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曼给他的,是对厂子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二人办了更改手续之后。厂子的生产经营没有任何波动影响,倒是史培军的父母对何小曼更赞赏有加。
“这孩子不贪心,做事有气度,能成大气。”
“是啊,真是难得。咱们小军也是仗义之人,他们两个做事,倒真是能长长久久的。”
对于印刷厂的发展,史培军还是很尊重何小曼的意见。
何小曼说不干胶贴纸不长久,纵然当下垄断着C州市场,史培军也相信何小曼说的那一天终将来临。
但印刷业务是不愁前景的,关键是要想好下一步的业务重头。
见何小曼当真要去S市,王秀珍狠狠地哭了一场。
“早知这样,还辛辛苦苦翻这二层干什么?横竖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就留我和你爸守着楼上楼下……”
何小曼哭笑不得,却也体谅亲妈的心。搂住她悉心安慰。
“谁说我走了啊,我只是去读书,顺便在那儿筹建办事处。不说我假期肯定得回来,就是平时,我肯定也是厂里和办事处都得跑啊。”
“那也太辛苦……”王秀珍抱着她,心疼死了。
“年轻的时候不苦,等老了想苦也没力气了。”何小曼任亲妈抱着,心中也是感慨,亏得前世穿越了过来,否则的话,那辈子说没就没了,不是想苦没力气,而是想苦也没机会了。
“妈,我肯定还是长住C州的,放心吧。”
这话半是安慰,半是心里话。就算往外崇光棉织厂发展成不可一世的模样,它也永远是C州的骄傲,不会跑到任何一个繁华的都市去抢占有利地形。
它的根在C州。
开学前几天,崇光棉织厂的销售科小何科长,终于走马上任,并立刻奔赴“前线”。
跟她一起去S市的还有汤丹。
汤丹一听有这个机会,忙不迭就答应了。本来她家里还担心一个女孩子到外面去不安全,架不住汤丹对花花世界的向往,以及对跳出车间挡车工工作的渴望。
换了个工作的地方,视野似乎一下子就变宽了……
第108章 武青路79号
S市, 一个遗留着当年租界洋场矜贵气息的都市,当下正挟旧式浪漫的余威, 耐心蕴育着国际都市的梦想。
国纺大座落在旧时繁华地段,由多座历史悠久的学校不断重组合并,终至如今规模。而正式更名为“国纺大”,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说来也是缘分。上辈子的“杨简”, 曾将后世的“国纺大”视作人生第一梦想, 可惜,高考时稍有差池, 便与这一流名校失之交臂。
没想到,重回数十年前,“国纺大”更名之初, 何小曼有缘站在这簇新的烫金大字之下, 成为正式以“国纺大”为校名, 招录的第一批学生。
纺织品设计这个专业, 男女比例极为感人。何小曼倒也没闲心关注这些,虽然分配了宿舍, 她也仅仅是占了个位置而已。没上几天课,同学们就知道班里有位女生是学校特许的半脱产。
她的重心, 放在崇光棉织厂的销售办事处上。
为了两不耽误, 办事处的地理位置离国纺大很近,从学校大门出来右拐, 穿过一条被梧桐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林荫道, 是一排旧式花园洋房。
看得出, 此间住过不少二等显贵人家,因各种历史原因,洋房里的人陆续搬走了。在后来的日子里,矜持未能持续太久,在这个城市讨生活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因为各种原因住了一进来。
洋房重又热闹起来,与之前不同的是,以前一幢楼住一户人家,现在一幢楼被分为好多区间,尽可能地塞进更多的人家。
到学校报到之前,何小曼就在这条路上打探了多时。她很中意这样的洋房,识得这些洋房的价值。
终于被她打探到其中一幢洋房居然没有被瓜分。这幢带花园的小楼在武青路79号,严格来讲,是两幢相连的洋楼。
临街面是早先的大门,后来增建了一排辅楼,沿着街面围墙,呈L型,一直伸进花园内,与主楼巧妙相连。主楼雅致精巧,是最常见的左右对称建筑,带着西洋风格,却又不失东方的含蓄之美。
79号这洋号,早年住的是旧社会的一个银行家,姓曾。曾家儿女众多,却有一位小女儿,与学堂里的一位男同学私订终身,男同学北上求学,没曾想断了音讯,曾家小姐死守着绝不接受家里安排的婚约,独居在洋房阁楼上,五年未曾下楼一步。
后来的某一年,整条武青路上,所有洋房里的人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或渡洋、或南下。据这附近的老人们说,当年马车拉走的金条太多太沉,将武青路上的石板都压碎了七块。
只有曾家小姐没走。有人说是家里人将这阁楼上的小姐遗忘了;也有人说是曾家小姐在等待北方求学的未婚夫回来找她,所以誓死不愿离开。
不管是什么原因,曾家小姐在这洋房里一住就住了将近四十年。在不可言说的那段疯狂岁月,不是没人打过这洋房的主意,但是从未成功。
老人们说,那是因为曾家小姐学问好,会写信。每次有人想欺负她,想霸占她的洋房,她就往首都写信,一写信,S市的领导就一脸惶恐地上门道歉。
这招屡试不爽。据老人们说,过两年看看去曾家看望曾家小姐的领导是什么人,就知道S市最近有没有换领导。
当然,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何小曼并不全信。这故事太传奇,她绝不相信在那样的年代,靠几封信就可以将那些贪婪且凶恶的人吓跑。别说曾家小姐的文笔做不到,任何人的文笔都做不到。
至于真正的原因。何小曼相信只有曾家小姐自己知道,若她不说,传奇就会一直有市场。
何小曼在79号的曾家花园外转了两天,终于把这花园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她想要的办事处!
