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纺织厂花——秋十八
时间:2018-05-17 15:32:49

  他们是不是来抓自己的?
  何小曼第一次感受到了陶月君所说的“祸从出口”是什么意思。
  老者倒是笑得很慈祥:“不要吓到小同志。”说着也向雅间走过来。
  大概是因为他不怒自威的气势,陶月君不由往旁边让了让,何小曼也后退了一步,服务生早就不知道溜到了哪里,只有曾玉裳依旧稳稳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端着茶盅,轻轻地拨动着茶盅盖子。
  好似一切都事不关己。
  雅间甚大,数扇窗户临水而开。老者负手踱步到栏杆处,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池秋水。
  室内安静得可怕。空气早已凝固。这时候只怕掉落一根针,都无异于惊天巨雷。
  片刻,老者喃喃的道:“物是人非啊……”
  他感觉到何小曼正紧张地望着自己,便缓缓的转头,只从何小曼的眼神里,他就知道,她认出了自己。
  温和地一笑:“小同志不要紧张,我只是故地重游,来望一望这南湖的秋色。”
  曾玉裳依旧没有抬头,淡淡地开口道:“小曼坐下吧,咱们安心喝茶。”
  老者眉心猛地一跳,这才注意到曾玉裳,眼睛紧紧地盯住,失声低呼:“玉裳!”
  曾玉裳闻言抬头,与老者四目相接,脱口而出:“阿白?”
  这一变故,让室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老者已迅速稳住,朝身边的随行人员道:“真巧,遇见当年的同学了。”
  曾玉裳脸色惨白,却也强自镇定下来,脸上浮现出艰难的笑容:“是啊,真巧,没想到还能遇见同学。”
  老者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终于说了一句像是叙旧的话:“你……还和年轻时候一样。”
  “你也是。”
  “一切都安好吧?”
  “安好,谢谢同学关怀。”
  老者点点头:“我先走了。”
  曾玉裳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再见。”
  老者转身,身形略有些滞重,全不似初来时那般神采奕奕。众随行人员立刻又簇拥着他,从楼梯上离开,也不过片刻间,楼上都恢复了平静。
  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
  一直到人影全无,曾玉裳苦苦支撑了良久的身子,终于一软,瘫倒下去。
  “曾小姐!”何小曼不顾中间还有桌子,俯身伸手,隔着桌子一把扶住,滚烫的茶壶被她碰翻,茶水浸到她身上。
  陶月君已接过曾玉裳,死命地掐着她的人中。
  何小曼不顾腰间被烫得疼痛,紧张地望着曾玉裳。片刻,终于见她“嗯”一声,缓过气,苏醒过来。
  曾玉裳脸色苍白,顿时像老了好几岁。
  “月君,我要回家……”
  何小曼正要下楼去叫车,楼梯上却上来一人,看打扮正是刚刚的随从人员。
  “首长指示,送曾小姐回家。车子已在门口等候。”
  陶月君再怎么忐忑,也不敢多问,扶着曾玉裳上了车,只看了一眼车牌,就差点晕过去。
  这让人晕过去的车子,搭载着一个刚刚晕过去的曾玉裳,只花了先前的一半时间,便到了曾家花园。
  何小曼知道,这车特殊,一路绿灯。
  司机什么都没说,除了问了个地址。其余时间连眼神都没有斜一下。真正太有职业素养。
  将曾玉裳扶到卧室躺下,陶月君赶紧去拿水拿药。
  “月君,把烫伤药也带来。”
  陶月君不如何故,但也没问,点了点头就去了。何小曼却心中一暖,曾玉裳发现了她身上的茶渍,也留意到了自己几次无意碰触时,何小曼轻轻的倒吸气。
  那是疼的。
  “小曼,你怎么不问他是谁?”曾玉裳哑声问道。
  何小曼轻叹一声:“我知道他是谁啊……”又补充道,“我想,全国人民都知道吧……”
  曾玉裳微笑:“所以,他是不是过得很好?”
