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第14章 英语竞赛
当市里决定组织首届英语写作竞赛的消息传来,“洋气娜”与“农村曼”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英语这门学科在这个年代的地位非常微妙,从大方向上,它被抬得很高,甚至有将职称评定都与外语水平挂勾的趋势;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又觉得它离得特别远,就算我学不好又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中学毕业、招工进厂。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第一堂课下课,何小曼亲自将誊写好的作文送到了英语老师办公室。
“何小曼你总算交来了,就差你的了。”
英语老师将搪瓷茶缸往桌上轻轻放下,接过作文,看都不看,就往桌角纸堆上一扔:“等会儿空了我会看的,这次大家都写得不错,我挑两篇下午送到局里去。”
何小曼暗暗叹息,看来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作文,可没有他一只搪瓷茶缸重要呢。
第15章 消失的作文
继续回到教室上课,何小曼心里都不着落。那种不安的感觉总是不时袭上心头,挥之不去。
英语老师的态度让她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会不会认真看自己的作文。要是英语老师凭着原有的印象,随便挑两篇,那极有可能会选择向丽娜和1班的班长。
何小曼相信自己考上重点高中没有什么悬念,所以对加分不似向丽娜那样渴望,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明珠暗投的感觉。
中午时候,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