但第一次上门,就没成功。原来这洋房里并不真的只住曾家小姐一个人。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铁门里望了何小曼良久,就在何小曼差点以为她要放下戒备打开大门的时候,中年女人冷冷地说了七个字:“我家小姐不见客。”
这时候,她和汤丹还都住在国纺大附近的招待所。既然曾家小姐不见客,那何小曼就得另想办法。
此时的曾家小姐,倒也不是以前那个在阁楼上一呆就是五年的曾家小姐了。她每周都有固定的出门时间,礼拜二和礼拜四早上去四季酒店的茶餐厅吃一顿早茶,礼拜六下午去大观园听一场评弹。
何小曼权衡了一下,自己对评弹一窍不通,硬凑很容易出糗。倒是吃早茶这事,比较不容易出错。
转眼就是周二,何小曼叫上汤丹一起,穿上保守的小洋装,长发归拢得整整齐齐,一大早去了四季酒店的茶餐厅。
这家茶餐厅是S市很少见的、尚供应早茶的餐厅。经历了数十年的风云,很少有饭店还维持这个传统。
如今的何小曼虽算不上富豪,但在普遍简朴的社会里,已经能撑得起偶尔高端的生活。
她优雅地要了菜单,点了几样点心和一壶花茶。活泼的汤丹到了这样的环境里也不敢乱说乱动了,暗暗观察着何小曼的举止,也做出一副优雅的姿态来。
汤丹的心里当然是嘀咕的,也不知何小曼都是哪里学来的礼仪,怎么总跟电视里那些香江剧里演得差不多呢,甚至比电视剧里的举止还要时髦些。
两个妙龄少女、生得还很好看,坐在这样的餐厅里细细地品着早茶,当然是引人注目的。
曾玉裳一走进来,就看到了她们。
这是两张生面孔。虽然曾玉裳并不爱管闲事,但蓦然看到这般年轻美好的画美,还是多看了几眼。
“曾家……小姐穿着旗袍哎!”汤丹低声赞道。
曾玉裳已是六旬老人,满头银丝归拢得整整齐齐,虽是没有笑意,但标致的脸上,连皱纹都是一脸温和的软绵。汤丹觉得,叫她“曾家小姐”有些别扭,该叫“曾家老太太”才好。
“把眼神收回来,打量人家很失礼的。”何小曼压低声音提醒汤丹。
“哦!”虽然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人家,但汤丹还是很顺从地听了何小曼的话,不再向曾玉裳那边看。
“她的蓝色旗袍是定安路瑞芙琳的定制。”何小曼悠悠的道。
汤丹惊道:“你都没看人家,怎么知道她穿的什么?”
“打量是失礼的,你应该做到不打量但依然看得真切。”
“这……无能为力了吧……”
何小曼微微一笑,轻轻掠了一下秀发。只这一掠的功夫,身子也随着微微一侧,极快地,又坐得端端正正。
“看到没,就这样,余光已经将她又打量了一遍。打量是必须的,但要不着痕迹,让人不觉得尴尬。一转身,一抬手,有的是角度,不用着力去看,眼神的落点和你脑海里的注意力,是可以分离的。”
汤丹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回事情,看来我要练习的东西太多了。”
何小曼低声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试着注意一下,她点单结束没。”
汤丹假装抬手叫服务生,趁着手臂的掩护,好好地观察了一下曾玉裳。“结束了,服务生拿着单子走了。”
“好的,我们可以结账了。”
“啊……”汤丹一愣,顿时开始心疼起来,“点心还没吃多少呢……”
何小曼暗笑,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不急,再给你二十分钟。曾家小姐喝早饭,每次都得一个半小时。她爱一边吃,一边看书。虽然这个习惯不好,但在她身上就显得特别文雅。”
汤丹叹道:“果然,在看书了。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这回何小曼要赞她了:“不错,这回你观察力提前迸发了,你连我都瞒过了,没发现你刚刚打量了她。”
汤丹得意起来:“那是当然,我学东西很快。不然你怎么会看中我,带我来S市,是吧?”