  是啊,过得很好,不能更好。
  好到,何小曼都不敢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得,说不得!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曾玉裳像是问何小曼,可是,她明知道何小曼不知道答案。
  她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何小曼温柔地摇摇头,等她说。
  “四十四年了。时间真快啊……”曾玉裳喃喃的道,“四十四年前,也是今天,我和他在南湖的水榭上告别。也是点的顶黄,也是这间雅座,也是这……一池秋水。”
  原来如此!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今天曾玉裳想去南湖,又怪不得今天老者也会去南湖,甚至,都要去那间雅座。
  因为那里有他们共同的记忆。
  因为那里一别,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第166章 伤口
  四十多年分别,蓦然相见。如此猝不及防。
  曾玉裳的神情说不出的疲惫, 比她走了远路, 或是大声说话, 还要疲惫百倍。
  卧室昏暗的灯光下,她瘦成小小的一团睡在被窝里, 眼窝深陷,曾经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涣散而无望。
  突然,何小曼心中生出一种不祥感。
  人若心中有个念想,会有意无意间吊着一股子劲。虽然曾玉裳说不想见他,但她心里的思念,何小曼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 这股子劲突然就散了,像紧紧绷着的一根绳子,突然就软了。
  曾小姐她会不会……
  何小曼不敢想。
  不一会儿, 陶月君上楼来, 将烫伤药给了何小曼, 自己照顾曾玉裳喝了水。这回,曾玉裳再也不会精神奕奕地与药片作斗争,就着水,连吞了好几口, 终于将一把药片分了好几次服完。
  曾玉裳很累了, 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似是睡得熟了。
  何小曼与陶月君这才退出房间, 只待门一关上, 陶月君就一把拉住何小曼的手,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月君阿姨,我们去楼下。”
  陶月君一直忍到自己的卧室,方才靠在何小曼的手上,嚎啕大哭。
  何小曼知道,今天这场变故,让曾玉裳涣散,让陶月君无措,幸好自己还在,她得坚强起来,和陶月君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可能。
  她紧紧地抱住陶月君:“月君阿姨,你在这儿哭个痛快便好,万万不能在曾小姐面前再绷不住了。”
  陶月君点着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刚刚在楼上,差点就……”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何小曼叹道。
  她扶着陶月君在一旁坐下,彼此都需要平复心情。
  陶月君却还是有些懵:“其实我不认识他……但是看得出来,他位高权重,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
  她茫然地望着何小曼:“小曼,他是不是忘了小姐?又或者,不想承认?”
  老者在水榭上克制的表现,让陶月君迷茫。
  “不。”何小曼摇摇头,“到了他的位置,太多身不由己了吧。如果他已经忘了曾小姐,今天就不会在那里出现。”
  “但是他们好客气。”陶月君显然对这场重逢备感失望。
  “人多口杂,这一别数十年,蓦然相见,又让人从何说起。”何小曼轻叹一声,打起精神,“月君阿姨,这几日我课不多,上完课立刻就会回来,你一个人想必人手也是不够的。”
  陶月君抓住她:“小曼,这几日你别回办事处住了,就住我们这边吧,你的那间客房横竖还在呢。”
  何小曼知道,事情到了这地步,陶月君也很害怕。
  以前曾玉裳虽然身体也不好,但她能拿主意。现在曾玉裳的精神一散,陶月君就没了主心骨,要仰仗何小曼了。
  何小曼去办事处的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搬到曾家花园的主楼住。这才终于有空去查看自己腰间的伤势。
  还好,曾玉裳的这件夹旗袍还算厚实,虽然茶水浸了进去,终究由夹里隔了一下,伤势并不很重。何小曼自己上了药膏,一阵阵清凉的感觉,终于觉得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
  肉眼可见的伤,痛不过内心深处看不见摸不着的伤口。那才是痛不可当。
  第二日,曾玉裳倒是能起床,只精神很差,往日的优雅也变成了让人心疼的虚弱。
  何小曼一大早就去很远的市场上买了些材料回来,让陶月君熬粥。
  真是天知道,在这年代要取这些熬粥的材料有多难啊。
  曾玉裳也不过略吃几口,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跟陶月君道:“小曼不是想看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嘛,你去拿来。我也想看看。”
