道,“可要多请几人。”
  桓宗略犹豫片刻:“好。”
  凌忧界清净寺。
  虽同为凌忧界十大宗门之一,清净寺却很少参与凌忧界的事。虽然这群僧人总是念叨着佛前也有怒目金刚,但是凌忧界近两百年出生的修士,还从没见过这些僧人动手揍人。
  清净寺里十分安静,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与世隔绝,清静无忧。
  一只仙鹤的鸣叫声划过长空,有僧人好奇的抬头,怎么有仙鹤飞到他们这里来了?修道之人,才偏好仙鹤,他们佛修可没有奉鹤为仙物。
  仙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飞往了住持的院子里。
  坐禅的法檀听到仙鹤怕打羽翅的声音,睁开眼摊开手掌,一枚金色的迦叶落入他的手中。近五百年来,他送出过五枚金迦叶,另外四枚早已经还到了他手中。
  原本以为这枚金迦叶永远都不会用上,没想到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罢了。”他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把佛珠与法杖带上,对门外的弟子道:“让玄字辈师兄弟随我来。”
  “是。”
  凡尘界中,隐于暗处的邪修阵法师看到万骨枯阵的威力略有减弱,皱眉道:“怎么回事?”
  “尊者,凡尘界帝王请来了修士。”出去打探过消息的邪修道,“应该是那个修士出手了。”
  “修士?”阵法师有些疑惑,“那些正派修士讲究天理循环,不会轻易插手凡尘界的事情。更何况我来之前,你们说过此界并没有正派修士驻扎,这才多久,就有修士赶过来了?”
  “据说是此界的一个前朝公主拜入了云华门的门下,恐怕是不忍见百姓遭受苦难,便自作主张来了凌忧界。”回话的邪修也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正在修行的前朝公主跑出来,他小声道,“这个公主去凌忧界不过七八年时间,修为并不高深,想要破掉尊者您设下的阵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自量力。”阵法师冷笑,“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既然她想要多管闲事,那就让她跟这些百姓死在一起,日后也不孤单。”
  “十万怨魂,还差多少?”
  “两千。”
  “很快了。”阵法师抬头看天,眼中满是讽刺,“我要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修士,在这个法器面前,会露出何种丑态。”
  箜篌公主从天上回来救百姓的消息,很快传到附近的几个城市,无数百姓抱头痛哭,口里念着他们终于有救了。
  在他们看来,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然后他们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仙女,此时却坐在云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所以,我刚才就顶着一张脏脏的脸,面对那么多百姓?”箜篌拿镜子在脸上照了好一会儿,桓宗已经帮她把脸擦干净了,但是想到自己刚才已经无意识丢脸,她就觉得沮丧。
  她不想几百年后,凡尘界提到她这个已经“成仙”的公主,是面带红印不够漂亮的仙女。
  “没事,等阵法破了以后,你就打扮得美美的从他们眼前离开。”桓宗失笑,小姑娘都是爱美的,不过箜篌就算是爱美,也是可爱娇憨的。
  “那也只能如此了。”阵法还没破,箜篌已经开始想,离开的时候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头发,才能保证几百年后,凡尘界的百姓提起她,还会夸她长得多么好看。
  桓宗笑了笑,偏头往西方看去,从云上站起身:“来了。”
  “什么来了?”箜篌跟着站起身来,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多时,西面天空多了一抹亮丽的云霞,灿烂的云霞中,几个剃着光头的僧人脚踏莲花台而来,为首的僧人慈眉善目,身上只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袍子,倒是手中的法杖法光阵阵,大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的架势。
  “仲……”
  “法檀大师,我奉我家桓宗公子之命,请大师劳累这一趟,多谢。”林斛闪身来到法檀面前,双手合十,“请。”
  “请。”法檀笑了笑,凌空走到桓宗面前,“与小友多年未见,小友可曾改变主意?”
  箜篌看着僧人光溜溜的脑门,疑惑的看桓宗,改变什么主意?
  “多谢法师看重,在下觉得琉光宗甚好。”桓宗表情不变。
  “可惜了,可惜了。”法檀摇头叹息,“小友甚有慧根,与佛有缘,何须做打打杀杀的剑修?”
  箜篌看得目瞪口呆青天白日的,真没想到,这个大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竟然跟琉光宗抢人?
  “我佛慈悲,这位小友好相貌。”法檀朝箜篌行了一礼,箜篌连忙还了一个大礼,“大师谬赞了。”
  “贫僧从不打诳语,我观小友眉清目秀,面有仁慈之相,何不入我佛门,得证菩萨果?”法檀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一个佛修苗子,“小友以为何?”
  箜篌:“……”
  凌忧界佛修的处境很艰难?怎么四处挖其他宗门的墙角?
  “多谢大师,只是晚辈已拜入云华门门下,此生不愿叛出宗门,还请大师见谅。”
  做僧人是不可能做僧人的,想到要剃光头,她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种可能。
  “那贫僧只好下次再来问。”法檀掀起青袍坐下,把法杖往空中一抛,整个天空都被印亮。
  其他弟子纷纷盘腿坐下,开始护法。
  箜篌不动佛,但是在法檀大师开口念第一句佛时,她便觉得整个天地安静下来。天那么大,地那么阔,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她转头看桓宗,一下子清醒过来。
  佛说红颜枯骨,她此生怕是参不透了。
  可见,她与佛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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