真是大言不惭啊!
虽然心里着急,但汤丹还是用最淑女的方式,不紧不慢地吃完了大半份点心。
何小曼稳稳地抬起手腕,没有手表,也就是做个样子。余光已经望到了餐厅的钟,曾玉裳已经看了二十分钟的书了。
“我们走吧。”何小曼低声道。
“啊,不要去跟曾家小姐打个招呼吗?毕竟你看上了人家的房子,想当办事处啊?”
“不行,哪有这么傻,第一次就别人把自己的底细知道得这么清楚,这是交往的大忌。”
叫了服务生过来,结账的时候,何小曼低声关照服务生,说把6号桌曾小姐的也一并结了。服务生微微一愣,但还是微笑着点头,照办了。
从酒店大堂出来,汤丹终于可以大声说话。
“小曼,怎么请客都不叫人知道啊,亏死了!”
何小曼盯了她一眼,笑骂:“你啊……懂不懂得什么叫扮神秘?让她去猜呗,今天是谁替她结了账?上前介绍,她也就看我们一眼;如此,她会记我们一周。”
第109章 瑞芙琳的旗袍
何小曼的这一招, 真让人始料未及。
汤丹目瞪口呆了良久,终于“扑噗”笑出声来:“小曼你真是……这钓鱼钓得够花式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吃不吃这套。”
不吃这套就吃那套, 何小曼才不怕摸不着曾家小姐的套路,一面踩着小皮鞋昂首挺胸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一面笑道:“所以我准备了好几套。现在我们去定安路瑞芙琳。”
“我的天……”汤丹惊呼,“你不会还想订制了旗袍去接近人家吧?”
何小曼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可以?”
“你还真下血本啊!”汤丹惊叹。
何小曼却眼波流转:“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功利, 我们做这行, 去看看这些有历史的绸布店也是应该的。何况,咱们女孩子添置漂亮衣服可不过份。以前是手头拮据, 所以只能望洋兴叹,现在好不容易生活好了不少,当然要好好对自己。”
汤丹有些被她说服了, 但根深蒂固的节俭思维还是让她不停挣扎:“可是……看那位曾小姐的样子, 那个旗袍应该很贵, 有没有必要啊……”
何小曼停下脚步, 嘴角浮起自信的浅笑:“一颗强劲而平稳的心,要担得起艰苦、迎得起风浪、享得起繁华。布衣荆钗是我、锦衣环佩也是我。只要我们当得起, 就不用考虑有没有必要。”
只要当得起,就不用考虑有没有必要。
说完这句, 何小曼都被自己惊.艳到。这不正是“奢侈品”之理念的注解吗?她从后世来, 从事时尚业,对此自然是深深识透, 她比别人更美德的地方, 也就是她更能吃苦, 也更能放得下身段。
担得起艰苦、享得起繁华。听起来似乎很潇洒,但反过来说,享得起繁华、亦能担得起艰苦,那需要更深层次的通透与平和。
安定路倒是离国纺大和武青路不是太远,围绕这一个区域,其实曾经是S市当年很时髦的所在。中间因为历史原因沉寂了一段时间,如今改革开放,风尚渐起,百年老店复苏、新潮人士异军突起。随着国防大的更名与扩张,这区域越发显出生机来。
瑞芙琳就是百年老店中很有故事的一家。
店堂是刚刚重新装修过的,但并未装修得很现代,何小曼和汤丹走进瑞芙琳,对这典雅宁静的空间顿生好感。
一位略施粉黛的漂亮女人微笑着迎上来:“二位是要看看什么样式的衣裳?”她脸上敷的是鸭蛋粉,香味已幽幽地钻入何小曼鼻子里,教人受用无比。
“我们是慕名而来,想见识一下瑞芙琳的旗袍。”何小曼说着很纯正的普通话。明明白白地告诉漂亮女人,她是远道而来。
女人有些得意的嫣然:“两位有眼光,瑞芙琳是我外婆手里传下来,传女不传男,和旁的祖业不一样。最能打的就是旗袍。二位可以随便看看,这边陈列的都是我们师傅手工定制,架子上有布料,看中了样式再挑布料也好,或者看中了面料让我们师傅替你们设计样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