  陶月君取了几本影集,和一个大盒子过来,影集里放着小照片,而大盒子里则是镶了相框的照片。
  年轻时候的曾玉裳,果然与何小曼一样,丰姿绰约。
  有些像月份牌上的旗袍美女,有些却神采飞扬,顾盼生姿,活泼得像当年的女明星。
  也有学生照,小夹袄,百褶裙,腿上裹着羊毛的长筒袜子。
  “其实我最喜欢念书。我以前念书成绩很好的。”曾玉裳轻轻拿起一张学生照,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
  何小曼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当年的“阿白”。
  良久,又放下,拿起一张旗袍照,那照片上的曾玉裳,少见的珠圆玉润。
  “这张是国际照相馆拍的,印了两张,还有一张……送人了。”抿嘴一笑,送了谁,彼此心照不宣。
  曾玉裳拿给何小曼看:“这张我也是蛮喜欢的,那时候流行细眉毛,剃了眉毛拍的照片,第二天去学堂上课,还被人笑话了。”
  是谁笑话,依然心照不宣。
  “国际照相馆还想拿我这张挂在店堂里的,要是我没送人,我也就同意了。偏生我送了人,这个照片我就不想再给不相干的人看了。”
  再翻一页,曾玉裳也呆住了,何小曼也紧张起来。
  原来,她还是保留着“阿白”的照片。年轻时候的阿白,比后世的任何一个流量明星也不差。
  哪知曾玉裳似是没看见,竟没有多看,轻轻地翻了过去。“这张是我和姐姐去划船的时候拍的……”她又开始了下一轮的讲解。
  讲着讲着,终于有些累了,合上影集:“你们再看吧,我上楼歇一歇去。”
  “我陪你上去。”何小曼赶紧起身,扶曾玉裳上楼休息,一边还说,“曾小姐,要不你搬到楼下来住吧,上上下下的也不方便。”
  曾玉裳却不以为意,淡淡的道:“也走不了多久了,别麻烦了。”
  听得何小曼又是心中一凛。
  刚送了曾玉裳上楼休息,何小曼才走到楼下,只见陶月君脸色尴尬地领着一个人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南湖遇见的那位老者。
  阿白。
  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先进花园,迅速走到进屋台阶处,再不往前一步。
  何小曼知道,就这几步路,这两男人应该已经像探照灯一样,将整个花园都已用目光搜寻了一遍。
  老者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一双布鞋,除了头发还是一丝不乱之外,一切都显得非常朴素。但他终究和市井间的那些老人不一样,他的眼睛如深潭,似是蕴藏着无数故事,又似波澜不惊。
  “我找玉裳。”他声音温和,说话也很慢。
  这话是对何小曼说的,似乎是知道何小曼刚刚还和曾玉裳在一起。
  “曾小姐刚刚休息……”才说完,何小曼就后悔了,立刻道,“我去跟曾小姐说。”
  说罢,立刻跑上楼去。
  老者仍旧保持着波澜不惊,负手看着客厅墙上挂的字画。而那两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留在了屋外,像两尊雕像。
  片刻,何小曼下来,低声道:“曾小姐请您上去。”
  老者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双眼一亮。
  何小曼将他领上楼,指着走廊尽头:“就在那儿,门是虚掩的。”
  老者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向何小曼点点头:“谢谢你,小同志。”
  何小曼知道,这是不要自己再留在这儿的意思。便识趣地转身下楼。
  陶月君有些不安,低声问何小曼:“要不要给他送杯水上去?”这是待客之道,来了客人,没有上茶,陶月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讲真,这种事何小曼也没主意,想来这种大人物也不会随便喝别人的茶吧……
  不由就望向门口的“雕像”。
  哪知道,“雕像”这回开口说话了:“不用,首长不喝外边的水。”
  果然。这下安静了。“雕像”说完,又石化了。
  室内的两个,如坐针毡;室外的两个,纹丝不动。
  就在何小曼和陶月君已经焦灼到不行的时候,老者终于缓缓地从二楼走下。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你们。”
  陶月君不知所措,赶紧回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小曼也微微躬身相送,心头却明白,这句“谢谢”,包含了多少意思。
  绝不止今天的迎送,还有陶月君多年来的悉心相伴,和何小曼与曾玉裳相识后,给她带来的快乐。
  今天,他们换了一辆车牌很寻常的车,显然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两位“雕像”护送老者上车,终于绝尘而去。
  何小曼和陶月君立刻转身进屋,跑到楼上。
  只见房间的窗帘拉开,曾玉裳站在窗前,望着早已空荡荡的大门外。她是在这儿目送着她的“阿白”离开。
  四十四年前,和四十四年后,都是她在这里,送走了他。
  “小姐……”陶月君赶紧过去扶住她,“你不能久站,赶紧歇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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